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幽君抬起頭看他,下巴微動,卡啦卡啦幾聲,豬蹄連骨帶肉被咽了下去。  司南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委婉地說:“你不硌牙嗎?吃皮吃肉,骨頭不好吃。”  燭幽君沉默下來。  司南星遲疑著說:“是……牙口太鋒利,不好控製力道嗎?”  燭幽君硬著頭皮說:“……是骨頭也好吃。”  司南星從善如流,沒有拆他的台:“好好好,我知道我手藝好,不過光吃皮吃肉更好吃,你試試?”  燭幽君勉為其難試了試,雖然沒像殺鴉一樣一通馬屁,也沒像尉遲那樣喜形於色,但司南星分明看見他的眼睛亮了。  他吃飯的速度很快,動作也堪稱優雅,經過司南星的提點之後,看起來也不那麽不像人了。  但司南星撐著下巴看他,還是不由得猜想,難道這位燭幽君不是鬼魂,是個原型為猛獸的妖怪?  但他開的冥府食堂,給鬼魂吃和給妖怪吃,好像區別也沒那麽大,總歸都不是人吃。司南星一向看得開,他撐著下巴,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們啃豬蹄,跟自己啃了一樣滿足。  “小老板……”殺鴉眼巴巴地看著他,她碗裏的豬蹄已經啃光了,就剩了一點醬汁和黃豆。  司南星領悟了她的意思,了然地說:“想拌飯啊?”  “嗯嗯!”殺鴉猛地點頭,一通馬屁毫不猶豫地拍了上來,“小老板英明神武!一眼就能看穿我在想什麽!”  司南星慢悠悠站起身,往廚房晃過去:“我早就猜到了,這醬汁確實下飯,飯剛剛也煮了,端上碗過來。”  “哎!”殺鴉立刻顛顛地跟了上去。  尉遲慢條斯理地品味,剛喝了點小酒,這會兒有點飄飄然,餘光居然瞥見燭幽君也端著碗跟了上去,當即酒醒了大半,大喊一聲:“小老板,給我留點米飯啊!”  殺鴉當即破口大罵:“什麽意思啊!我那麽像飯桶嗎!一電飯鍋的米飯我難道一個人都能幹完嗎!”  司南星握著飯勺憋笑,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尉遲的擔心不無道理。  這位燭幽君……好像無論多少都吃得下。  尉遲顧不得上司情誼搶下了一碗米飯,而後這整整一電飯鍋的米飯,都被燭幽君伴著豬蹄黃豆醬汁吃完了。  司南星歪過身子,打量著燭幽君和他的同款t恤下邊平坦的腹部,總覺得有點手癢癢,想摸摸他的肚子有沒有吃到鼓起來了。  或許是他的眼神過於直接,燭幽君把最後一粒黃豆伴著最後一口飯送進嘴裏,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端著碗站起來:“我去洗碗。”  “嗯?”司南星一愣,伸手把他拉住,“等會兒,這是尉遲的活。”  “哎?”還在磨磨蹭蹭試圖把最後一點米酒分十口喝的尉遲茫然抬頭,對上司南星的目光以後猛然點頭,“對對,我洗,我最喜歡洗碗,你們誰都別跟我搶啊!”  殺鴉看著他們倆的動作,眼珠一轉,也立刻響應:“刷鍋我來!我最喜歡刷鍋!我要在這個鍋上刻上我的名字,誰也別想搶!”  就連燭幽君都看出了他們的刻意回避。  他把手裏的碗筷遞過去,在桌前坐下,看向司南星:“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的原型。”  大約是因為吃了他家的飯,此刻的燭幽君比初次見麵的時候麵色緩和了不少,雖然還是冷著張臉,但司南星大概已經理解了,他是對誰都這樣,倒不是針對他司南星。  燭幽君開口:“我乃是一株燭芯木化形,燭芯木萬年成材,萬年之前細如燭芯,不堪大用,萬年之後遮天蔽日,身如玄鐵金剛不壞。”  