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偏遠的、荒涼的小村落,遠在大山的深處。這裏的景色極為壯美,山如錦,水如碧,野獸們自由地棲息在其中,並沒有絲毫的喧囂。


    這裏的居民,隻有一個,就是阿飽。


    阿飽並不能經常吃飽,因為他很懶。但他烹飪的手法卻極為高明,因為他總覺得,吃飯應該是一種享受。但他實在太懶,所以,今天早上,太陽升起之後,他采了幾個野果,簡單的吃了一頓之後,就像往常一樣,躺在大河岸邊的沙灘上,仰望著天上的白雲。


    他經常這樣一望就是一天,一動都不動,直到滿天的星辰升起,照亮他的眼睛。當星辰湮沒,太陽初舒它那炫目的光影時,他仍然一動不動,隻是這時他的眼睛中,就會透出一種難以名狀的痛苦與滄桑。


    一年多來,阿飽一直是這麽過著的。他幾乎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大山中的野獸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不時從他身邊悠閑地走過去,到河邊飲水。它們從來不覺得阿飽有什麽威脅,實際上阿飽也從未對它們造成過傷害,因為他根本連動都懶得動。


    如果不是一個年老的魔法師迷路走到了這裏,也許阿飽會一直這麽躺著,直到老去、死去。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阿飽已經在河邊躺了快三個時辰了,忽然,他聽到了一陣丁零當啷的奇怪的聲音。大山中的野獸們,包括鉤足獸、恐象們都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


    阿飽很想看看這聲音是怎麽發出來的,但他實在懶得轉動脖子。


    突然,一陣喃喃的念叨聲傳進了他的耳朵:“咦?難道我又上當受騙了?三千個騰蛇幣換來的紫微鬥盤,說好會帶領我找到天命者的,為什麽走到這荒山野村中忽然失靈呢?賊老天,你的心可真狠,竟然將我最後的一筆財產也騙走了!”


    接著,一陣哐啷哐啷的敲擊聲傳了過來,跟著,一陣咒罵聲、物體破碎聲、惋惜痛哭聲、跌倒聲連接響了起來。阿飽靜靜地躺著,他覺得,或許這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盡管自從他不再說話之後,這是他一年多來在這裏聽到的第一句話。


    那聲音忽然安靜了下來,接著,發出了一陣驚喜的叫聲,阿飽就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隻幹瘦的手猛然抱住了,然後,那聲音喜道:“紫微鬥盤沒有騙我,我終於找到你了!天命者!”


    阿飽有些迷茫,天命者?這裏有天命者麽?為什麽自己住了這麽久,都沒有發現呢?忽然,眼前一黑,一隻巨大的帽子遮了下來,帽子裏麵捎帶著一張興奮得扭曲到一起的臉,阿飽嚇了一跳,那幹癟的臉忽然湊了過來,向他的臉上親了過去。


    阿飽一聲驚叫,雙手用力推了出去。就聽撲通一聲響,那個巨大的帽子連同幹癟的人頭,被他一起推進了大河裏。


    立即一陣掙紮、呼救的聲音傳了出來,那隻大帽子將河水蓋住,下麵的人根本掙紮不出來,不一會子,就傳出了嗆水的聲音。阿飽急忙扯過一根幹樹枝,伸到河水裏,將那人拉了上來。


    這是個很老的老頭,他的皮膚已經皺皺巴巴的了,但他的眼睛卻依然閃亮著,緊緊盯著阿飽。如果沒有那頂巨大到有些滑稽的帽子,他還是有些威嚴的。隻是那帽子不但極大,將他大半個身子都罩了起來,而且花花綠綠的,插滿了各種各樣的裝飾,看上去應該屬於小醜,而不是魔法師。


    但那老頭伸出手,嚴肅地介紹道:“我是鬼祖,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鍛造師、魔法師、禦靈者與占卜家。”


    阿飽有些困惑,他不太明白這些名號是什麽意思。魔法師當然比較容易理解,是國土幾乎覆蓋滿整個大地的玄武帝國中最通行的職業,但鍛造師、禦靈者與占卜家就不太知道了。他本著禮貌的原則,也伸出了手。


    那老頭一把緊緊握住,興奮道:“我非常高興,能夠見到你,天命者!”


    阿飽搖頭道:“我不是天命者,我叫阿飽。”


    那老頭的腦袋搖的更厲害:“不要企圖說服我,也不要使我相信我化三千個騰蛇幣所買的紫微鬥盤隻是一個銀幣就買十個的便宜貨!你就是天命者,我會證明的!”


