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一直站在原地遲遲不動。


    陸熵沉默一會,放在膝上的手抬起,對麵的少年隨即往後趔趄了下,像是應激性的反應,甚至表情都是茫然的。


    陸熵:“……”


    他另一隻手的手指忍不住在腿上輕敲,並且節奏由剛開始的輕緩逐漸變得浮躁。


    “你這麽怕我?”


    “啊?”遲雪洱眨眨眼,看著他搖頭:“我不怕陸先生。”


    陸熵不信,冷笑:“你的行為和身體可不是這麽說的。”


    遲雪洱很少看到陸熵露出這種笑容,敏銳察覺出他似乎有些不悅,那種讓人覺得不好近身的冷漠感也又再度出現。


    明明幾分鍾前還不是這樣的狀態。


    他回憶了剛才發生的事,突然明白可能是自己無意識的反應和行為引起了他的誤會。


    遲雪洱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解釋:“不是,我真的沒有怕陸先生,不對,或許剛開始見麵時是有點,可是相處下來早就已經不這麽覺得了。”


    陸熵習慣性環起胸,語氣悠悠道:“是嗎,說來聽聽。”


    怎麽還一副真要聽他講故事的模樣,遲雪洱無語,沒想到他一身價億萬的大佬竟然還會在意身邊小角色對他的看法。


    還挺接地氣。


    既然人家都開口問了,遲雪洱也隻好組織組織語言,不緊不慢地答:“因為陸先生你很帥,人家都說,長得好看的人心肯定也壞不到哪裏去,而且你對我也很好,讓醫生給我檢查身體,讓宋叔給我熬補湯,出差回來還給我送禮物,還允許我自己改造房間,你看,你做了這麽多對我好的事,我又不是白眼狼,怎麽還會怕你,相反,我覺得陸先生你人真的挺好的,是個好人。”


    遲雪洱有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優點,說話時會仔細看向對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又很清澈,烏黑的瞳仁清透明亮,像是潮濕森林裏踏著溪水的幼鹿。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看著說話時,很難讓人懷疑他的真誠和純粹。


    陸熵本來隻是來了興趣想要逗逗他,沒想到這小少爺小嘴叭叭還挺能說,前麵聽著倒還算是入耳,最後的結詞在他看來就著實沒有必要。


    什麽人挺好的,是個好人。


    自從上次聽顧硯講了他跟他那個沒心肝小美人的故事後,陸熵就覺得這兩句算不上什麽好話。


    “行了。”陸熵抵唇咳一聲,看向他在燈光下白嫩白嫩的小臉:“隨便開個小玩笑,不要緊張。”


    您這張臉和氣場就實在不像是會開玩笑的樣子。


    遲雪洱抿了抿唇,在心裏鬆口氣,看陸熵這態度,剛才他那一通馬屁應該是拍對地方了吧。


    果然,就算是霸總,拍馬屁這招也還是好使的。


    有了這個小插曲,他們之間的氛圍倒是真的融洽不少,至少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緊繃壓抑。


    陸熵再次拿起那管藥膏:“既然不怕我,那就過來塗藥,傷口撓成那樣,你不嫌疼,我看著都覺得礙眼。”


    兜了一圈,又繞回到原點,遲雪洱也因為這個提醒重新意識到身上那些難看駭人的疹子,癢還是很癢的。


    既然話都說開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矯情拒絕,呼一口氣,慢吞吞走到床前。


    陸熵不是很有耐心的人,看他還這麽磨蹭,又因為近距離看清他脖子上的傷,皺起眉頭,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將人一把拉到身邊。


    遲雪洱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陸熵□□。


    他人完全是懵的,雙手下意識扶住陸熵的肩膀,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甚至能摸到下麵結實寬厚的肌肉,嚇得他立刻把手鬆開。


    又覺得這個姿勢很難為情,咬咬嘴唇,臉頰羞得泛紅,想要往後退。


    “別動。”


    因為距離拉近,陸熵低沉的聲音近在咫尺,震得他鼓膜微微酥麻,遲雪洱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瞼投下一團陰影。


    陸熵注意力都在他的傷口上,將他寬鬆的睡衣領口稍稍推到旁邊一點,細軟白皙的脖頸與半邊細膩的肩胛全都露出來。


    可能是離得近了,他又聞到了那陣若有若無的甜香,很明顯是從遲雪洱身上散發出來的,他不明白,明明是個男人,為什麽身上總是這麽香。


    甜得讓人呼吸不暢。


    但此刻明顯不是想這些事的恰當時機,陸熵擰開藥蓋,擠出一點乳白色的藥膏在手心揉開,剛要把手抬高去碰遲雪洱的脖子,遲雪洱卻突然一個後趄。


    陸熵的手頓在半路,仰頭注視著他:“又怎麽了?”


