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月全然不在意自己傷得多重,隻想著若白能用靈草、領他的情,那真是太好了。 他十分地歡喜。 若白則坐在畢月麵前,同他道:“祖宗,你可真是我修大道這多年裏的一條大阻。真是怕了你了。” 畢月卻一臉輕鬆地問:“那靈草好吃嗎?” 若白:“煉成丹藥,都是苦的。” 畢月一頓,說:“我以為仙人吃靈草,也跟嗡嗡吃草一樣,張口就嚼的。” 若白氣笑。 他傷得這般重,還能說這麽多的廢話? 於是床榻上現身,將畢月一把撈近懷中,惡狠狠道:“閉嘴吧!” 又切齒道:“我特意去山裏采竹子,做了那許多的風箏,等了你半個月,你如今卻是動都不能動一下,白費本君的氣力。” 畢月隻有手指頭堪堪能動,便躺在若白懷中,手指摳著若白的衣袍領口,虛弱地說道:“那我不白費你的氣力,回去了就放風箏,全放一遍。你能也不白費我的氣力嗎?” 若白神色不明地回視畢月。 片刻後,若白將畢月往懷裏摟了摟,低聲道:“我修無情道,並不是有情人。” 畢月堅持著,繼續摳著領口,問:“那你要同我一處嗎?” 不待若白開口,畢月繼續:“你若同我一處,我傷好了,便跟你回不拒山。你若不同我一處,今次給你取了靈草,治好了你的頭疼,便到此為止了,日後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你我便不用再見了。” 若白扶額。他頭疼,更疼了。 哪知道畢月忽然歡喜道:“你這神情,便是不想你在天、我在地了,你不想這般,便是想同我一處了。” 畢月快刀落下:“那就在一處吧。” “說好了啊,不能反悔的。” 若白便這麽被畢月半哄半框地拽來了身邊、綁在了一處。 而若白這個“不是有情人”,日日在陰曹殿陪著畢月,又一起去到深淵,見了同畢月一起長大的那幾個嗡嗡兄弟姐妹。 此後回了天上,在不拒山,若白和畢月,過了一段很是愉快的時光。 但正如若白自己所言,他修大道,生來無情,與畢月處得再愉悅,終究也不過是塊焐不熱、燙不化的冰。 畢月隨著光陰的流淌,也不再是當初心智初開、秉性純真的少年人,他終於長大了。 長大後的畢月,終於在經年累月中徹底認清,若白雖然一直同他在一起,但根本與情愛無關。 與情愛無關的“在一處”,長大的畢月,沒那麽想要了。 他要回深淵。 若白不允。 因為他心中分明,畢月這一走,不會再回來了。 令若白無奈的是,如今長大後這般想如何便如何的畢月,全是他自己慣出來、教出來的。 他如今不但自食“惡果”,畢月的這番“翻臉無情”,竟比他修的無情大道還要無情。 於是自那之後,畢月在不拒山待得很不開心。 若白哄了許久,哄不好人,便叫畢月自己好好想想,當初到底是誰執意‘在一處’。 畢月話中帶刺地反問:“我走了,不是正合你意?” 若白忽然發現,他就算這許多年裏與畢月日日在一起,到如今,說出這番話的畢月,他是完全陌生的。 若白不與畢月爭吵,隻對他道:“你要走,也可以,待我將當年的靈草從我體內化出來,你一並帶走。” 畢月聞言,麵露驚愕,氣得當場嘔了一口血。 從那之後,若白與畢月之間便生分疏離了許多。 若白也如他自己所言,當真化出了體內抑製他頭疼的靈草,與不拒山的大門一起,擺在了畢月麵前。 畢月拿了靈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原本聽崇舟說到這裏,岑羽還想:這邏輯通。 看如今的朔月,他的前身想必也不會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拿了靈草離開了,日後便絕跡不會回頭了。 嗨,分手就分手。 哪知道崇舟緊跟著告訴他,畢月當年心性直率,拿了靈草離開不拒山後,便去跳了貶仙台。 而貶仙台一向貶的是飛升上天的仙人,跳下去,哪裏飛升的回哪裏,重新去做凡人。 對生來仙胎的仙人來說,貶仙台隻是一處需要遠離的罰戒之處而已。 但對畢月,貶仙台還有另一個用處:削掉他身上,當年白虎神為他開智時,留下的神格印記。 ——不是將靈草還他了嗎?那好,他便也削了還掉。 還完後,畢月便回了無盡無妄深淵。 