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航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四周寂靜無聲,他打開自己的房門,在靠窗的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桌上擺著一隻不大不小的木桶,揭開桶蓋,裏邊盛了七分滿的清水,上麵漂著一把木勺。木桶雖然簡樸,卻是裴航特意叫來鎮上最好的匠人,用鎮西的最好槐木現造的。這樣槐木的香氣才能滲入水中,將山泉的甘甜完全襯托出來。裴航臉色冰冷,持起木勺遞到嘴邊,卻久久不飲,一直注視著窗外的院子。


    三更的梆子,突然敲響。一道青白色的人影從老板房中閃了出來,那人輕輕將房門帶上,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躡手躡腳的向大門摸去。


    幽風扶過,低低的雲翳散開了一線月影,正好罩在來人臉上。


    狹長的白臉,螺黛滿額,嫣紅盈腮,朦朦朧朧中,卻極似傍晚見到的雲英。


    裴航等她出了大門,才起身跟了過去。


    裴航站在客棧對麵的一間閣樓下,卻並不急著敲門,而是仔細整了整衣袖。


    他眸中又透出那種鷹隼般的笑意——守候了七日七夜,終於親眼看見第一頭獵物已經躲進了屋子,他豈能不笑?


    哚哚哚,扣擊門環的聲音響起,窗口亮起一點火光,裏邊傳來女人低低的聲音:“誰?”


    裴航答道:“雲英姑娘,在下裴航。”


    吱的一聲,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透出雲英那張慘白的臉,柔聲道:“這麽晚了,公子有何貴幹?”


    裴航似笑非笑的道:“卻不知半夜三更,姑娘去客棧老板的房間,又有何貴幹?”


    雲英彎下腰去,嗤嗤笑了一陣,倚著門柱站直了身體,媚眼斜乜道:“公子真是故意取笑,樂戶人家,又說得起什麽貴幹?當然是去做買賣的。”


    “什麽買賣?”


    雲英又笑了起來,揚起手上的絲巾,向裴航摔去:“自然是大好買賣,男人都喜歡的買賣。”


    裴航隔著袖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這個買賣,和我做不做得?”


    雲英笑得花枝亂顫:“人說婊子無情,隻要有錢,雲英自然就做得,隻是公子不急著找人了麽?”


    裴航隱秘一笑道:“急,隻不過見到你就更急了。”


    “公子真會說笑。”雲英嬌笑著順勢向裴航懷中倒去。裴航卻借力一側身,將她橫抱起來,向屋裏走去。


    屋內一片漆黑,裴航抱著雲英,在屋內走了幾步。


    懷中雲英低聲笑道:“公子,別找了,床在那邊。”


    裴航的笑意裏有些陰沉:“急著上床幹什麽?你不怕死在上麵?”


    雲英也笑道:“雲英是怕你死在上邊。”


    裴航低聲笑道:“你不妨試試?”話音未落,回身將雲英按倒在床上,兩人頓時糾纏在了一起。


    黑暗中,雲英的笑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微微的喘息。


    錦帳低垂,衣帶零落。


    突然,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從雲英身前竄起,隻聽雲英悶哼了一聲,一股濃鬱的血腥之氣,頓時在房間中彌散開來。


    裴航冷冷一笑,漫不經心的披衣而起,順手點燃了一旁的蠟燭。


    火光搖曳,照出一片恐怖之景。


    雲英脖子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隻精鋼打造的鳥爪。鋼爪從一側穿過雲英的喉嚨,直入床板,將她生生釘在了上麵。鮮血受了鋼爪的阻止,並未立即噴湧而出,而是化為五道涓涓細流,浸漬而下。


    雲英細長的雙眼張得滾圓,仿佛隨時要突出眼眶,喉嚨中不時響起抽搐的聲音,聽去讓人毛骨悚然。那隻鋼爪切斷聲帶,卻精確的避開了氣管和主動脈,她不能出聲,卻一時還不會死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鮮血流幹。


    裴航笑著道:“天鷹神爪的滋味如何?江湖上或許有人知道裴航雙手六枝鷹爪功妙絕天下,卻沒有想到,百年前名動天下的天鷹神爪,卻成了裴某的第三隻手。”


    雲英赤裸的肌膚在濕冷的空氣中顫抖,眼中全是驚愕之色,似乎還不相信裴航會動手殺她。


    裴航猝然止住笑,一把揭起床褥,拉出一條金環小蛇,森然道:“就憑這種伎倆也想殺死我?”


