他立刻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樹木枯枝,當做武器傍身,亦步亦趨地跟上前去。 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場凶殘的武力爭鬥。 按理說他應該害怕,應該緊張。 可是他此刻沒有半點慌亂,隻覺得心安。第79章 明日莊園06 “來、來人啊!維萊德在這裏!” 那兩人愣了一會兒竟是朝反方向拔腿狂奔,先前因混在人群之中而壯起來的膽子此刻已經被維萊德的氣場碾碎。 他們一邊跑一邊大聲地招朋引伴,維萊德直接將自己手中的鐵棍投擲出去,那根生了鏽的重物在空中留下一道不太完美的劃線,然後完美地命中了其中一人的後頸。 那人先是被作用力衝擊得向前飛出了幾步,隨即像一具被扔出去的屍體一樣呈大字形撲倒在地,腦袋一歪,兩眼翻白陷入昏迷,連痛苦的呻.吟都沒機會發出。 另一人目睹了同伴的遭遇後,倉皇地轉過身來,高舉起雙手,揚著嗓子呐喊道:“我退出,我退出!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看維萊德沒有繼續追擊他的意思,他保持著倒著逃跑的姿勢迅速逃離。 期間因為看不清前路而被障礙物絆了個跟頭,狠狠地摔在地上,但他馬上又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唯恐被抓住暴揍一頓。 不得不說,他高估了自己的吸引力,摩恩與維萊德根本沒有再去關注他。 “我有話同你講,但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此處也不是個合適的地方……”摩恩觀察過“敵人”的動態後,默默把手中的“武器”放下,小心地揪住維萊德衣角,“可以跟我來嗎?” 他直覺維萊德不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和資料上描寫的根本不一樣。 他不認為自己會吃到閉門羹。 摩恩不知道自己滿含希冀的眼神對於對方來講有多麽難以拒絕。 維萊德果然沒有拂開他的手,而是沉默著點下了頭。 “太好了!我們往這邊走,那群人不可能追到那地方去……”摩恩得意忘形並得寸進尺,拉起維萊德的手便衝到了前麵。 這是他長大以後第一次跟別人手牽手。 摩恩一開始還沒覺察到什麽不對,是在維萊德微微地反握住他的手後才一個激靈。 腦海裏的弦慢慢地接上,他的反射弧終於開始工作。 兩個大男人在路上拉著手奔跑,滑稽中帶有一絲曖昧。 摩恩越想強迫自己忽視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注意力越是忍不住集中在與維萊德相握的手上。 他刻意地想讓一切變得再自然些,但是基本上隻造成了反效果,就是他的那隻手因為繃著一股勁而越發僵硬,手指上的感官也越發清晰。 他能很明顯地發現維萊德修長白皙的手遠沒有它看上去那樣滑嫩,而是非常粗糙。 能摸到上麵的很多繭子,還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傷口。 這雙手之於維萊德就好像年輪之於樹木。 不用想也知道,維萊德過去吃過很多苦。 身世成謎的孤兒,在一所缺乏溫情的貧民教習所長大,過早地流落街頭,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高級危險人物”。 確實要吃很多苦、摔很多跤才能走到今天。 可是…… 不應該,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在塵世裏浮沉,不應該受困於貧窮苦厄,不應該整日同命運互搏。 他分明,是絕對的主宰者…… 主宰者?這個突然蹦入他腦袋裏的詞是什麽意思? 教堂就在麵前,維萊德掙開了他的手。 摩恩好半天沒從恍惚中抽出神來,掌中握了個空才勉強收回心來看向對方。 他又開始產生奇怪的幻覺了,包括先前維萊德蒙住他的眼睛時,他滿腦子想象的都是柔軟潔白的布條這些毫不相關、莫名其妙的東西。 維萊德蹙起眉頭,開口問道:“你是教會的人?” “不是的,我隻是個學生。”摩恩趕緊否認,他可不希望維萊德因此對他生出什麽抵觸、排斥的情緒。 “……” “我被學校派來這裏做義工。”摩恩囁嚅道。 這樣可不行啊,他明明肩負著傳教的任務,卻在目標對象麵前對信仰和宗教問題羞於啟齒。 摩恩心裏十分明白,但他完全做不到理直氣壯。 仿佛信仰神明是一件荒謬的錯事。 難道他變成一個不虔誠的信徒了嗎? 