但他那時候已在天界掛職,沒了白虎神來往無阻的令牌,輕易不能離開,僥幸離開了,也還是一名天將。 好友陰曹殿殿主隻得再痛心疾首地為畢月上天奔波、花錢疏通。 沒多久,人在深淵的畢月領了一個‘除戾官’的職務。 這職務沒別的,就是在深淵除一除陰戾之氣。 於是畢月領職上任,日日應卯、按時除戾,從不懈怠。 隻是誰都沒想到,這竟然是上一代天君的一步策算—— 沒多久,深淵中的陰戾之氣忽然呈幾倍量的變多,陰曹殿覺得事態不對,將情況上報天界,天君震怒,是時做著“除戾官”的畢月,理所當然地便被提上內廷問責。 事實上,這不過是上一代天君動了心思,想借著畢月“敲打”他眼中那位位高權重的白虎神罷了。 畢月為此被削去職務,降為半仙。 不僅如此,那位天君還要對畢月動私刑,令他道出這麽多年陪在白虎神身邊的大小事宜、所見所聞,想以此知道白虎神深居不拒山,是否窩藏了執掌天界的野心,以及那滿山的早古將領,是否還在日日操練,以求哪日出山,踏平內廷,助若白登臨君位。 畢月一個天天在不拒山放風箏的,自是覺得這位天君腦殼是不是有病。 想太多的病。 天君便以攝魂秘術,探進畢月的腦中,想要查看畢月的記憶。 原本,畢月體內有若白的神格護著,天君想探入隻能吃個閉門羹。 偏偏畢月不久前才跳了貶仙台。 天君得逞,查看一番,失望而出,但依舊不死心,又給畢月下了一道秘術,想以此操控他,令他做一個安插在若白眼前的“探子”。 誰成想畢月心智堅定,並不輕易受人擺弄,且為了掙脫天君的操控,假意領命順利離開後,又去跳了貶仙台,剝離身上的術法,也為此傷了仙體。 那之後,回到深淵,畢月的身子便不大好了。 若白料理完天君趕到的時候,畢月因接連兩次跳貶仙台,每隔三日,便受蝕骨之痛。 這痛發自骨頭,若白可以令其減輕,但並不能完全治好。 但畢月不在意這些痛,隻是讓若白離他遠一點。 若白不走,反而行了一手將他與畢月徹底投向死局的棋步—— 他心疼、在意、寵愛畢月都是真的,但依舊身處他的無情大道。 但他卻對畢月說,他已經知道情愛為何物了。 畢月從不知道原來若白也會騙他,便信以為真,又同若白在一起了。 若白為防畢月發現,很是裝了一些時日,但最終,無情便是無情,畢月還是發現了。 若白辯稱,他雖無心無情,但其他一切皆是真的,待畢月也是真的,也想同畢月一起。 既如此,何不略過那‘無心無情’,隻兩人歡歡喜喜在一處,便好了。 並不知道,畢月其實早已這樣嚐試過了。 但是不行。 情愛這件事,假的做不成真的,自己想騙自己,還會遭到反噬,令人傷得更深。 畢月的情傷與他身上的傷一樣,日日在蝕骨、消磨他,尤其是每回若白對著他驅寒溫暖的時候。 最終,畢月整個人的心力都被耗盡了。 活著變成了一件很無趣還無奈的事。 終於這天,當年化名‘周重’、在深淵曆練的鬼王崇舟,在結識畢月、與之交心後,遞給了畢月一把劍。 他對畢月說:“仙人沒有輪回,不能再生。在生與死麵前,一切都可以輕鬆斷定。你如今這般痛苦,不若在‘生與死’前問問自己,你到底該如何抉擇。” 畢月哭笑不得:“我若死了,便有你一半功勞。” 崇舟那時思念愛妻如魔,什麽都想的極端。 他對畢月說:“你若死了,便是你心中清楚,死也比如今這般要好。既然是對你好的事,我推你一步,令你達成了,確實是一份不小的‘功勞’。” 畢月拿著劍,想了想,點頭。 半年後,畢月在深淵裂縫旁,當年被嗡嗡撿到的地方,用崇舟給他的那把劍,自盡了。 而後便是岑羽知道的‘白虎神屠深淵’‘雷罰劈不拒山’。 至於死後原本該煙消雲散的畢月,為何能得以入輪回,投生後再度為人…… 崇舟:“我隻知,白虎君得天道指引,與陰曹殿交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得以令畢月又得生機。” 岑羽嗑得腳邊滿是瓜子殼,一邊嗑一邊抖腿,神色都在聽到“自盡”二字的時候,變得嚴肅起來。 自盡? 自盡???? 就問朔悅這是個什麽鬼操作? 他當年到底怎麽想的? 別人不愛你,你去自盡? 你不能拿劍砍那狗老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