    雲英的嘴唇灰淡下去,她努力的睜了睜眼睛,又搖了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裴航冷冷道:“‘傳奇’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我們雖然隻有十二個人,但每一個都是最完美的殺人機器。五年前,我曾問主人‘傳奇’中到底誰最強,主人隻告訴我,‘傳奇’各有所長,必要時,每人都有殺死其他十一人的實力。你我既然都是‘傳奇’之一,就不應該過分輕視對方。”


    雲英仍然隻是艱難的搖頭。


    裴航繼續道:“我在客棧觀察這間閣樓七日七夜,都沒有對你出手,不過因為還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你卻如此急功近利,妄想借著床第歡愛,放出褥下的金線蛇將我毒殺。”他細長的手爪一用力,那條小蛇頓時斷為兩截,一股墨綠的腥血標出去老遠:“你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對手想得太愚蠢。”


    雲英喉頭哽咽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麽。


    裴航欣賞的看著她被痛苦扭曲的臉,冷笑道:“你想殺我,我卻不怪你。我們雖為同門,彼此卻從未謀麵,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任務值得兩位‘傳奇’聯手。隻有這次例外——這一次,我們這次接到的任務,卻是完全一樣的的!那就是殺死其他十一人!”他微歎了一聲:“這是最後的任務,幸存下來的那一個,將得到自由之身。這就是我們無法選擇的命運,你也不必怪我。”


    雲英臉色灰白如紙,眼中卻透出仇恨的光芒。


    裴航上前幾步,俯身拾起她鬆鬆垂下的發髻。她的頭發極粗,極黑,盤在腦後一大團,入手又滑又沉。裴航道:“同門一場,我不妨讓你死得明白。之所以我能這麽快識破你,主要是因為你運氣太差。我們接到任務的同時,還附有一幅小小的藍色卷軸,上邊是隨意抽發的另一位‘傳奇’的絕密檔案。而我分到的,恰好是你。”


    他從袖中掏出一隻不到兩寸高的象牙卷軸,徐徐展開,卷帙經絡交織,透出一種詭異的藍色,他低聲念道:“代號:聶隱娘。年齡:二十三歲。武器:飛血針特長:易容。”他笑了笑,道:“既然你的特長是易容,想必眼下這張臉,也未必是你的真麵目罷?隻可惜,你扮的鄉村暗娼實在不得神髓——你掩飾得了容貌,卻掩飾不了你身上的氣味——嗜血之氣。”


    裴航輕輕歎息了一聲,將細長的手指探入她發髻深處,一麵搜尋,一麵迫使她抬起臉:“告訴我,你分得的那幅名卷呢?在哪裏?”


    “雲英”努力想躲開他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掙紮中,喉間血沫汩汩而出。


    發髻中空無一物,裴航失望的收回了手,又在她身邊翻檢起來,淩亂的床褥邊散落著脫下的衣服,壓著一個竹籃,裏邊盛著上次見到的鍍銀酒杯外,還疊放著幾隻紙折的黑驢。


    裴航一無所獲,似乎有些不耐煩,拿起其中一隻酒杯,輕輕撫摩道:“不肯交出來也罷,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們……我累了,隻想快點結果你,剝下那塊刻有你名字的刺青,向主人交差……”他臉上露出陰寒的笑容,一把拉住雲英的長發,將她的身體連同血鷹爪一起從床板上拔起,另一手將酒杯放在她的咽喉下,接住點滴流淌的鮮血:


    “這種刺青隻有傳奇的成員才有,由極為特殊的油墨刺成,平日隻是一些肉眼難見的針孔,隻有在鮮血的浸染下,才能顯出。你這一枚將是我第一份收藏,等集齊十一枚,我就能向主人換回自由之身了。”


    雲英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頭顱無力的垂在胸前,任他擺布。


    裴航接了滿滿一杯血,又曖昧的一笑道:“剛剛在床上的時候,我已經在你身上探察過了——每一寸皮膚很光滑,毫無瑕疵,那枚刺青隻可能藏在你發根的頭皮上。”他似乎為自己的推論深感得意,將盛滿鮮血的酒杯舉在眼前,做了個幹杯的姿態,正要當頭向雲英澆下。


