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蕃仿佛並不在意,他好整以暇地甩了甩手,轉過身來。當他看到世寧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訝然,似乎想不到他能從詘心舍裏逃出來。接著,他看到了世寧手中的劍。


    舞陽劍。


    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


    輕蔑的笑意。


    在一刻鍾之前,他還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這個隻會任人欺負的弟弟,手中拿著寶劍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但他卻一點都不害怕。因為世寧不過是他的一個玩偶而已。


    哪有怕玩偶的主人呢?他甚至有一種淩虐的快意,他喜歡看世寧在他腳下困獸猶鬥,苦苦掙紮。


    所以他淡淡笑道:“怎麽,你急著趕過來看你娘的醜態麽?”


    他突然一用力,將鳳姨的衣衫撕下來一片,露出裏麵月白色的褻衣來。鳳姨一聲驚呼,眼中布滿了恐懼與羞恥的淚水。


    世蕃笑道:“怎麽,害羞了?那就再來一次如何?”


    世寧怒喝道:“住……住手!”


    世蕃倒也沒急著動手,悠然道:“怎麽,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世寧目眥欲裂:“你……你難道不知道廉恥麽?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世蕃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他的語調卻一片冰冷:“你可知道,從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做這樣的事情了。就從咱們的父親開始厭棄我母親,留宿在這個女人的房間裏開始!那時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女人究竟有什麽好的,竟然讓父親放棄自己的發妻,就是從那時,我決定將來我一定要看個究竟!”


    他越說聲音越大,到後來,竟然有些歇斯底裏:“直到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子,我手中握著很多人的性命,我想要他們怎樣就怎樣!我也知道鳳姨討好我,因為父親也開始厭棄她了,隻有討好我,她才能在這個家裏活下去。我很欣賞這一點,我也正是用這一點來折磨你們!”


    他指著世寧道:“現在,你拿著劍指著我,覺得自己很偉大,想要保護你母親,是不是?你母親也覺得自己很偉大,想犧牲自己,庇護你是不是?那你們說,我應該成全哪個呢?”


    他的笑容中充滿了捉弄的興奮感,他的手遠遠地撫摸著鳳姨的頭發:“是順從我,拯救你的兒子,還是做出掙紮的樣子,成全你的貞節呢?”


    他發出一陣大笑:“聽說你當初進府的時候,並不情願,那麽你這貞節是為誰守的呢?”


    他突然一巴掌打在鳳姨的臉上,清俊的臉卻扭曲起來,含著盛怒麵對世寧:“我都說了這麽多了,為什麽你還不拿劍砍我呢?求求你,砍我一劍吧!”


    世寧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對母親的感情。在宛如荒漠般的太師府中,母親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他覺不容忍任何人褻瀆她!


    但世蕃卻是他不可逾越的障礙。一次次的淩虐毒打在他的心中深深烙印著,有個聲音不停地對他說:我打不過他的!我打不過他的!


    世蕃一反手,更響亮的一個巴掌抽在鳳姨的臉上:“沒用的婊子,隻會生出沒用的奴才來!”


    他仰頭狠狠盯著世寧:“你忘了我的拳頭了麽?你想不想再嚐嚐它的滋味?別忘了,你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孩,連飯都吃不飽,而我,卻在京城最好的武師門下學了三年!”


    世寧咬牙道:“放開我娘!”


    世蕃眉毛抖了抖,看著世寧緊緊握著的舞陽劍,冷笑道:“你從哪裏找來的廢鐵?想用他做什麽?”說著,他一把握住舞陽劍的另一端,運勁回奪。世寧緊緊咬住牙關,死死抓住舞陽劍的劍柄,不讓他奪過去。世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輕蔑,他畢竟練過武功,而且大世寧很多,並沒有用多少力氣,就將寶劍緩緩拉了過來。世寧滿臉漲紅,想將舞陽劍奪回來,但如何能夠?世蕃突然起腳,狠狠一腳踹在了世寧的小腹上。世寧頓覺一陣天旋地轉,就仿佛被一柄巨錘擊中,頭昏目眩地甩了出去。


    鳳姨大驚,急叫道:“世寧!世寧你怎樣?求求你放了他吧!”


    世蕃大笑道:“求我啊!使勁求我啊!我就想看你這樣的醜態!”


    他猛地一腳踹在世寧的身上,然後將他提起來,冷冷道:“六童,忘了告訴你,我們準備明天就將你母親呈交刑部,她一定會被陵遲的,你說好不好?”


    世寧一聽,立即呆住了。他轉頭忘向母親,鳳姨臉上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容,顯然她早就知道這個事實了。而這也是她換取兒子平安的代價!


    世寧就覺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爆開了,登時一股火氣從胸中轟然升起,直貫入大腦之中,他啞聲呼道:“我跟你拚了!”


