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究竟是什麽樣子?


    是經冬蟄伏終於綻放的桃花,零落在第一場春雨裏?


    是紅泥小爐上新煮沸的茶,被纖手紅袖誤灑在雲竹盤中?


    還是仿佛許久不見的故人,驀然在心底浮現?


    在這片藍雪紛紛的北極之地,死亡是盈盈一握。


    太子失控一般尖叫了起來:


    “解散!解散!你們快逃!”


    沒有一個人逃。天地大陣沒有絲毫的起伏。


    每個組成陣法的甲兵,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那是佛陀在枯榮雙樹下修行,終於覺悟後的微笑。那是對人間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五蘊盛全都無牽無掛,不礙於心的解脫。


    龍皇輕輕握手,鮮血仿佛甘霖,帶著曼舞般的柔和碎步,沿著他纖長的手指,輕盈地撫過每個人的軀體。


    暮春,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人世之煩囂,宛如輕衫剝落,流下徹骨清涼。


    諸佛涅磐,天留清香。


    太子哭倒在地,他的心,完全被驚恐攫住。


    死亡,竟是如此妖豔,讓人無法拒絕。


    龍皇手再度放開。


    震雷。


    生命就像是一件精致的玩具,最適合帶著微笑把玩。


    愛情,宛如一場獻祭,用最虔誠的血,洗滌今世的誓約。


    隻有兩個人的世界,是最美好的。


    將愛情放在那樣的世界裏,才會永恒。


    龍皇慈悲微笑,輕輕握手。


    我要親手為你隔絕出一片世界,讓你一塵不染地活在裏麵。


    為此,不怕滿身瘡痍,形神俱滅。


    為此,天下人都該死。


    冰冷的殺戮,蒼藍之雪紛紛而落。


    靜靜覆蓋著,那白骨支天、碧血滿地的大地。


    鳳啼橫空,掀起漫天飛羽,緩緩凝結成一隻玄鳳羽劍。


    劍身橫亙,飛羽明滅,宛如七寶樓台,在天地大陣上空蔓延,似乎要遮蔽那片湛藍天穹。


    龍皇略略皺眉,威嚴自虛空中透下,玄鳳一聲悲鳴,消散在空中。


    蒼穹又已是一片晴明。天地大陣中的甲兵卻仿佛突然驚醒般,驚恐地看著垂天峰頂上,那個蒼藍之魔神。


    血,流淌在他們身邊,恐懼,深噬進他們的骨髓。


    他們忍不住驚恐地慘叫起來。


    鳳啼滿空,宛如末世之救贖,化成點點甘露,慰藉著他們枯萎幹澀的靈魂。他們仿佛得救般抬起頭。


    就見漫天黑羽翕動,簡碧塵踏鳳啼而來。


    冰冷之魔麵覆蓋在他臉上,閃爍著無盡清冷之光芒。鶴氅曳空,宛如暗夜之羽翼,浮動在他身周,泠然凝結出一柄玄鳳羽劍,將他身軀緩緩托起。


    與龍皇相比,他的一身沉黑,更像是魔,但這黑色卻有著無上高華之感,映襯得他宛如夜之帝王,手握千萬人之性命,時而慈悲無比,時而不盡肅殺。


    他,亦是天生的王者,注定要踏足九天之上,接受萬民敬拜。


    就算在龍皇之威嚴籠罩下,他的風采亦未有絲毫黯淡,隱然有分庭抗禮之感。


    龍皇的手在空中頓住。


    對此人,他亦有著一絲敬意。


    不僅僅是因為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刻,他放棄出手。


    簡碧塵淩空佇立,萬千鳳羽垂落,一如他沉沉風華。


    “吾受祈天神術,上應天命,終生不敗。”他淡淡道。


    “吾就以這份天命,請與龍皇一戰。”


    他一舉手,道:


    “請。”


    鳳啼聲清亮,簡碧塵靜靜站在龍皇之前,沒有招式,沒有動作。


    他竟不肯先出手。


    龍皇看著他,淡淡道:“據說每一任華音閣主,皆受祈天神術之庇,終生不敗。”


    簡碧塵沒有回答。


    這些話,他剛剛說過一遍。


    龍皇看著他,輕輕微笑:“也據說,華音閣主,絕不由女子擔任。”


    話音才落,四下一陣沉寂,隨即激起一片驚聲。


    這個禁令並不是什麽秘密,天下人皆有所聞,但龍皇為何要在這時提起?