    然而,他感到喉嚨裏邊很渴。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有幾個時辰沒有喝過水了。


    他看著酒杯中猩紅的液體,嘴角牽動,透出一個詭秘的笑容:“唐傳奇中,裴航曾經向雲英討過一碗水喝,方才在山路上,我也曾討過一回,隻可惜小姐的水囊卻空了。如今這杯玉露瓊漿,乃小姐心血凝成,甘美無比,小生卻是卻之不恭了。”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昂頭,就要飲盡。


    就在這一刻,十數道冰冷的幽光,無聲無息的穿透帷幕,向裴航飛襲而至。


    裴航的笑聲戛然而止,那些幽光來勢極快,都閃著妖豔的色澤,顯然喂有劇毒!房中地勢極為狹窄,避無可避,連他眼前那支銀杯,也被生生洞穿!


    裴航猛然將杯子拋開,向後一仰,整個身子就如從腰間折開,那十二枚銀針擦著他的胸前飛了過去。還不待他起身,另外二十四道幽光又已當麵襲來!


    裴航大喝一聲,半截身子觸地彈起,全身氣息提到極至,崔起雙手十二隻指爪,輪轉如風,卷起一團青氣,向那些幽光當頭罩下。隻聽幾聲輕微的響動,幽光觸上裴航足有寸長的指甲,就宛如被鋼鐵阻斷一般,紛紛落地,還原為一枚枚五存餘長的銀針。


    然而,裴航的動作卻瞬間凝滯,他已擊落了二十四枚銀針中的二十三枚,卻還是有一枚最細的銀針,劃破了他的右手小指指尖!


    裴航毫不遲疑,狂聲怒喝,一把將小指扭住,用力一折,竟將它生生撕下。


    正在這時,另外一批銀針又已追蹤而至。


    這次的銀針比剛才那些多了一倍,也快了一倍。


    顯然,這才是對方的真正殺著所在。


    裴航的怒意卻瞬間冰冷——這是所有‘傳奇’必須具備的素質——越是危險,也就越是冷靜。他突然一腳探出,將雲英的屍體從地上勾起,伸手去取還留在屍體咽喉上的天鷹神瓜。


    銀針電射,但他的手更快,已經觸到了血鷹爪的爪柄。一陣熟悉的冰涼順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傳來,他的手立刻不再顫抖,而變得又沉又穩。他的自信也在一瞬之間回歸——他相信隻要他裝上天鷹爪,隨手一擋,就能將這些毒針捏成段段廢鐵!


    然而,難以名狀的恐懼瞬間又將這些自信完全吞沒——天鷹爪竟然被雲英的喉骨牢牢卡住,一時無法拔出!


    裴航冷汗淋漓,用力一拔,雲英的屍體彈起,整個貼在了他身上,灰色的雙目仿佛隨時要脫眶而出,而慘白的嘴唇依舊大張著,似乎正在發出一陣無聲的大笑。一股魔魘般的力量從已經死亡的身體裏透出,正在和裴航爭搶這把殺人的利器!


    裴航心中一驚,手上略微遲疑,就在這瞬間,三十六枚毒針已經沒體而入。


    裴航大聲道:“誰?”他的聲音卻嘶啞無比,透著絕望的恐懼。


    “我。”一個窈窕的影子從帷幕後徐徐走出。


    燭光稍盛,照出一雙婉如新月的秀眉,和秋水為神的眸子。那女子款款上前,將手中的燭台放下,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椅子上的塵埃,拾起及地的裙裾,倚著椅背坐了下來。


    她的動作極其優雅、閑適中透出一種難言的魅惑。


    裴航感到一陣暖流正隨著血液遍及全身,他的心卻冷到極點。這是傳奇中最淩厲的一種毒藥,中毒後,肢體會立刻僵硬,再過一刻,劇毒就會隨血攻心,無藥可解。


    他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淡淡笑道:“聶隱娘”


    裴航喃喃道:“聶隱娘?”卻不禁一愕:“你是聶隱娘,她又是誰?”


    聶隱娘眼中的笑意更弄:“她是雲英。”


    裴航怒道:“不可能,我們的名字,來自於十二篇不同的唐傳奇,我既然叫了裴航,傳奇中就不可能再有人叫雲英!”