    猛地從地上彈起,狂風一般向世蕃撞了過去!世蕃猝不及防,被他撞到背上。世寧人雖小,這一撞之力竟然極為巨大,世蕃一交摔在地上,麵門破裂,鮮血淋漓。他登時大怒,一掌反擊,已然使出了殺手!


    世寧此時已完全陷入了瘋狂之中,周圍的景物盡皆變得模糊,但那柄被世蕃扔在地上的舞陽劍,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醒目!他腦海中幾乎沒有任何的思想,一個翻滾,將舞陽劍撿了起來,刷的一聲,長劍出鞘,破氣劈風,一劍向世蕃刺了過去!


    這十歲孩童的一劍,竟然卷起尖銳的破空之聲,劍還未到,勁風已然將世蕃的長發吹起!


    世蕃一凜,顧不得傷敵,急忙後退,反抄起旁邊的青銅燭台,向那劍上迎了過去。


    他這一招,若是直接攻向世寧,世寧全無武功,行動隻憑本能,未必能擋得住。但他采了個守勢,卻料不到守的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劍!


    隻聽“嚓”的一聲輕響,舞陽劍已經透燭台而入,一劍削在了世蕃的肩膀上!


    世蕃痛得一聲慘呼,丟下燭台,向外跑了出去。一麵大叫道:“有種的你不要走,我找幫手去!”


    世寧這時才回過神來,他喘息了幾口氣,突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與別人打架,也是第一次見到別人身上的血。但他忍住心中的煩惡,舉袖擦了擦嘴角,反身將吊著鳳姨的白紗斬斷,將母親放了下來。眼見母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他忍不住心下傷痛,哭道:“娘,兒子無能,不能保護您!”


    鳳姨輕輕摟住他,泣道:“不要說了,咱們母子命苦,方才有這麽多劫難。要怪,也應怪娘才是。”


    母子抱頭痛苦,良久,世寧道:“娘,咱們回去吧。”


    忽聽一人冷笑道:“回去?回哪裏去?”


    驚弓之下,世寧跟鳳姨都嚇了一跳,霍然回首看時,就見世蕃冷笑著站在秋聲堂的門口,他身邊,是一個錦繡圍繞的小胖子,年歲倒跟世寧差不多大小。


    那小胖子撇了撇嘴,道:“這就是你說的要跟我打架的人?”


    他的神態倨傲之極,難得的是,世蕃竟然極為客氣,矮下身來陪笑道:“對,就是他。”


    他轉身對著世寧,神態又恢複了那種冷冷的傲氣:“隻要你能贏,就放你們走!”


    世寧神色一振,道:“說話當真?”


    世蕃看了他一眼,道:“隻是不能用刀劍!還有,我絕不插手!”


    世寧一眼不發,扔下手中的舞陽劍,向那小胖子走去。那小胖子神情大大咧咧的,倒背著手,走到世寧麵前,叫道:“跪下!聽本……”


    世寧哪裏聽他說這個那個?覷著這個空檔,立時一拳揮在了他的臉上。那小胖子的左眼立時一片烏青,仰麵倒了下去。世寧更不停留,撲上去騎著他就是一陣猛揍。那小胖子看去氣勢極大,但功夫卻極為稀鬆平常,身上盡是肥肉,一些力氣都沒有。被世寧騎住了,死命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再挨了三四拳之後,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世寧也不管他,照樣一拳一拳揍得他滿身烏青,這才稍稍發泄了心中的恨意。


    奇怪的是,世蕃竟然站在一邊,真的不過來幫忙。他的嘴角還噙了一絲笑意,似乎很欣賞世寧的拳頭。終於,世寧喘噓噓地爬了起來,道:“我打贏了,可以走了麽?”


    世蕃急忙跑過去,將那小胖子攙了起來。那小胖子一麵哭,一麵大叫道:“把他們全都抓起來,抄家!滅九族!”


    世蕃淡淡道:“你是可以走了,不過你知道這人是誰?”


    世寧搖了搖頭。


    世蕃一字一頓地道:“他叫朱載壑,我保證,你一生都會記住的。”說著,他攙著那小胖子走了出去。


    世寧卻顧不得這麽多,他轉過身來,想叫母親一起走,但卻發現鳳姨的麵容竟然變了,變成死灰色,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仿佛連靈魂都已失去,連逃出這給她很大傷害的秋聲閣的力氣也沒有了。世寧看著她的表情,忽然從心底生出一陣恐懼來。他搖晃著鳳姨的身體,大聲道:“娘!娘!你怎麽了?”


    鳳姨喃喃道:“載壑?那不是皇太子麽?你居然毆打了皇太子?這……這可怎麽得了?”