    難道,這意味著,簡碧塵竟是例外?


    眾人皆將懷疑的目光投向簡碧塵。


    ——難道這禦鳳臨風、君臨天下的華音閣主,竟是一位女子?


    簡碧塵目中神光變幻,一時無語。


    鶴氅的陰霾下,他蒼白的指節微微顫動,竟難以自製。似乎心中最痛的傷,也被這句話撕開。


    是的。


    “他”、華音閣主、簡碧塵,的確是女子。


    她的存在,打破了華音閣曆代的禁令。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放棄了自己的形體,用真火將軀體煉化為灰燼?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置令自己有形無質,至今鶴氅下,仍隻有虛幻的影像?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受三聖主的詛咒,和相愛的人咫尺天涯,永隔參商?


    這本是天下絕傳的秘密,十年來,她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承受了多少刻骨的創痛,付出了多少常人永難想象的代價。


    卻在此刻,被龍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生生撕開,鮮血淋漓地展現在所有人麵前。


    簡碧塵沉靜的眼波中第一次有了漣漪。


    龍皇沉沉的聲音在天幕中震響:


    “既如此,你僭天越命,登此權位,又何言天命?”


    這一問如雷霆隕墜,擊在兩人之間,激起陣陣塵埃。


    天地默然。


    良久,簡碧塵輕輕抬頭。


    她目中的漣漪尚有餘痕,卻無損她高出塵世的沉靜。


    她一字字道:


    “縱如此,吾既得此天命,亦要護此天下。”


    龍皇看著她,目中漸漸露出一絲欣賞之意。


    他緩緩道:“可天命於我無用。”


    “若真有天,我便是禁天之命。”


    “你若向我出手,就死。”


    他的聲音溫和,似是跟故人把酒清談,不帶有絲毫威脅。


    卻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簡碧塵笑了。


    隔著猙獰的麵具,她的笑就像是一縷清風,又仿佛天際淡淡的月色。


    “龍皇,出手吧。”


    隻有這個女子,是讓他先出手的。


    她的年紀並不大,但自有一段高華,仿若自骨中生出,深深震撼著每一個見到她的人。


    站在她麵前,便會由衷地感覺到,能夠君臨天下的,絕不僅僅是力量。


    有的人用權力征服世界,有的人卻以沉靜、慈柔之風儀。


    征服,或者關懷,都能讓眾生匍匐在腳下,拜服。


    那亦是無法抗拒的力量,足以天下無敵。


    龍皇略略抬頭,看著這驕傲的羽鳳。


    該不該殺了她,讓她的驕傲淪落成羞恥呢?


    讓她堅持的天命,成為可笑的東西。


    龍皇稍微猶豫了一下。


    蒼藍之威嚴,靜靜地在天宇中蔓延著。


    “啪”的一聲輕響,坎水。


    五千未入輪回的死靈,神形俱滅。


    與上幾次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目睹同伴的死亡。憑空消失的血肉,還未意識到死亡來臨的白骨,仍然如生的姿態,被粘稠的血當頭淋下,宛如剛被宰割的魚肉,帶著腥穢的熱氣,捧到每個人麵前。


    驚懼宛如雷電轟進每個人的心底,將他們的胃攪動著,有幾個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他們生前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血汙遊魂對他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但如此血淋淋的一幕,而且是降臨在曾同生共死的夥伴身上的慘狀,仍讓他們無法承受。


