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時間已經到了七點鍾,掛在監房牆角上方的電視開始播放新聞。


    這是監所裏的人一天中難得的娛樂。


    號子裏的人或坐或站的開始看電視。


    對於有些人來說,大概隻有在這裏,他們才會如此認真的看新聞吧。


    周嚴自覺的在靠近水池的角落蹲下來,他是懂規矩,也懂規則的,在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時,低調,懂事點,沒壞處。


    在做爺爺之前,先把孫子裝好,人生的必修科目。


    “帶班的,要不要搞一口?”大華請示。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便從一件破棉襖裏抽出一團棉花,攤平後撒上洗衣粉,再撚成長條,拿著隻布鞋,壓住棉花在地上快速摩擦。


    幾秒鍾後,拿起來一吹,棉花條就燃起火苗來。


    這種洗衣粉是含磷的,燃點很低,摩擦生熱就能點燃棉花。


    看守所是不許抽煙的,當然這隻是“規定”,實際上,通過勞作,或者一些有關係戶的管教,每個號子裏都有煙抽,隻要不被抓到現行,管教和犯人都維持著互相“給麵子”的默契。


    但打火機卻是不能有的,屬於絕對禁止的違禁品,據說是因為某個看守所的犯人,用火機點燃了被子放火,在救火的時候趁機脫逃。


    所以一旦被管教發現有人私藏打火機,那一定會被狠狠收拾。


    於是就有了這種類似鑽木取火的技術。


    隻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陳文濤拿出周嚴孝敬的煙,抽出一支點起來,一個外馬自覺的站到鋪板上,盯著上麵的巡邏道望風,免得被巡查的管教或者槍兵看到。


    陳文濤抽完一支煙,又從枕頭下麵拿一盒白沙,從裏麵抽出幾支,分給幾個混的好的,至於鳥屁和外馬,那隻有看著的份。


    周嚴旁觀著,一邊盤算如何盡快翻盤,一邊幻想著既然重生了,是不是也應該有個係統,空間或者元嬰老怪之類的金手指。


    當他在心裏連藥老都喊過之後,終於確定了自己就是個低配版的重生者,老天爺隻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並沒有扶上馬再送一程的意思。


    上一世,自己跟的領導,臨海集團常務副總裁李春山,後來才知道是個有背景的人物,老婆是財經大學的校長,還有個據說相當神秘而實力強大的丈母娘。


    而他本身,在部隊四十歲就到了副師職,選擇轉業到地方,並且沒有直接去體製內,進入臨海集團這種副部級國企,顯然就是為了拿資曆的。


    這說明他是有明確職業規劃的,對周嚴來說,這也是擺在眼前的粗大腿,


    至於這件事背後的始作俑者,是集團另一位副總裁唐萬兵,負責分管集團海外業務,父親做過桂城市檢察院的檢察長,家裏很多親戚都在桂城各個職能部門任職,典型的地頭蛇。


    臨海集團作為部委和省裏雙重領導的政策型窗口企業,董事長是留給升遷無望,貢獻又足夠的副省級領導養老的職務,通常不參與經營決策。


    掌握實權的總裁雖然隻是正廳級,但是因為掌握龐大的可支配資金,號稱政府的小金庫,又和上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絕對是個可進可退的重要位置。其重要性甚至一度超過財政部門的領導。


    現在的總裁因為年齡關係,年底就要退下來,李青山和唐萬兵都對這個位置誌在必得。


    自己因為副總裁特別助理這個說起來唬人,其實就是負責跑腿的職務,成了這場鬥爭的突破口。


    以小引大,草灰蛇線,這些人的手段熟練而隱蔽。


    周嚴仔細的思索著記憶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那些自己交代出來,讓自己坐牢的問題,其實在目前的階段,都屬於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的灰色地帶。


    上一世自己完全是掉進別人的套子裏,被一步步引誘著,自己給自己上綱上線。


    幼稚是愚蠢的孿生兄弟啊。


    “新來的,濤哥讓你過去。”喊聲打斷的周嚴的思路。


    站起來走到斜靠在被子上的陳文濤跟前,周嚴調整一下心態,扯出一點笑“濤哥!\"


    陳文濤推開給他按摩肩膀的小勞作,坐起來道:“好歹你能和我扯上點關係,我給你機會,一周內,你要是出不去,該剃頭剃頭,該背監規背監規,一切都得上規矩,要是出去了,你也不用領我的情,算你命好,聽懂了沒?”


    “聽懂了濤哥。我肯定會出去,也肯定會記得濤哥你的人情。”


    “別跟我在這吹牛逼,這是離山縣,你他媽的和老子一樣,是被異地關押,你在外麵就是有關係,轉來轉去也是要時間的,還肯定個幾把!”


    “濤哥把區長的兒子打了,牛逼吧,市裏怕濤哥通關係,才關到離山的。”一邊的打手抓住機會捧了一句。


    “我懂,我現在進來,外麵還不知道,他們連手續都沒辦,本身就違法,我自己肯定是沒把柄被抓到的。濤哥懂得多,能給弟弟指點一下不?”周嚴接著捧。


    這態度讓陳文濤很滿意:“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聽過沒?”


    周嚴趕緊點頭。


    “管好自己的嘴,別瞎幾把亂說,他們沒手續,就指望你的口供,能不能回家,就看你自己的牙口好不好了。”


    “你要是有魄力,就把事情搞大點,起碼讓外麵知道你的情況。”陳文濤說著,按著周嚴的肩膀站起來,“哥哥我隻能教你到這了,看在你認識我弟弟的份上。”


    周嚴一邊說著感謝,一邊極有眼色的幫陳文濤把鞋子擺到腳邊。、


    陳文濤似笑非笑的看著周嚴:“文化人啊,就是聰明,那我就再教你一個,明天一早,我們號子的管教肯定找你談話,好好把握吧。”


    這些社會的老油子,是真的懂人情關係的彎彎繞繞。


    和外麵取得聯係,是自己擺脫困境的關鍵,這個看似粗魯的老改造,一下子就指了出來。周嚴心裏也不得不佩服。


    九點鍾左右,隔壁號子的門被打開,蔣天的聲音傳來:“12號,加個人,帶班的教一下!”


    鐵門關上不久,就傳來砰砰的擊打聲和壓抑的悶哼。


    看著電視的大華忽然蹲到周嚴旁邊,笑眯眯的說:“在外麵沒挨過打吧?你進來時,蔣指的話就是暗示我們狠狠收拾你,要不是你和濤哥有關係,你比那邊還慘!”


    說著指指隔壁,然後頭伸到觀察口大聲喊“牢頭獄霸打人啦!”喊完飛快的跑回鋪板上,一本正經的看電視。


    “報告管教,12號打人啦!”


    “報告蔣指,我們一起報告!”


    其他號子裏紛紛有人跟著起哄,然後是哄笑聲。


    在這裏,人性是扭曲的,這種扭曲,未必是對善惡對錯的混亂,絕大部分是對最簡單的喜怒哀樂的混亂。


    人們在恐懼和壓抑中,會把痛苦當做娛樂,當然,這種痛苦必須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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