    遲雪洱看著他深邃高挺的鼻目,有些難以啟齒:“我怕疼,你揉得時候輕點。”


    陸熵瞥一眼他雖然狀況糟糕,但仍然看得出紅疹下溫軟細膩的皮膚底子,還有自己寬厚粗糙的掌心,聲音突然低了些,微微染了一點啞:“我不揉你,隻是把藥輕輕抹上去。”


    遲雪洱聽完明顯愣愣,眼睛眨眨,“哦”了聲,他隻是怕陸熵養尊處優的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一巴掌下來真給他弄撅過去,所以才多囑咐一句,讓他輕點揉。


    本來他說出口時感覺也沒什麽,可是被陸熵這麽一重複,卻不知怎的好像給這個“揉”字賦予了其他奇怪的意義。


    氣氛突然就變得有些粘稠起來。


    遲雪洱不敢再多說什麽了,抿緊唇,偏頭把脖子露出來,乖乖配合他。


    陸熵看著眼前這截纖長白皙,曲線柔軟的頸子,把手心慢慢貼上去。


    好軟,幾乎剛放上去時,陸熵就感到自己的手心麻了一瞬。


    “嘶……”消炎藥膏裏添加了薄荷成分,接觸到皮膚上已經破掉的傷口,沒有想象中那樣痛到不能接受,而且在刺痛時還冰冰涼涼的有種變態的爽感。


    遲雪洱肩膀繃緊,眼睛微閉著,睫毛不停的在顫,他的頸肉也在慢慢變熱,皮膚又薄又紅,沁出細汗,身上那股甜香味也因為這陣熱度變得濃鬱起來。


    陸熵看著眼前這一幕,皺緊眉頭,繼續上藥的同時,也感到一股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覺在他胸口滋生,久久回繞。


    上藥艱難完成了,遲雪洱忍痛忍了滿腦門汗,脫力坐倒在床上。


    陸熵用手帕擦拭手指,瞥一眼他軟塌塌快要癱成一團的樣子,把濕紙巾遞給他。


    “上過藥不能碰水洗澡,先用紙巾擦擦汗吧。”


    遲雪洱用氣音哼出聲,他現在又困又疼,腦子其實已經快不夠用了,接過遞來的紙巾,草草蹭了幾下,眼皮沉得一直睜不開。


    這個模樣看得陸熵笑了下,拎走床上的藥物,大發慈悲一般開口:“別撐著了,睡吧。”


    得到了主人的許可,遲雪洱這才放心往床上爬,心裏時刻警告著自己這裏是陸熵的房間,陸熵的床,要小心,要守矩,大腦神經極度緊繃,所以即使早就困得神誌不清了,卻仍然堅持著保持清醒。


    直到洗完澡的陸熵也整理好躺到床上為止。


    “啪”,燈關了。


    驟然侵襲而來的黑暗給遲雪洱帶來少許的安定感,捏著被角的手輕輕鬆開,繃緊的神經也略微鬆懈。


    “不是困了嗎,怎麽還不睡。”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遲雪洱鬆開被角的手又再度捏緊,昏沉的腦子一激靈,意識掙紮著清醒:“就要睡了,是我發出什麽聲音吵到你了嗎,我再安靜一點。”


    說完又下意識將呼吸放輕一些。


    陸熵沒有回答,隔了一會才又低聲問:“你睡覺老實嗎?”