    蒼藍之雪紛紛而下,恐懼一蔓延、攀升,終於,突破了他們承受的極限。


    整個天地大陣中響起了陣陣哀嚎,他們的精神幾乎完全崩潰。


    那是以龍皇威嚴所釋放的恐懼,死亡與鮮血的恐怖被無限放大,深深印在他們心上。


    龍皇纖長的手指緩緩勾動,艮山之陣的影像在他掌中具現。


    隨著他的動作,那組成五嶽戰雲的艮山卦陣,倏然陷入了靜止。


    五千隻陶瓷般的粉偶,靜靜地矗立在北極藍色的冰雪中。


    隨著龍皇輕輕握掌,細細的血紋自粉偶身上蔓延,破碎。鮮血慢慢沁出,暴散成薄薄的紅霧。


    死亡,像是貓咪打的哈欠,慵懶如一縷陽光,慢吞吞襲來。


    卻又緊緊攫住每個人的心。


    簡碧塵麵容緩緩凝住。


    祈天神術從未失敗過,每個接受此術之人,將受天之佑,絕不會敗。


    那麽,如果她敗了呢?


    她淩空跨出一步,向龍皇襲了過來。


    她要以鈞天之命,來抗拒龍皇威嚴。


    “哦,還有一個小東西。”


    龍皇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手指輕挑,一隻玉台破霧而出。


    龍薇兒靜靜地躺在玉台上,仿佛剛睡去的百合花。


    簡碧塵麵容倏變。


    龍薇兒是人質,被太子置於天地大陣中,要挾簡碧塵。此時,卻為龍皇所掌握。


    簡碧塵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冷。


    龍薇兒在太子手中時,是一個籌碼,有求於她的籌碼。她知道,隻要自己執行太子的命令,就能挽救龍薇兒的生命。


    但龍薇兒在龍皇手中時,卻隻是一個玩具,一個注定要破碎的玩具。


    他無求於任何人,也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他隻是要在她麵前、在天下人目光下,殘忍的破碎她最珍貴的東西,來嘲弄祈天神術的可笑。


    嘲弄天命。


    龍皇微笑:“身負天命之人,你能做得了什麽呢?”


    輕輕握掌。


    簡碧塵身子一振,玄鳳羽劍倏然出現,帶起一陣蒼茫的鳳啼,向龍皇斬下。


    龍皇雙目中蒼藍色的光芒一閃。


    “沒有天命,隻有禁天之命。”


    他冷冷地盯著簡碧塵,手猝然一握。


    簡碧塵顧不得傷敵,玄鳥羽劍怒嘯,向龍薇兒射去。她要搶在龍皇之前,護住龍薇兒。她絕不能讓龍薇兒受到半點傷害,絕不能!


    但,有誰快得過龍皇之威嚴?


    簡碧塵的心碎,玄鳳羽劍劃過天宇,竟是那麽蒼白。


    沒有天命,隻有禁天之命。


    天下人都死,留下一份幹淨的愛情。


    那麽,握緊吧。


    一條人影倏然飛出,撲在龍薇兒身上。


    蒼藍之鋒芒一閃,那人一聲慘叫,身上的火影碎裂。


    鮮血,宛如最鮮豔的胭脂,點滴暈染在龍薇兒白玉般的容顏上,妝點著她睡去的寧謐。撲來的那人完全承受了龍皇這虛空一擊。


    肌膚立即大片大片地脫落,他將如粉偶一般,失去,以鮮血沐浴自己的白骨。


    但令人震驚的一幕在這瞬間出現。


    肌膚才一脫落,立即便有新的肌膚生出。才壞死的下,立即生出新的,取代脫落的腐肉。痛苦像潮水般卷過他的身體,引起陣陣慘叫,他忍不住放開龍薇兒,躺在地上一陣慘叫,卻就是不死。


    “李玄?”


    連龍皇,都不由得驚訝起來。


    居然有人能經受龍皇威嚴而不死?