    聶隱娘伸出食指,輕輕放在唇上,示意他放低聲音,道:“你說得對,可她並不是傳奇中人。”


    裴航一怔,道:“那她是誰?”


    聶隱娘淡淡笑道:“我說過了,她是修羅鎮暗娼,雲英。我所做的,不過是給了她十兩銀子,讓她提著籃子,跟在我後邊。”


    裴航目不轉睛的看著聶隱娘:“這麽說,那天驢上和我答話的是你?提籃的侍女才是這個雲英?”


    聶隱娘笑道:“你還不算太笨。那天山路上,我將她妝為村姑,而自己則借了她的容貌和聲音,和你相見。”


    裴航漸漸回憶起當日的情景,搖頭道:“其實我當日已經看出你的容貌有異,隻是卻沒想到你會和她交換身份。”


    聶隱娘悠然道:“其實所謂易容之術,遠沒有傳說中的神奇,要說能完全扮作一個人,讓他父母妻子不識,是絕對不能的,但要扮作一個你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就要容易很多。另外,要把自己扮得更美,頗為不易,但要扮作一個滿臉粉黛的下等村妓,卻是容易之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的身材比她要好得多,但當時我一身大氅,又騎在驢上,你也就不會在意了。”


    裴航全身的血液也開始漸漸冷卻:“今天為什麽換了真的雲英?”


    聶隱娘又歎息一聲,道:“你的手指能探察出世間的一切,自然也能識破我臉上的秘密,所以今晚這一場風流債,卻隻得讓雲英代還了。何況正如你所說,傳奇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能輕視,我站在幕後,自然能更有把握一些。”她又對裴航一笑,道:“隻不過,她雖收了我的重金,戲卻演得普普通通,也不知是色令智昏,還是太相信自己,你竟然沒有覺察出不同來。”


    裴航冷哼道:“這麽說,這一切你早就安排好了?”


    聶隱娘嫣然道:“是。我是個膽小的人,由於我手中的名卷不是你的,更不敢輕舉妄動。你在客棧的樓上看了我七天,我也在閣樓裏看了你七天。除了知道你很愛喝水之外,一無所獲。還好,你威逼那女孩交出娃娃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你的手,而且,衣袖深處還透出一絲金屬的閃光。於是我不禁猜想,難道傳說中的天鷹神爪,真的就在你身上?”


    裴航搖頭道:“那個小姑娘,也是你派去的?”


    聶隱娘搖頭笑道:“也不全是。當日她到我門口討飯,我也對那個娃娃好奇了好一陣,但最終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因此我就讓她到客棧裏去找你。我想,這麽有意思的東西,你也一定不會放過。怎樣?是不是很佩服我的一番安排?”


    裴航冷哼了一聲:“我是佩服你的勇氣,若我並不是一上來就用天鷹神爪,而是用普通的招式向她出手,你的詭計豈非立刻就會被識破?”


    聶隱娘笑道:“正如你所說,決沒有人會輕視另一位‘傳奇’,你既然認定了她是我,就隻會一招製敵。”


    裴航點了點頭:“所以,你就在雲英的身體上動了手腳?”


    聶隱娘道:“傳奇中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必殺的絕技,隻要能讓你的天鷹爪無法出手,我就有必勝的自信。於是,我暗中給她吃下了鎖骨丹,讓她全身肌肉骨骼慢慢收縮。因此,無論天鷹爪攻擊她身上哪個部位,都會被她的骨肉鎖住片刻。而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裴航默然片刻,又道:“讓我分神去喝水,也是你的詭計?”


    聶隱娘搖頭道:“分不分神,其實差別不大。隻是和你不同,我是個善良的刺客,從不在死前折磨獵物,而且殺死他們之前,都會讓他們達成最後的心願。這七天的觀察中,我發現你有嚴重的消渴病,必須不停的飲水。所以,特意找來了不少杯子,讓你死前能自在一點,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裴航歎息一聲,一時無語。良久才道:“既然你什麽都想好了,為什麽還不動手?”