    遲雪洱想了想,誠實道:“我也不清楚,可能不太老實吧,每次睡醒都是不同的姿勢……”


    看不見東西的黑暗裏似乎更利於溝通,因為看不到陸熵那雙侵略性過強的黑眸,遲雪洱說話的語氣就沒有白天時那麽謹慎客套,聲音又輕又軟,慢吞吞的,因為實在太困了,後麵的幾個字有點吞音,黏糊糊的。


    陸熵聽出他的倦意,壓低了嗓子:“睡吧,盡量離我遠點,不要碰到我。”


    遲雪洱本來已經提前進入睡眠狀態的神經因為這句“不要碰到我”又微弱地跳動兩下,但也實在沒有力氣回複他了,眼皮沉沉落下,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努力往床邊挪了挪身體。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很快陸熵就聽到身邊響起微弱均勻的呼吸聲,很輕很細,如果不是知道這是遲雪洱,還以為枕邊躺了隻沒斷奶的小貓。


    陸熵是作息極度規律的人,對自己也向來嚴苛自律,躺下後如果半小時內還沒有睡著,就不會浪費時間繼續嚐試,他會起床看點書和電影,或是直接去處理工作。


    現在他就處在半小時後還沒有睡著的狀態,卻罕見得沒有感到煩躁,也不想從床上離開。


    偏過頭,看向睡在另一張枕頭上的少年,小夜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麵頰光潔如薄胎瓷器,卷翹的睫毛又密又長,嘴唇是淡淡的櫻花色,這個樣子讓陸熵想起第一晚見他時。


    也是這樣沉靜地睡著,像是乖巧的天使。


    陸熵抬起手指,慢慢向前,在快要碰到他的身體時又猛地頓下。


    對著黑暗看向自己抬高的手,微蹙的眉心下,黑眸中閃過一些茫然和不解。


    *


    遲雪洱是在一陣刺眼的光照中從夢中醒來的。


    耳邊有細微的“嗡嗡”響,他迷糊了好一會,眼睛合緊又睜開,直到能適應這強烈的光線為止。


    轉過頭尋找光源,看到巨大的窗戶上兩片黑色的電動窗簾正緩緩移動完最後一小段路程,他剛才聽到的“嗡嗡”聲就是那裏發出來的。


    窗簾完全拉開,整個房間被清晨的陽光填滿,一片金黃。


    “醒了。”


    低冷的男聲驚破這一室金黃的溫柔,剛從浴室洗漱好出來的陸熵一身清爽,他已經換上了襯衣西褲,寬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挺拔強悍,得天獨厚的優越與金貴。


    遲雪洱看著他又呆了幾秒,昨晚的種種回憶很快在他大腦複蘇,忙從床上坐起來,雙手陷進鬆軟的鵝絨被裏。


    “陸,先生。”


    可能是剛睡醒的原因,遲雪洱反應明顯還不是那麽靈光,吐字慢,嗓子也有一點沙和啞。


    陸熵停下整理袖口的動作,抬眸看過來。


    遲雪洱猝不及防跟他對上視線,如果是在平時他肯定會不好意思先移開。


    可現在他剛睡醒的那陣迷瞪勁還沒過,雙眼皮困倦地耷拉著,精致漂亮的臉蛋上泛著紅,黑發有些淩亂,白嫩幹淨的模樣看著甚至還沒高中生大。


    陸熵垂眸看了他一會,朝床邊走過來,在遲雪洱茫然的注視中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掰到旁邊。


    目光在脖頸周圍的皮膚冷靜觀察片刻,低沉道:“紅腫大部分都消了,藥很有用。”


    遲雪洱沒想到他會突然上手,身體下意識要往後躲,被陸熵察覺到意圖,黑眸微微眯起,俯身更近地靠過來。


    陸熵體型高大,幾乎在彎腰下來的瞬間就將瘦弱的遲雪洱完全籠在身下,遲雪洱被圍在他和床板之間,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須後水的清爽氣息。


    雖然知道他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可能隻是在察看過敏的地方恢複的如何,可遲雪洱還是緊張得不敢亂動,後背貼著床板,雙腿蜷起抵在胸前:“陸先生,看好了嗎……”


    看他幾乎快在床頭縮成一團,黑色的發頂蓬鬆亂翹,像某種毛絨絨可憐又無害的小動物,又小又柔軟。


    這幅畫麵看得陸熵眸光微暗,捏著他下頜的手無意識一點點收緊。


    “嗯……”


    低弱的輕呼聲讓他霎時回神,立刻將手指鬆開,抽身退開一些距離。


    遲雪洱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他本來就白,皮膚又細嫩,日常被粗糙的東西輕蹭一下都會留下印子,更不用說剛才陸熵還用了力氣捏他,雪一樣的臉頰上已經漸漸浮現出明顯的紅色指痕。


    陸熵也看到了,沉默片刻,低聲問:“疼嗎?”


