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原主?  芥子中的所願瓶忽然從岑羽袖中飛出,砸在緊閉的石門上。  瓶中有什麽,沒入了石門的縫隙中。  緊接著,石門內傳來交衡天的慘叫。  珺濛哪裏知道還有岑羽和原主之分,見狀再聞聲,錯愕一愣。  岑羽抬腿就想往石門走,被滄沉拉住。  這本來便是他們師徒的事。  恩恩怨怨,今日便由他們自己,做個了斷罷。第62章   交衡天瘋了。  瘋在珺濛對他一次次堪比酷刑的懲戒中, 瘋在這長年累月不見天日的牢獄之災內。  也瘋在他自己多年中對複仇的執著中。  珺濛曾說,他其實早瘋了。  在他不顧族人,祭出半族命數, 隻為他個人私欲的時候。  但就是這麽一個瘋子, 他在石室門打開、看見岑羽的時候,一眼認出, 那不是他養大的那個孩子。  他養大的那個凡人孩子是什麽樣來著?  他忘了。  太久了, 他早忘了。  但他知道, 一定不是龍神身邊的這個年輕男子。  石室門再度閉攏, 他整個人重新湮沒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待情緒如殘燭漸漸熄滅, 他忽然又想, 那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忽然出現在他麵前,以鬼影的形式。  而他虛弱的殘魂根本維持不住人形時的樣貌, 整個鬼形唯有身軀和麵孔是人時的樣子, 手腳如黑煙,扼住了交衡天的脖子。  交衡天仰著脖子,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著鬼影的模樣,喉嚨裏發出難耐的嘶吼和慘叫。  鬼影正是岑鍾之子。  他不是故意隱藏在所願瓶中, 事實上,在仙府後山的問鶴湖跳下後, 他的殘魂便因為執念太深,一直逗留在湖中。  是龍神,在前往東海之際,從湖中提了他的魂魄,說要為他完成最後一個心願。  他懵懵懂懂地進入所願瓶, 因魂魄虛弱, 一直在沉睡, 直到他聽到了交衡天的聲音,聽到了原原本本的前後真相。  鬼影恨透了。  他要殺了交衡天!為他生父生母,為整個安禾鎮,更為他自己!  但他生前隻是普通凡人一個,死後沉在湖底,也不過殘魂一隻。  他怨念再深,以此為力,也照樣鬥不過一個被鎖在石室中的瘋掉的蛟人。  他惡狠狠地掐著交衡天的脖子,卻從交衡天的眼中,看見了從前。  從前在仙府,他人小、個頭小,頑皮好動,消耗得也多,時常吃不飽,交衡天總給他送吃的。  他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皮猴兒似的一躍而上,吊在交衡天的脖子上:“衡天師父,你又來看我啦。”  交衡天總是滿臉笑意。  從前在仙府,每每他修煉不暢,悟道受阻,都是交衡天與他在屋頂上對月淺酌。  旁的師父都禁止弟子喝酒,交衡天從不,還總對他說:“規矩是人定的,規矩也總是用來束縛你們這些小弟子的,否則門內如何管教你們年輕人。”  “小酌無妨,不醉即可。”  他笑得舒心爽朗,覺得自己有世上最好的師父。  師父也待他最好。  從前在仙府,他們一道出門遊曆。  他橫衝直撞、後背受敵,交衡天不顧自己,一劍殺死那凶惡的鬼怪,又溫怒地提點他:“不要隻顧殺敵,自己的小命不要了?”  他年少氣盛,沒個正行地收了劍,往肩上一扛:“有師父你嘛。”  交衡天啐他一臉。  他哈哈大笑。  ……  人死後,也會哭嗎?  不會的,因為他已經是鬼了。  鬼不會哭,他卻眼含熱淚。  他那無形的黑煙般的手依舊扼在交衡天的脖子上,但他眼中已有動容。  他張了張嘴,雖沒有喊出,心中已道:師父,師父。  交衡天的麵孔上流露溫和,他的聲音傳進鬼影的心口:“是,我是利用了你,你亦隻是我複仇之路上的一顆重要棋子。