    聶隱娘笑道:“我在等——等毒藥發作。”


    她瞥了一眼屋角的更漏,嫋嫋的站起身,來:“毒發之時,你會全身爆血,這樣,我比較容你看清你身上刺青的位置。”說著,小心翼翼的將燭台捧起,向裴航走來。她一麵踱步,一麵輕聲吟誦道:“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


    “再見,裴公子。”


    她手中燭光重重一跳。


    裴航禁不住慘叫起來,他全身的血管瞬息急速膨脹開,仿佛一條條長蛇,在繃得薄如蟬翼的皮膚下跳動,突然,無數聲悶響從黑暗中傳來,血管炸裂,大蓬鮮血從身體的各個角落飛濺而出。


    赤紅的軀體仿佛一截枯朽的木頭,緩緩倒了下去。


    聶隱娘看著他,揮袖拂去空氣中的血腥之氣。而後俯下身,小心從他右臂上剝下一塊皮膚。


    那上邊刺著一副圖案,正是唐傳奇《雲英傳》中裴航在藍橋相會雲英的場麵,他微笑著,接過雲英遞過的一勺瓊漿。畫麵的下腳,一隻白兔正握著玉杵搗藥,石臼卻不小心翻倒,一枚瓊枝正好被壓在石臼下。畫工清淡細致,襯著略黃的皮膚,真仿佛是夾在古卷中的一副插畫,古老而靈動。


    聶隱娘將刺青收起,輕輕歎息了一聲。又將地上那幅寫有她名字的藍色卷軸拾起,放在燭火上。直到看見整張紙都化成了灰燼,她才俯身拉過被褥,蓋上裴航毫無血色的臉,起身離去。


    砰——砰——


    門外卻傳來一陣詭異的敲門聲。


    《聶隱娘》選譯:


    聶隱娘是大將聶鋒之女,當她十歲的時候,有位尼姑上門乞討,見了隱娘,非常喜愛,一定要收隱娘做徒弟。聶鋒命人將她趕了出去,但到了晚上,隱娘便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


    過了五年,那位尼姑忽然將隱娘送了回來,聶鋒便問隱娘都學了些什麽,隱娘說尼姑教她飛仙劍術,已經練到身劍合一,可殺人於無形了。聶鋒驚歎,也不知是福是禍。後來,隱娘自己作主,嫁給了一位磨鏡為生的少年為妻。


    又過了幾年,聶鋒去世後,大帥魏博聽聞隱娘的名聲,就遣送金帛,聘請她為左右吏。到了元和年間,魏博與陳許節度使劉昌裔不和,就讓隱娘去刺殺劉昌裔。劉昌裔善能卜算,算到了隱娘將行刺於他,於是就早早地來到了城北等候。就見一男一女乘著黑白驢行來,男子嫌道邊的喜鵲聒噪,拿弓來射,數發不中,女子接過弓來,一發將喜鵲擊斃。劉昌裔知道這就是聶隱娘,於是上前相見,說明自己的身份。聶隱娘見劉昌裔是個大有氣度的人,比魏博高明許多,就投靠了劉昌裔,對他說:“魏博知道我投靠了您,必定還會再派人來,需要早做準備。”


    果然,魏博又派了刺客精精兒前來刺殺,夜晚隻見劍光紛亂如雪,聶隱娘與精精兒劇鬥幾個時辰,終於將精精兒擊敗。劉昌裔大喜,聶隱娘卻麵有愁容,因為精精兒還有個師兄叫空空兒,此人劍術高過精精兒十倍,幾可通神,就連聶隱娘也鬥不過他。聶隱娘就讓劉昌裔將於闐玉圍在脖子上,而自己化為極小的飛蟲,鑽入到劉昌裔的肚子裏,隨機應變。


    劉昌裔聽聶隱娘說的如此厲害,也有些驚惶,半夜也未睡熟。猛然就聽脖子上的玉石鏗然厲響,就見聶隱娘從他肚中躍出,滿麵笑容地說:“空空兒這個人極重身份,一擊不中,就再也不會來了!”


    劉昌裔取下脖子上的玉圍,就見上麵有一道匕首劃出的裂痕,深有數寸,這才知道空空兒的厲害,不禁大為後怕,更加敬重隱娘。但隱娘不願在紅塵中多留,飄然遠去,再沒有人知道其行蹤了。


    非煙案:我始終沒想明白,聶隱娘為何要嫁磨鏡少年為妻。他究竟有何異處呢?無端端做了傳奇了一角。


    (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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