    遲雪洱把手挪開,抬頭朝陸熵看一眼,竟然驚訝地在他眼神中看出一絲類似無措和愧疚的情緒。


    不過很快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因為幾乎是在他看過去的同一時間,陸熵就又變成平日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臉撇開,下顎線的輪廓鋒利冷硬。


    遲雪洱眨眨眼,心想也對,這可是性情無常的霸總,怎麽可能會輕易露出剛才那種心軟無措的一麵。


    尤其還是對著他這個小炮灰。


    得虧他是穿書過來,知道自己的人生軌跡和最終結局,明白他不可能跟這位陸總有任何真情實感的曖昧和情愫糾葛,既然知曉,自然也就不會輕易對他產生不切實際的空想或是期待。


    想通這一點,遲雪洱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仰起臉對他笑了下:“已經不疼了。”


    現在已經不疼了,那就是剛才的確有把他弄疼。


    陸熵眉頭蹙起,又看向他的臉側還有尖尖的下巴,上麵的紅色印痕依然明顯,他就沒有見過這薄的皮膚,竟然這麽久了還沒有絲毫散開變淡的趨勢。


    越看越是不爽,陸熵索性把目光轉移,看向他笑得傻乎乎,全無防備心的小臉。


    明明剛才還怕他怕得縮成一團。


    伸手拿過櫃子上的藥膏,淡聲道:“過來一點,塗藥。”


    這句話語氣太過平淡且理所當然,遲雪洱聽後愣了半晌,才想起來擺手:“今天就不用了吧,已經不那麽疼了,我可以自己塗的,不麻煩陸總了。”


    昨天晚上他是癢得受不了,再加上人也又累又困,陸熵幫他也就幫了,現在可沒有再讓他幫忙的理由了。


    聽著他一連串的拒絕,還有快擺出重影的那雙手,陸熵微微抬眼:“你看不到。”


    遲雪洱早就想好應對的答案:“我可以對著鏡子塗。”


    陸熵默了默,臉色微不可察地沉下來一些:“不止是脖子和胸前,後頸往下的位置也有,那些地方沒辦法照鏡子。”


    “我……”


    “好了。”陸熵已經把藥管擰開擠出來一點在指尖,低眸看著他:“宋叔已經在樓下準備好早餐了,塗好趕緊洗漱去用餐,不要磨蹭。”


    他都說到這程度了,遲雪洱哪裏還有再繼續拒絕的餘地,徒勞張了張嘴,還是乖乖點頭。


    不知是陸熵手指太粗糙,還是遲雪洱太敏感的原因,一場藥塗下來,遲雪洱被弄得又癢又抖,尤其是耳後根和肩胛骨那裏,每次陸熵一碰到他就渾身過了電似的一陣酥麻。


    還怕陸熵笑話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隻能用力繃緊身體咬著嘴唇竭力忍耐,最後結束時,他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卷翹的睫毛上沾著被刺激出來的生理淚花,可憐又委屈趴趴。


    陸熵看著他跪倒在鵝絨被裏的清瘦身體,細窄的肩膀還在微微地發抖,沉默了一會,抽出濕紙巾擦拭手指上殘留的藥膏。


    “好了,塗過藥的地方不要亂碰,去洗漱吧。”


    遲雪洱耷拉著腦袋點點頭,手指在眼尾的濕潤抹蹭一下,轉身要下床時隨意朝櫃子上的藥袋瞥了一眼。


    這一眼就讓他發現了亮點,忙伸手將裏麵的那包小東西拿出來,舉著問陸熵:“這不是有醫用棉簽嗎,我們為什麽不用棉簽上藥?”


    陸熵擦手的動作頓了半秒,麵色毫無波瀾道:“壓在最下麵了,沒有看到。”


    “是嗎。”遲雪洱疑惑瞅著他,可剛才這包棉簽就放在藥盒的上麵,他都一眼就看到了,也不算是被壓得很隱蔽吧。


    可看陸熵的神色這麽嚴肅,說話時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也不像是撒謊的樣子,也是,人家一個霸總,怎麽可能做這種沒品的事。


    遲雪洱幾秒鍾就把自己說服,開心地握著那包棉簽:“那下次再塗藥用棉簽就好了,方便又衛生。”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被陸熵那粗糙的手指折磨了。


    看著他喜滋滋眉眼俱笑的天真樣子,陸熵抬手抵在唇邊清了下嗓子,撇開眼:“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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