    阿飽很無奈地看著他,老人的腦筋都比較固執,老魔法師的腦筋,那幾乎比聖山岡仁波吉峰還要頑固很多。如果他一定要這麽認為,那就隨便他吧,阿飽默默地想著。


    老頭抖了抖腦袋,那頂巨大的帽子上的露水四下飛濺,老頭道:“你有沒有什麽吃的?拿些來,撫慰一下我這可憐的老人的肚皮。”


    阿飽並沒有什麽好吃的,他最喜歡的就是躺在大地的懷抱中,仰望著天空。他能夠一整天一整天地保持著這枯燥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但偶爾,也許是風吹的柔和的時候,也許是那鳥的叫聲格外婉轉,他的心情便會好起來,這時,他就會弄一點好吃的,犒賞一下自己。


    就像現在,他用大山裏的蘑菇煮起來的一大鍋湯,足足讓那叫做鬼祖的老魔法師垂涎三尺。他不停地圍著大鍋打轉,不時問道:“可以吃了麽?”每次,阿飽都告訴他,還不行,如果多煮一會,那味道就會好很多。這句話對老魔法師顯然極為有效,又讓他停住了那悸動的食指。


    湯的香味越來越醇,阿飽一麵拿大木勺攪著,一麵將曬幹了的作料投進去,於是香味就更為濃鬱,老魔法師的口水就流的愈長。終於,阿飽嚐了嚐木勺上的餘瀝,點頭道:“可以了。”


    老魔法師迫不及待地將整個湯鍋都舉了起來,直接就湊到嘴上喝了起來。阿飽吃了一驚,但老魔法師先念了個咒語,周圍寒光閃動,凝結出了一層浮著的細小的冰晶。饒是如此,那剛開鍋的湯仍燙得老魔法師呲牙咧嘴,但他仍然停都不停,直到將整鍋湯喝了個一幹二淨。


    最後,他吧嗒著嘴,戀戀不舍地將湯鍋放了下來,一麵用尖長的手指將剩餘的蘑菇挑起來,送到嘴裏咀嚼。阿飽寬容的微笑著,他的湯這麽受歡迎,讓他很是高興。


    老魔法師讚歎道:“餓了三天的肚子,現在終於飽了……”


    他滿意地拍了拍鼓脹起來的肚子,躺了下去。但他突然一個翻滾爬了起來,因為滿足而眯起來的眼睛重新張了開來,放射出炯炯的目光,這目光盯在阿飽的身上,老魔法師神采奕奕地叫道:“你要跟我走!我要證明,你就是天命者!”


    對於是不是天命者,阿飽並沒有興趣,他也不想證明。他搖了搖頭。老魔法師臉色慘變,他怪叫道:“你要是不跟我走,那就賠我三千個騰蛇幣!”


    三千個騰蛇幣?阿飽快要暈過去了。要知道一個騰蛇幣足足值十六個蛇幣,而每個蛇幣又值十六個銀幣,三千個騰蛇幣,那可是普通的富人全家的財產啊!


    老魔法師見阿飽害怕,身子前傾,惡狠狠地道:“我為了尋找天命者,花了三千個騰蛇幣買了紫微鬥盤,然後找到了你,但你卻不跟我走,難道你不該賠我錢?你不賠我錢,那我找誰要去?難道你要讓我這麽老的人沿街乞討去?”


    他越囂張,阿飽就越畏縮。阿飽拿不出三千騰蛇幣,打死他都拿不出來,所以,他隻能跟著老魔法師走出了大山。


    但他也並沒有留戀,因為,山外麵的世界跟山裏麵的世界,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的生活與生命,就是躺在大地上,仰望天空。


    老魔法師一腳踩在腳下的大石上,雙目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這是一座連綿的、巨大的山脈,與別的山不同,它上麵的所有的石頭,都是漆黑的,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每塊石頭上都有著怪異的紋理,仿佛是一張獰笑著的人的臉。隻是這臉上沒有肌肉,全是白森森的骨頭。


    黑色的,長著白色頭骨紋理的石頭,無論大小,都一模一樣,布滿了整個山脈。


    山脈中間,環繞著深邃的山穀。山穀中什麽都沒有,沒有花,沒有樹,沒有草,有的隻是一塊塊星羅棋布的黑色巨石,那些石塊上也全都孳生著獰笑的骨臉紋理。


    山穀中,飄動著一股濕黑的瘴氣,將整座深穀連同大半山脈全都籠罩住了。


    風雨逼人。


    老魔法師宛如一位睥睨天下的將軍,右手霍然在身前揮過,大聲道:“天命者,現在你衝進穀去,將黯酃王揪出來,證明你給我看吧!”