這種樹司南星孤陋寡聞沒聽過,大約還是什麽珍稀物種,不過一萬年才成材……中華上下五千年,才夠他長一半,看來這位燭幽君的年紀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燭幽君沒從司南星的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麽,他繼續說:“我長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時候,天降雷劫,雖然我硬挺過去,但也被劈死了半邊,一半枯枝已死,一半跨過了萬年的坎,開始遮天蔽日瘋長……我便是那時遇見你。”  他抬起眼,和司南星對視。  司南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問來問去,燭幽君的原型和他的恩情,原來是一件事。  燭幽君目光坦然:“按理說,一世歸一世,前塵往事,凡人不該牽掛。但你隻要記得你此生是司南星,那麽聽聽也無妨。”  “你那時是個道士,身受重傷,時日無多,搖搖晃晃來到山頂,說要看看自己打下的江山,我就長在你爬上來的那座山峰。”  “我剛通靈識,知道自己一半死氣沉沉一半生機勃勃,多半也撐不了多久,忍不住和你說了話。”  “你說……你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遇見我一棵半死不活的樹,也是緣分,你贈我……四個字,我才一瞬悟道,堪堪化形,擺脫死局。”  司南星聽這個故事陌生得很,他撐著下巴聽了半晌,問:“哪四個字?”  他其實也就是隨口一問,但沒想到燭幽君肉眼可見地黑了臉,司南星心裏咯噔一下。  燭幽君緩緩扭過頭:“……忘了。”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點化他化形的四個字,怎麽可能忘了。但他這個表情……司南星不由得心裏有些嘀咕,大約不是什麽好字。  他總不能送給人家“好漢饒命”或者是“到此一遊”吧?  一般人應該不至於這麽缺德,但這個人是自己,司南星沒由來對自己的前世很沒有信心。  燭幽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這幾日,你出門別忘了帶令牌。巴蛇腦袋一根筋,指不定還會再來,令牌若是被攻擊,我會感應到。”  司南星點了點頭,隨口問:“那你明天來吃飯嗎?”  燭幽君看了他一眼,沒說定:“看情況,若沒有惡鬼作祟,我無事便來。”  司南星笑著點頭:“行,那我就希望人間海晏河清,不必勞煩燭幽君出手,讓你有空來我這兒吃頓飯。”  燭幽君目光定定望著他,答應道:“好。”  他一揮袖,和來時的聲勢浩大不同,悄然消失在了這方小院裏。  尉遲探頭探腦:“燭幽君走了嗎?”  “走了。”司南星朝他點頭。  尉遲鬆了口氣:“燭幽君再不走,小老板你的鍋都要被殺鴉搓下一層鐵皮了。”  殺鴉奮力抗議:“我隻是賣力刷鍋,怎麽就……”  司南星扭過頭,表情困惑:“你們還是自己洗的?我裝了洗碗機啊。”  沒見過洗碗機的老古董陰差和窮困少女同時陷入了沉默。第6章 烤肉飯  燭幽君一腳踏入冥府,標誌性的滿身煞氣毫不收斂,原本滿是哀嚎的冥府霎時間安靜下來,生怕被他覺得自己是個刺頭,捆進底下教育一通。  燭幽君沒搭理他們,他稍微有些內疚,自己剛剛跟司南星……也沒有把話說全。  那座山,是當年戰時的亂葬崗,無數凡人埋骨於此化作他的養分,留下不甘散去的怨恨,如果不是當初司南星點化,他就算化形也隻會變成一個滿心殺戮的惡妖。  即便如此,他這一身的煞氣濃重,就算在地府裏也是別樹一幟的。  燭幽君不通凡理,但無師自通地覺得,他這段過去應該是不討人喜歡的,也就按下沒說。  但也因為他原型是一棵樹,還是一棵萬年成材的樹,隻有拚命吸取能得到的一切養分才能活下去,因此多少食物都吃得下。  