    李玄掙紮著爬起來,在定遠侯的堅毅神識下,他似乎恢複了不少,音容笑貌中,依稀有幾分往日的無賴。他單手指天:


    “隻要我不死,就不會讓你殺龍薇兒!”


    “那你就去死好了。”


    龍皇淡淡道。


    衝天威嚴再起,越過簡碧塵的玄鳳羽劍,向李玄淩空壓下。


    反正所有的人都要死,無所謂哪個先、哪個後。


    他不介意先殺死這個小混混。


    李玄麵容立即慘變,方才的得意全部消失:“你來真的啊!”


    他撒腿就跑。


    頭腦仍然昏沉沉的,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要做些什麽。心裏很空,很悲傷的感覺。有一大段記憶無論如何也記不起。


    好在,定遠侯的靈魂,替他彌補了部分雪天鋒的傷害,讓他恢複了些許往日的無賴。


    但隨著九靈禦魔鏡破碎,定遠侯的力量也在緩緩消失。


    他又已變得一無所有。


    於是,隻有普通的李玄,正慌亂地躲避龍皇的懲罰。


    但,跑,怎麽能跑得出龍皇的掌心?


    蒼藍威嚴似是隨著天雪紛紛而落,將萬物盡皆籠罩其中。一切都該死。


    漫天戰雲倏然凝結,分化成天、地、山、澤四相,集結在李玄身周。龍皇之威嚴與戰雲撞在一起,淩空響起一陣雷霆般的劇震,嚇得李玄跌倒在地,卻躲過了這滅世一擊。


    他幾乎完全嚇呆了,眼見龍皇手再抬,向自己指來,伸手就將阿拉神雷掏了出來。


    這被他倚為長城、屢建奇功的寶貝,又能幹得了什麽呢?


    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是那麽軟弱無力。


    一隻枯瘦之手一把將他抓住,老鬼雙目閃閃發光,盯著他,就好像李玄盯著阿拉神雷一般。


    “年輕人,可不可以將你的身體借給我?”


    這是什麽話?老頭子瘋了麽?


    事實上這根本就不是在征求意見,老鬼一把抱住他,從頭上揭下一塊頭皮,帶著滿頭頭皮屑,向李玄當頭罩下。頭皮屑似是滿天星光,在李玄身邊自由飛舞。


    李玄惡心得慘叫一聲:“老鬼,你做什麽!”


    藥師老鬼的動作看去很緩慢,但李玄卻無法躲開。“啪”的一聲輕響,那張頭皮緊緊粘到了他頭上。


    藥師老鬼抱著他笑道:“不知好歹的家夥。我將平天冠送給你,平天三寶都湊齊了,你該感激我才是!來吧,我作為第九重大禮辜負了太子的期望,我就將你變成最後的一件大禮——第十重禮,你一定不要辜負我啊!鬧他個天翻地覆吧!”


    平天冠?怎麽聽起來跟浩瀚戰甲、五雲戰靴差不多的樣子?什麽九重十重大禮?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李玄正在疑惑著,身上驟然一陣熱力透出。


    那塊頭皮,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胖乎乎的靴子就好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李玄就仿佛被扔進火山,慘叫聲中,身體被烤成八分熟。


    僅餘的乾天、坤地、艮山、兌澤四陣,猛然大放光明。


    四枚卦符就像是巨大的明燈一般,蒸騰起萬丈紅光,直衝蒼天。四周的天地元氣受了牽動,瘋狂地攪動起來,瞬息之間被四大陣勢消蝕、吸收,化為天地山澤之戰雲,直衝入李玄的體內。


    李玄慘叫聲震天動地,痛苦不堪。仿佛有四柄尖刀同時插入他的體內,狠命地攪動,將他的血肉經脈粉碎,又重新組合起來。


    那種痛苦,完全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奇異的是,他居然有種脫胎換骨之感。


    大地山川,一瞬間變得親切無比,他像是開天辟地的盤古,躺在親手創立的宇宙之間,無論什麽生靈,都滿懷孺慕向著他。天地間的力量予取予求,任由他主宰。


    他癱倒在地上,將身軀盡情伸展開,暢享著這種新奇的感覺。


    他感到自己變成了一束光,足以能夠照耀所有人。


    他緩緩張開眼睛,不由得一聲驚叫。


    這個世界變得好小好小啊。山嶽,河流,甚至星辰,都像是玩具般可笑,似乎他隻要一伸手,就可以將它們碾成碎片。


    他穿越了麽?來到一個新的世界了麽?


