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境中,宋辭晚麵露羞愧,發揮出了畢生演技。


    她的心髒卻是撲通撲通跳著,不知道自己的應對究竟是否恰當,緊張的情緒在無形中蔓延。


    說實話,打從修行起,宋辭晚就基本上沒有過情緒如此不穩之時。這種感覺其實並不好,它一方麵是新奇的,可另一方麵,它更顯得詭異而失控。


    數息之後,宋辭晚對麵的孩童微昂下巴,從鼻腔裏嗯了一聲道:“五十二啊,雖不算十分年輕,但也正是該讀書的好時候!你說家裏沒人了,那你原先可是住在山那邊西園村?”


    “聽說西園村遭了山洪,倒也是可憐見的……”


    孩童自顧自說了一通,三言兩語就將宋辭晚的來曆定好了,然後他道:“你如今既是該讀書的年紀,那便到老夫的學堂來讀書罷!”


    “聖人教諭,有教無類。你這般年紀成了孤兒,既叫老夫遇見了,便沒有不管之理。”


    “也是你的幸運,行了,你去隊伍後方候著,與你的師兄師姐們一起,跟隨老夫遊學誦讀。”


    說完,孩童微微偏頭,示意宋辭晚跟到隊伍後方去。


    宋辭晚連忙向孩童躬身道謝,緊接著飛快走到隊伍最後頭,規規矩矩排好位置。


    她初來乍到,完全摸不清這個詭境的情況,再加上自身修為被鎖,一時間真是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孩童看她表情恭敬,神態誠懇,當下暗暗點頭。


    遠方,漁夫還在放歌,孩童麵露微笑,背著手沿著這邊一條蜿蜒的土路,帶著他的學生們便繼續向前走。


    一邊走他一邊說:“今冬天色實美,合該背誦先賢詩詞,謝雲祥,你來,便以漁歌為題,先背一首。”


    謝雲祥!


    宋辭晚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心下又是一驚。


    她目光微動,隻見那前方隊伍中走出一名彎腰弓背,白發蒼蒼的老者。


    這人比起宋辭晚還要顯老許多,隻見他麵皮鬆弛,齒搖發落,布滿皺紋的臉頰上甚至還生著星星點點的老人斑。


    要不是孩童稱呼他為“謝雲祥”,宋辭晚仔細觀察後,又發現此人的五官果然便是謝雲祥的模樣,她隻怕是根本就沒有辦法認出——這一位竟會是她認識的那個世家子謝雲祥!


    謝雲祥也變老了,這模樣,說他如今是凡人的八十歲都毫無問題!


    謝雲祥同樣並沒有認出“辛免”,他隻是弓著腰,恭恭敬敬地對著前方的孩童拱手,然後朗朗背誦道:“回夫子,學生背誦一首漁歌。”


    “自得元無趣,悠然與世忘。一聲來欸乃,孤棹在滄浪。雲斷暮空碧,江清秋思長。欲將湘笛和,無調入宮商!”


    他背得順暢,前方的孩童便拍手撫掌,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謝雲祥你進步不少,當賞!”


    賞字說完,孩童將手一揮。


    隻見一團蒙蒙綠光在孩童手掌間拂過,片刻落入謝雲祥身體之中。


    數息之後,謝雲祥原本屈得厲害的腰背忽然微微一直。


    是的,他的腰背挺直了不少!


    這種挺直並非是他主觀上做了“挺直”這樣的動作,而竟是因為隨著這綠光的注入,謝雲祥的身體明顯變好了。


    從齒搖發落,白發蒼蒼,滿臉老人斑,到斑點變少,頭發轉烏——雖然轉得並不多,但也能夠明顯看出來,謝雲祥在這一瞬間似乎是年輕了十歲左右。


    這是何等神技!


    隊伍中,其餘白發學子們紛紛紅了眼。


    人人目光灼熱看向前方的孩童,一個個簡直恨不得當場背誦無數首漁歌,以獲得夫子的獎勵!


    孩童治學卻顯然十分嚴格,他不主動點名的話,其餘白發學生們即便再想表現,也並無人敢主動站出來。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些人根本就背不出詩,他們還要慶幸孩童並未點中自己。


    前方,孩童收回了手指,他又背負起雙手,繼續老氣橫秋地向前方走去。


    走著走著,前方的道路上忽然竄出一隻撲扇翅膀的大白鵝!


    “咕咕咕!”白鵝歡暢地叫著,一邊叫,一邊伸著扁扁的嘴巴,一點一點地滿地亂啄。


    宋辭晚頓時心生古怪,白鵝身影出現的那一瞬間,她幾乎疑心看到了自家的大白鵝。


    當然,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並不是她的大白。


    大白還躺在她的靈獸袋裏,好生休養著呢。


    眼前這一隻,似是白鵝,可它一邊“咕咕”叫著,一邊滿地亂啄,真可謂麵貌是鵝,可行為上,卻居然像是一隻雞!


    而孩童指著前方的鵝,口中則道:“諸位請看,這雞如何?”


    白發學生們沒有誰主動答話,大家隻是立刻紛紛看向那隻“雞”。


    指鵝為雞,卻無人反駁。


    孩童臉上噙著笑,道:“這第二題,大家便對雞背詩,如何?”


    他出的題其實都很簡單,畢竟他隻叫大家對著雞背詩,又沒叫人作詩。


    要說作詩,這個不見得人人都能做,但如果隻是背詩,還能有人不會嗎?


    不,還真有人不會!


    畢竟這一批人,可不見得個個都是讀書人。


    其中有些修仙者還稍微好些,比如謝雲祥之流,出身世家,總要多讀些書。


    可還有不讀書的,又或者說,雖然讀書,但卻並不涉獵讀詩的那種……武者當中,這類人是占多數的。


    尤其有些武者出身底層,他們就更沒有讀詩的條件了。


    孩童帶著笑,手指一動一動,忽地向著隊伍後段的某人一指。


    “張佑,你出來。”


    名叫張佑的白發學子當下身軀一顫,他站在隊伍的後段,臉上露出了驚恐與猶豫。


    孩童頓時眉頭一皺,沉聲說:“怎麽?張佑,隻是一首與雞有關的詩,你都背不出來麽?”


    張佑牙齒打顫,猶豫半晌,忽然一咬牙,低下頭道:“回夫子,學生……學生末進,實在力有不逮,請夫子責罰!”


    他居然老實承認了自己不行,孩童皺著的眉頭便微微鬆開了。


    但他的臉色還是有些不虞道:“你也太過鬆懈了,不過念在你勇於承認過失,便罰你回去學堂以後,今夜抄詩百遍!”


    說著,他的手又向著更後方一指,便指到了宋辭晚身上,道:“新來的學子,你姓甚名誰,可能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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