燭幽君想起司南星看向他肚子的表情,他之前喂貓的時候似乎就是這樣,一邊摸著對方軟乎乎的小肚子,一邊確認它吃飽了沒有的。  燭幽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定主意下次去吃,多少也該收斂點食量。他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往自己的辦公處走去,沒聽到身後自己的聲音。  “燭幽君燭幽君”  “哎呀,燭幽君呐!”  直到對方幾乎貼著他的臉湊過來,燭幽君才回過了神,有些意外地說:“諱惡君。”  諱惡君哈哈笑了兩聲:“哎呀,你可算回神啦,不然我還以為誰把你的魂都給勾去了,差點就去找那位大人幫忙,幫你叫魂啦!”  燭幽君奇怪地看他一眼:“誰能勾我的魂?”  天底下如果真有人有這麽大的本事,恐怕這冥府十君也鎮不住整個地府了。  “開玩笑嘛。”諱惡君已經習慣了他這個一點不會開玩笑的性格,“我剛從洞庭回來。”  燭幽君很快反應過來:“找到巴蛇了?是誰指使的它?”  諱惡君遺憾地伸出雙手,聳了聳肩:“沒問出來。”  燭幽君有些詫異。  “你也不要這麽看著我嘛。”諱惡君歎了口氣,“你滿臉寫著,我這人詭計多端,怎麽會問不出那個傻子。”  “我得澄清一下,我雖然是咱們冥府的智力擔當,但一直都是個正直的人。巴蛇雖然是天性狡猾的蛇族裏,千年難得一遇的鐵憨憨,但也不是真的傻子。”  “我一問到重要情況,它就閉緊了嘴什麽都不說,沒有辦法嘛。”  燭幽君沒理會他那些絮絮叨叨,隻點頭:“我知道了。”  “我看那巴蛇可不像是會這麽簡單放棄。”諱惡君站在原地,笑眯眯地說,“越是腦子不好的家夥,越容易一根筋,你那小恩人打算怎麽辦?”  燭幽君頓了頓腳步,沒有立刻回答。  諱惡君一拍手:“要不你沒事就常過去看看吧!我有空也得去瞧一眼,畢竟這個冥府食堂還是我提議的呢。”  燭幽君皺了皺眉,掃了他一眼:“按照常理,我們不該與凡人牽扯太深。”  諱惡君笑起來:“你我二人,和他的因果早就纏上了,哪裏還分得清。”  燭幽君皺著眉頭一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他隻點了點頭:“我常去看看。”  但也不能天天去,燭幽君思忖,明天一來是他已經答應了司南星,二來……對了,明天是冥府第一次給司南星結工資,別出了什麽差錯,他得去看看。  給自己找好了理由,燭幽君滿意地點了點頭。  豬蹄的美味似乎還留在唇間,他不由期待起明天的美味。  諱惡君就站在不遠處看他,詫異地摸了摸下巴:“奇也怪哉,我們燭幽君居然看起來挺高興。”  ……  第二天中午剛過,殺鴉準點報道,蹲在他的小院子門口,一副保鏢做派往裏邊喊:“司南星!出去買菜了!今兒吃什麽呀!”  司南星覺得這姑娘有點挺好,當鬼不久,還保留著人的做派,別人不叫她,一般不會直接進門。  司南星笑了笑:“你先進來,我還沒想好今天吃什麽。”  “你就不能昨天晚上先想好嗎!”殺鴉嘴上一邊抱怨,一邊飄了進來。  司南星坐在美人椅裏看著手機,對殺鴉說:“你給我報兩個數字。”  殺鴉不知道他又打算怎麽心血來潮,十分配合地報了“4”、“3”兩個數字。  司南星打開手機裏某個藍色外賣app,下拉數到第四家店,店內的第三個菜色。  殺鴉湊過來,看到司南星的手指停留在一份烤肉飯上,當即眼睛一亮:“今天吃烤肉飯嗎!小老板你會做這個嗎!”  司南星緩緩點了點頭:“不難做,就是烤肉飯味道太多了,我在想做什麽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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