    他試著想坐起來,整個天地發出一陣強烈的顫抖,仿佛要傾倒一般。李玄大吃一驚,就聽老鬼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震響:


    “傻孩子,不是世界變小了,而是你變大了!”


    隨著這句指點,李玄猛然發現,他並沒有到什麽新世界,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


    禁天之峰依舊高聳著,隻不過才到他的胸前而已,上麵一個蒼藍色的人影,長發飛揚,正凝視著他。


    果真是他變大了!


    他究竟變得多麽大?李玄試著站起身來。


    禁天之峰猛然一陣搖晃,幾乎被他一足踏倒。大地劇烈地震蕩著,以極快的速度遠離他的雙眼。他的視野變得廣闊無比,似乎連千裏外的長安都能看到!


    他的頭顱深深鑽入了雲霄中,身子才完全站直。他昂頭,蒼藍的天幕宛如覆壓在眉睫上一般,又似是他的鬥篷,在背後流淌著。那種離天極近的感覺,讓他禁不住彎下腰來,生恐一用力,就會將蒼天撐破。


    他垂頭下視,龍皇的眸子穿越百丈距離,注視著他。


    奇怪的是,李玄並不再有懼怕的感覺。他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衝動,抬起腳來,一腳狠狠地向禁天之峰踏去!


    他不信這一腳踩不死龍皇!


    龍皇淡淡一笑,手指伸出。


    李玄的腳倏然頓住,竟被這一指挑在空中。


    李玄吃驚地張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龍皇身上布散出的威嚴沒有一絲增,亦沒有一絲減,見到如此巨大猶如戰神一般的李玄,他沒有半點訝意。


    而李玄這令天地震動的猛踏,竟如清風一般,不能吹動他一絲一毫。


    這怎麽可能?


    這又怎麽不可能?不可戰勝的龍皇,又豈會被這麽簡單的一擊打倒?就算李玄變得跟天一樣高,也是沒用的!


    李玄不由得有些泄氣,他還是救不了龍薇兒麽?


    藥師老鬼的聲音直接貫穿他的腦:“果然還是不行啊,你太害怕龍皇了。”


    李玄:“你試試?你能不害怕麽?”


    藥師老鬼:“我以秘法運轉天地大陣,將你變為戰神之體。雖然隻有天地山澤之力,並不完整,但應該能抗衡龍皇之力量才對。年輕人,打敗你的不是龍皇,而是你——是你自己那顆恐懼的心啊。”


    李玄:“廢話!我能不害怕麽?”


    藥師老鬼:“你能的。請看。”


    李玄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幅畫麵。


    潔白無瑕的玉台上,一個纖弱的身影靜靜躺著。李玄心中莫名地感到一絲振動,他忍不住俯下身來,想抱起這個人,好好看清楚。


    那是一張聖潔的臉,酷似龍薇兒,但李玄卻又分明地知道,她是承香公主。那個糾纏著他三生的公主。他的心中充滿了無比的依戀,忍不住一滴熱淚滾下。


    承香公主慢慢張開眼睛,充滿柔情地看著他。


    一瞬間,李玄仿佛變成了定遠侯,在漫天黃沙中,怔怔地看著承香公主走進妖湖魔宮。那種無力的痛楚感折磨著他的心,悱惻纏綿,永無盡頭。


    在接近魔宮的瞬間,承香公主回過頭來,向他遠遠凝望。


    那即將失去的摯愛啊……


    那雖然修為橫絕世間,卻無力把握住愛情的痛苦……


    血淚,自李玄的眼中流出。


    這一刻,他無比深切地明白,定遠侯為何窮極三生,也要守護承香公主。


    他忍不住一聲嘶吼,一拳向石星禦當頭轟下!