    世寧聞聽,隻覺如五雷轟頂一般。他雖然年紀幼小,但自幼生長在太師府中,對於皇室威嚴,那是知之甚稔。皇太子宛如當空太陽,是未來的一國之主,如何可以冒犯?以當朝對於太師的恩卷,滿門抄斬是不可能的,但罪魁禍首,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過。而且此次皇太子已經認準了凶手,還想跟上次一樣冒名頂替,甚至瞞天過海,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了。


    世寧發出一陣辛涼的苦笑:“大哥,難道你一定要讓我們母子死麽?”


    他突然一把抓起鳳姨,向著門外飛奔而去。這次他跑得極快,也不管鳳姨跟不跟得上。兩人踉踉蹌蹌一直跑到鳳姨的住所,世寧一把將鳳姨推到了房中,將房門一鎖,然後飛奔而出。


    鳳姨在背後悲聲呼喊著,但世寧卻絕不回頭。


    他生怕自己一回頭,就失去了奔跑的力氣。太陽深深垂落,北風如刀,一刀刀砍在他臉上,很冷。


    他奔進了秋聲閣,掄起舞陽劍,將整個秋聲閣中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什麽貢品,什麽九彩靈雲,全都稀巴爛,看他們還能栽贓在他娘的頭上麽?世寧胸中忽然有了一陣快意,仰天瘋狂地大笑了起來。舞陽劍被他攥得很緊,很緊。


    人聲鼎沸,然後向這邊潮湧了過來。世寧並沒有反抗,任由他們把自己抓住,監禁了起來。這一次卻不是詘心舍的黑屋,而是太師府的水牢。


    水牢的門“哐”的一聲巨響,關了起來。十歲的孩子,淹沒在濕冷的黑暗空間中。但世寧並沒有哭,他隻是靜默地找了塊幹一點的地方,抱著膝坐了下來。一坐下,他就再也沒動過。


    舞陽劍也讓他們搜走了,世寧真的是身無長物。他忽然覺得有些遺憾,失去了之後,他竟然有些相信這柄寶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哈哈笑道:“還是你有意思,我每次找你,都這麽難。”


    世寧聽到這聲音,不由得身子一震。他驚喜地抬起頭來,就見那銀發男子正笑嘻嘻地看著他。世寧忍不住跳了起來,撲到了他的懷中,卻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於飛辰輕輕地撫著他的頭發,柔聲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世寧聽到這麽溫和的話語,哭得更加厲害了。


    於飛辰卻一把將他推開,道:“不許哭!你現在知道武功的重要了麽?若是你身有武功,你便可以殺將出去,要救誰就救誰,要殺誰就殺誰!”


    世寧抽抽搭搭地止住哭聲,問道:“我可以救我娘出去麽?”


    於飛辰目中精光炯炯道:“當然可以!你想救多少人,就能救多少人出去!”


    世寧用力一揮手,將眼淚抹幹淨,大聲道:“我學,我要學!”


    於飛辰道:“好!先收好你的劍!”


    他手中拿的,竟然是那把舞陽劍!世寧眼睛一亮,急忙搶了過來,舞陽劍的涼意透在他的手中,他隻覺無比的親切。生死戀棧之後,這柄劍似乎已與他息息相通,於冥冥中交舞了起來。


    於飛辰緩緩道:“劍士要誠於劍,你今日既然決心學劍,那便要守住你的劍,此後性命可以丟,但劍卻再也不能離身!”


    世寧緊緊將劍抱在手中,大聲道:“是!”


    於飛辰點了點頭,道:“好了,先吃東西吧。”


    他拿出幾個油膩膩的荷葉包,打開來時,裏麵是幾味鹵菜,和半斤青梗香米。世寧也著實餓了,狼吞虎咽地吃著。


    吃完之後,於飛辰就教他劍術。世寧沒學過武功,但約略聽世蕃講過。這人所傳授的,竟然與常道大不相同。第一要義就是要養劍之神,他教導世寧劍為靈物,但雖為靈物,然亦是物,要悟到真正的劍中要道,必須要超出劍去,體會到那浩淼如有如不有的劍中之神。隻有身與神合,才能一劍飛仙,施展出超凡脫俗的劍術來。


    世寧聽得似懂非懂的,於飛辰便教了他一招劍術。


    雖說是一招,但卻極為繁瑣,世寧學了一個晚上,還不能施展出來。於飛辰就教了他一套吐納之術,讓他先培養自己的真氣,等真氣到了,自然劍術也就施展出來了。反反複複練了一天一夜,世寧才將這一招學全。但他卻完全不知道這一招有什麽用,隻覺東一劍,西一劍的,雜亂不堪,全無章法。


    而於飛辰卻甚為歡喜,見世寧分毫不差地將這一劍施展出來了,笑道:“好了,現在可以實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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