可師父平日待你的那些,卻不是假的。”  那個聲音如溫泉如暖流,緩緩在鬼影心口流淌:“我喜愛你,關心你,教導你。”  “你極有天賦,性格也好,我將所有我能教的,全部傾囊而授。”  “我對你,也是有真心的時候的。”  這些時候,一點也不少。  鬼影滿目動容,閉了閉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撞碎的所願瓶裏匯聚的“東西”飄進了石室。  因鬼影本就是所願瓶的主人,那些“東西”便自發地循著它們主人的方向而來。  鬼影心中又一下被另一個聲音充斥。  那是岑羽的聲音——  “原主啊,你這日子過得也忒苦了,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原主啊,雖然你許了再見江霧輕的這個心意,但其實我也知道,你是心甘情願不求回報地幫你那位江師兄修煉飛升的。他飛升之後,以你的人品、我的猜測,估計你也知道是自此天人永隔了。”  “與其說是你不甘心,不若說是你人太好,死前也想知道,你愛過的、親自送他飛升的這位師兄,到底在天上過得如何了。”  “唉,你這麽心善,我與你比起來,簡直是牛蛙與天鵝。”  “但是不管啦,他的債必須還,等攢夠一筆,我便在凡間為你造個供奉香火的祠堂。”  “咱不能隻求虛無縹緲的感情,不求落地有響的實際的東西,對吧?”  “原主,你若能看到,也能安心了,你父母真的都是很好的人,他們亦都很愛你。”  “唉,我酸了。”  “原主,此行便要去東海找你那位師父了。”  “雖然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雖然有句話叫‘難言之隱’,不過我總覺得,那位師父,既然能生剖你的內丹,怕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疼愛你。”  “你想啊,他再有難言之隱,也不能剖你內丹,他都是師父了,要剖也該剖他自己的內丹,這樣才是好師父麽。”  “至於平日待你的那些好,俗話說,再壞的壞人也期盼溫情,反正暫時不需要動你,那便跟你客客氣氣、開開心心做師徒,這樣你開心,他也開心。”  “關鍵是什麽?關鍵是這樣,他一直開心啊。”  “不動你的時候,他開心,動了你、達成了他的目的,他未必開心至少也順心,總歸從頭到尾舒服的都是他。”  “你懂了麽?一切沒有好結果的溫情,都是假的!”  假的……  假的。  鬼影麵孔上的動容逐漸消散,眨眼間被堅毅取代。&lt  br&gt  那扼著脖子的黑煙越來越緊,越來越緊,鬼影眼中也不再有憎惡和痛恨,隻有了結一切的平靜。  他對交衡天道:“你我師徒一場,我待你一片真心。”  “那些心意,是一個失怙的孩子對師對父的依賴和真情,但不是你用來為自己辯駁的借口。”  “而你的真心,若不是真的為我好,隻是一息片刻的溫存……”  岑羽說得沒錯。  鬼影:“都是假的!”  鬼影平靜地看著交衡天:“你可以用來騙你自己,但不必用來騙我!”  今日,他便來親手了結這一切。  說著,鬼氣橫穿交衡天的脖子,交衡天眼中血色彌漫,額頭和太陽穴青筋暴起,喉腔中一個完整的音都發不出來……  —  岑羽很佩服珺濛。  他們把石室留給原主,折返回地麵的路上,往上看,一級階梯一隻蛟蛋。  岑羽原本還想問滄沉,原主怎麽會在所願瓶裏,見了拾級而上的那跟地燈似的一隻隻蛋,真的服了。  珺濛,蛟族的這位首領,真的很會“辦事兒”:真的是抓住一切機會給自家蛋刷存在感。  抓住所有的空檔,不停提醒、拜托岑羽:孵吧,孵吧,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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