這怎麽對得起神明的選召…… “維萊德,你、你,昨天的傷好些了嗎?我是說,那群人為什麽追著你不放?”他慌不擇路地轉換起話題。 不過這一話題本也是他想要同對方探討的。 “過去有過一些衝突。”維萊德簡單地回應道。 他臉上的表情是從前沒有出現過的困惑,可能還摻雜著一些微妙的糾結。 “我以為,你是與眾不同的人。”維萊德的語氣很複雜,他凝視著摩恩的眼睛,“你也是來傳教的,對嗎?” 摩恩一時語塞,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維萊德斂下眸光,隨即便要轉身離開。 “等等!”摩恩趕緊叫住他,“我隻是想和你做朋友,最起碼我沒有抱著刻意的目的接近你!至於宗教與信仰什麽的,我們之後可以在接觸中慢慢討論……” 不管怎樣維萊德的腳步確實停下來了。 “我不會有對謬論信以為真的一天,也……不需要朋友。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說。 “你真的有了解過神學嗎,為什麽稱其為謬論?”摩恩忍不住開口道。 連他都分不清自己這麽問,究竟是想等待維萊德剖白內心後將他說服,還是試圖請對方為自己答疑解惑了。 他回想起昨夜夢中降下的“神跡”以及那些與正統神學完全不符的規則。 有一瞬間,他懷疑維萊德是洞察了他沒有看清的真相,才將“謬論”二字脫口而出。 無論摩恩如何抗拒,他都不得不承認,他堅定的信仰之心確實動搖了。 維萊德似乎覺得這是個很愚蠢的問題,因為他輕笑了一聲,改變了方向,徑直向教堂門口左側擺放著的神像的位置走去。 每座教堂的門外都會設立一座等人高的白玉石神像,倫瓦約教堂也不例外。 神職人員每天都會將它擦拭幹淨,路過的信徒經過門口都會特意停留叩拜。因為神像是神明的化身,是神明用來體察人間、聆聽信徒的媒介。 神像的模樣是模糊的,沒有雕刻出具體的麵容,因為世人沒有真正視見神明的權利。 “你口中的神明,甚至無法招架刀劍棍棒。”維萊德在神像麵前站定,漫不經心地說。 他的下一個舉動直觀地表現了他的危險和瘋狂 維萊德從懷裏抽出一根作為最終防身武器的鐵棒,麵無表情地把它揮向神像的頭顱。 從受力點向四方蔓延,白玉石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紋,它的崩塌沒有在瞬間發生,而是經曆了一個擴散的過程。 石屑簌簌掉落,神明的半顆頭顱與身體折斷,狠狠地摔了下去。 碎石落地又一次分解,炸裂開來再散落地麵,神明頭腦的象征物頃刻間淪為碎屑。 隻是摩恩沒有親眼目睹這一幕,他突然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他再也控製不住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無數個畫麵在他腦海裏不斷閃回。 從維萊德走向神像的那一刻起。 摩恩看著他的背影,也看著莊嚴的神像,太陽穴處突然傳來了針紮一樣的痛感,緊接著他的一切感知器官都好像被擰成了一股繩。 他眼睛裏看見的畫麵逐漸模糊,然後徹底被替換。 背影,茫茫的雪地之間,月光傾瀉如瀑,一個有著一頭白金色發絲的背影。 神像,另一座麵容清晰的聖象,它的旁邊擺著一個蓋有絨布的鳥籠。 鳥籠,裏麵有一隻黑漆漆的小鳥,眼睛圓圓的,其中竟能浮現出憂鬱的神色,從不允許他禱告。 禱告,在簡樸的閣樓中進行,那裏也作為神廟,為了他親愛的神明。 神明…… 維萊德發現了摩恩的異常,沒有猶豫,快步上前來蹲下身扶住了摩恩的身體。 “你怎麽了?”他略顯慌亂地問。 剛剛那副睥睨萬物、不屑神靈的模樣全都消失不見。 摩恩看向維萊德扶住他手臂的那隻遍布傷痕的手。 他以為剛剛過去了一生,可實際上不過一瞬。 頭痛漸漸隱去,他的心裏卻湧上來一股壓抑不住的洪流。 “神明甚至無法招架刀劍棍棒,可能隻有一個原因……”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些或新或舊、或長或短的疤,眼眶一熱,嗓音沙啞,語速極慢。 “神明,也許是為了顧及和某個人的關於平等的白癡約定……” “自願低入塵埃裏,放棄神力。” “受他根本不必受的苦,償還他本不背負的罪……” 他說到最後,喉嚨已經緊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對嗎?” “……” 對或不對,維萊德沒有回答,也不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