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問高夫子,救治生靈是不是仁者篇章。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將高夫子的課堂直接定義成了仁者課堂。


    高夫子瞪著眼睛,左眼眼眶中的觸手來回伸縮吞吐,右眼眼珠子則滴溜溜不停轉動著,他似乎是不甘於被宋辭晚牽著鼻子走,可一時間卻又偏偏想不到合適的反駁之語。


    又或者,他不是沒有辦法反駁,而是舍不得宋辭晚方才言語中提到的“束修”。


    對於一個總是能給自己提供錢財的學生,高夫子總要多幾分寬容。


    他雙腳上的觸須劈裏啪啦地在濕泥地上不停拍動著,口中則收斂了先前的欣喜,隻是嘿一聲,盯著宋辭晚道:“怎麽?辛免,你這莫非……是想要夫子我親自出手來救這驢不成?”


    無形的壓力再次襲來,詭異再好說話,那也是詭異,高夫子再貪財,相處間一種恐怖的感覺也總是在四周縈繞不休。


    宋辭晚無視他身上觸須亂動的詭怪景象,聲音溫和道:“夫子,君子抱仁義,不懼天地傾。”


    這一句很輕又很有力量,她接著又說:“生而有利於眾生,行而施恩於萬物,如此方為與天同壽之道。夫子教授我等遵循聖人之意,學生愚鈍,自然期盼夫子身體力行,再對我等多番言傳身教。”


    “夫子,學生學會了真正的仁義,再準備起束修來,想必也會更加得心應手。”


    高夫子:……


    他的右眼珠子又掉下來了,不過這一次他的左眼觸須非常靈活,不必他再手忙腳亂地去接,左眼觸須伸出,飛快就將這右邊的眼珠子接了個正著。


    觸須們挨挨擠擠地將右眼珠子重新裝回了眼眶中,高夫子強行矜持道:“仁者無敵,這個道理老夫自然是會身體力行,始終貫穿。”


    “不過……”說到這裏,高夫子的話語微微停頓,他又哼一聲道,“這驢分明是活不久了,太過難救。救他,便是與天爭命,仁者能幹這個事兒?”


    宋辭晚道:“夫子,天既不語,何來逆天?隻要能救,便是順天!”


    高夫子:……


    他一下子似乎又有些結舌。


    於是他張著口,咽喉深處的觸須們飛速探出,急急忙忙將他有些糾結的舌頭擼順了。


    高夫子:……


    舌頭順了,但一時間似乎還是有些說不出話。


    ……


    宋辭晚與高夫子就“仁者”這個概念來回拉扯了一番。


    她最後發現,高夫子雖然口口聲聲說聖賢,十分具有學識的樣子,但實際上,他的滿腹學識又仿佛摻雜了有太多水分。


    說句不好聽的,他這個學堂夫子做得,似乎還不如宋辭晚這個學生有水平。


    這就有意思了……


    最後,高夫子被宋辭晚說服,真的出手救了焦左。


    焦左一身是傷,尤其他的身軀反弓,完全成了個驢的形態,這對他的傷害是致命的。以宋辭晚目前的情況,說實話,她救不了焦左。


    高夫子出手卻是不同。


    隻見他當空一招手,空中那些尚未飛遠的鳥兒們忽然排著隊飛落到了焦左身上。


    然後這些鳥兒們張著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吐出了一口口帶著血絲的口水。


    這些血水十分神奇,它們落到焦左身上以後,便仿佛是甘霖落入了大地,一瞬間,焦左幹枯的身軀便得到了滋潤。


    他躺在地上,本來眼神空洞,幾無生機。


    宋辭晚將他從村民們的圍攻中帶出來,他毫無反應,宋辭晚與高夫子辯論周旋,他也毫無反應。


    直到鳥兒們帶血的口水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打結的經脈,反弓的身軀,逐一得到了舒展,這一刻,他才終於將眼睛一抬,他看向了宋辭晚。


    他的目光中有了波動,仿佛是死寂的湖心處終於濺起了一絲漣漪。


    高夫子卻是滿臉肉疼,直道:“虧了虧了,老夫這些寶貝飛蟻可著實是將養不易,好不容易攢了些歸元露,竟都給浪費到了這頭驢身上,辛免徒兒啊,這做仁者的代價竟是這般大麽?”


    他將鳥兒稱作飛蟻,這種顛倒已經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宋辭晚隻又取出三枚銅錢,她將銅錢鋪到地上,微微一笑說:“夫子,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夫子以為如何?”


    高夫子還能怎麽以為呢?


    他以為這非常好!


    他在瞬間變臉,而後又一次親自蹲身,將手往地上一撈,地上的三枚銅錢便飛速落入了他的掌中。


    高夫子銅錢在手,立刻便又哈哈大笑起來。


    他挺著脊背,身高似乎又比原先更高了些。他眼看著焦左從奄奄一息到氣息回順,再片刻,焦左忽然弓著身體,摸摸索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高夫子將手掌一拍,直對著焦左哈哈嬉笑道:“有趣,當真有趣,這驢竟學著人,站起來了!”


    趴在焦左身上的鳥兒們紛紛振翅飛起,片刻間便列著隊飛入空中。


    高夫子再一擺手,很快,鳥兒們便飛得不見了蹤影。


    焦左站在當下,尷尬得臉色青白一片,隻有眼睛微動。


    高夫子還在不停嘲笑:“這事兒可真是有趣極了,諸位學生,你們說,這驢非要學人,又是個什麽意思呢?”


    學生們都不答話,宋辭晚道:“夫子,有教無類,人為萬物靈長,夫子便是再收一個學生又如何?”


    她始終避免將焦左真正地稱作是“驢”,言語間有序回避。


    這個時候,天地秤浮現,采集到一團氣:【人欲,特殊的先天二轉百竅境武者之苦恨、茫然、感激,四斤九兩,可抵賣。】


    這是焦左的氣!


    天地秤對於他的評價又與旁人不同,他帶的前綴是“特殊的百竅境武者”。


    注意,這是先天二轉百竅境,而非是簡單的先天二轉開竅境!


    焦左真不愧是在整個平瀾城都赫赫有名的誅魔將軍,他的氣若賣出,一定能收獲到非同一般的驚喜。


    隻可惜,現在不是抵賣的好時機。


    卻見高夫子又是哈哈哈一陣笑道:“收驢做學生,辛免,你會給它出束修嗎?”


    宋辭晚平靜道:“夫子,學生隻能給自己出束修,不能給別人出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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