    拳勢才起,天地大陣中立即閃起一團精光,艮山之陣戰雲糾結成五嶽之形,沒入了李玄體內。立即一陣狂風鼓蕩在李玄身周,他擊出的拳頭陡然幻化成五座大山,每一座都如他身軀般大小,向著禁天之峰猛然壓下。


    龍皇的眸子中終於露出了一絲訝意,似是沒有料到李玄竟會如此快速地成長。


    他身子倏然舞起,逆空向五嶽之拳上迎去。


    蒼茫龍嘯聲中,一條透明的巨龍猛然在他身前出現,轟然一尾掃在五嶽之上。


    李玄一聲悶哼,隻覺一道狂悍之極的力量怒湧過來,雷霆一般在他身前炸開。他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五嶽之形立即被轟散!


    蒼藍之芒倏閃,龍皇的身影在他眼前顯現。


    與他那巨大無比的身軀比較起來,龍皇還不及他的一小截指頭。但一看到那雙藍色的眸子,李玄不由得一陣窒息。


    龍皇伸出一根手指,捺在了他的額頭上。


    李玄一聲慘叫,強橫的龍氣竄入他的身軀,完全無視他體內龐大的力量,迅捷無比地鑽進了他的經脈中去。


    李玄慘叫聲不絕,鮮血炸裂般轟出體外,帶著大團大團的骨肉,刹那間巨大的身體支離破碎。他轟然倒地,龍氣依舊肆虐著,仿佛鎖鏈一般緊緊鉗製著他的軀體。


    但,縱然如此強大而妖異的力量,仍無法殺死李玄。


    鮮血爆出,同樣多的血立即在他體內產生,補足在失去的地方。筋骨被剔除,立即有全新的筋骨生長出來,比原來的更強、更堅。


    受的創傷無論多大,都能迅速愈合,甚至連傷口都不流下一痕。


    暴悍的龍氣穿過他的身體,釘在地麵上,他卻在下一瞬間,恢複成健康、精力充沛的李玄,甚至連體內的戰雲之力都沒有絲毫衰減。


    隻是,不知什麽時候,他已淚流滿麵。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很特殊,無論受什麽傷,都能迅速愈合。就算頭上被人砍了一刀,也不會死去。這本是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好事,但對李玄來講,卻是那麽悲傷。


    每當傷痕降臨到他身體,他的心總是很痛、很痛。


    所以,他寧願以冷笑話度世,將阿拉神雷當成克敵製勝的寶貝,也不願學習任何道法武功。他不願跟任何人爭鬥,也不願介入任何紛爭。他隻想平平淡淡地度日,就算平庸、邋遢,也不要受一點傷。


    但命運,卻不肯放過他。


    多少次,他用身體對抗著一個個強悍的敵人,任由心底的悲傷越積越厚。


    如今,他身著平天三寶,駕馭著天地大陣的無上威力,對著龍皇發起一陣又一陣的衝擊。天地大陣越轉越疾,他體內的力量越湧越強,施展出的招式越來越圓轉如意,連龍皇都不由得鄭重起來,但他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重。


    那感覺,就像是親眼目睹至親的人,在一步步墜入深淵,無論如何都挽留不住。


    好悲傷啊。


    他狂嘯一聲,雙拳擊在地上。


    大地轟鳴,似乎同他一樣哀嚎哭泣。巨大的反彈之力讓他的身軀彈起,飛躍在空中,雙拳飛舞,艮山、兌澤二力連運,向龍皇暴雨般擊下。


    他心中那無邊的哀傷激發了他天性中少有的狂悍,雙目不知不覺變得赤紅。


    無論龍皇力量多大,擊倒他多少次,他都要將他轟倒在雙拳之下!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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