    阿飽在旁邊糾正他道:“我不叫天命者,我叫阿飽!”


    老魔法師惡狠狠地回過頭來:“為了我的三千騰蛇幣,你必須叫天命者!”


    他的惡魔般的氣焰讓阿飽退縮了,阿飽畏縮地低下頭,看著這瘴氣飛舞的深穀。


    靜寂宛如瘟疫一般在這穀中蔓延著,沒有絲毫生機棲息其中,有的隻是死一般的寧靜。這寧靜侵逼出無形而龐大的壓力,讓阿飽打了個冷戰。黑石上的骷髏白紋宛如活了一般,在他的眼前晃動著。阿飽訥訥道:“我們走吧。”


    老魔法師叫道:“不行!這穀中住著的乃是最邪惡的法師黯酃王,他也是禦鬼之術最高的禦靈者,你必須殺死他,好證明你是天命者,去吧,這是你的使命!”


    阿飽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打打殺殺的。”


    老魔法師叫道:“那你喜歡什麽?”


    阿飽想了想,道:“我喜歡睡覺。”


    老魔法師盯著他,突然,巨大帽子下那明亮的眼睛開始顫動起來,突然,一腳很有力地踢了出去,阿飽順著山石咕嚕嚕滾了下去,一直滾進了山穀中。


    阿飽摔得頭昏眼花的,他有些憤怒,他不喜歡被逼著做他不喜歡的事情。他決定悄悄地溜走,不再陪老魔法師玩了。他還是比較喜歡大山裏麵。


    他爬了起來,就看到了一雙腳。


    這雙腳踩在地麵上,顯得堅定而幹練,使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如果他不願挪動,那麽就沒有人能夠讓他挪動分毫。阿飽的心中有些迷茫——這深穀中也有人麽?他以為穀中的居民就隻有這些黑石呢。


    他的目光抬起,就見玄色衣衫流淌,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正在凝視著穀中。


    風霧淒迷,他望向的,就是淒迷的最正中,他的臉上,隻有兩種表情,堅凝與沉靜。阿飽忽然覺得這個人非常難惹,大山裏所有的野獸,都沒有給他這樣的感覺,他決定離的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見到這個人。


    阿飽的生性有些孤僻,並不喜歡跟人在一起,他比較喜歡野獸一些。


    那人的掌心忽然騰出了一團青色的火焰,手掌晃動,青色的火焰漸漸布散開來,發出了微淡而搖曳的光芒。那人的神色漸漸變得鄭重,左掌覆到右掌之上,那青焰登時增加了一倍,隨著一聲輕喝,青焰脫手而出,砰然炸開,顯出一個巨大的頭顱來。


    那人雙掌不斷揮動,青色的火焰源源不絕地從他的掌心中湧出,那頭顱也越來越大,終於化生成一頭極為巨大的怪獸。


    它的頭顱有些像龍,身子卻又像是獅子。四隻爪子上生著厚厚的肉墊,青色的火焰不住地從爪上噴出,將它整個身子繚繞圍住。它的鼻子高高隆起,兩邊各生了一溜十餘隻眼睛,每顆都有拳頭那麽大,青光從中噴出,直照耀出丈餘遠。那怪獸才一出現,便是一陣響徹天地的長嘯,阿飽就覺魂魄一陣搖動,竟似要被這怪獸吸了去一般。


    那人口中念誦,雙掌送出,怪獸四爪舞動,浮空滑行,向那穀中飛去。充斥在深穀中的濕黑瘴氣被它身上的青焰濁燒,雪浪般退了開來。


    那人淡淡道:“冥河瑞氣雖然厲害,但卻擋不住萬邪克星的玄靈神狴,黯酃王,請出來吧。”


    他仿佛隻是自言自語,但隨著他手掌上的青焰炸開,那話語卻仿佛轟天動地一般,在整個深穀中回響著。


    若是阿飽的見識多一些,他就會知道,玄靈神狴乃是上古瑞獸,名列天下珍異的第十三名,威力大到不可思議。雖然比起地母神親自誕育的八趾神龍跟參合玉鳳稍遜一籌,卻也是赫赫有名的靈物。而且它天生具有噬魂的異能,更是禦鬼驅魔之術的克星。潛藏此穀者不知何人,但見此地鬼氣森森的,想必是禦鬼一派,正受玄靈神狴的克製,不戰已居於下風。


    那玄靈神狴宛如遊魚一般在空中滑行著,布滿整穀的冥河瑞氣雖然厲害,但卻未對它造成任何的阻礙,眨眼之間,就行出去了幾十丈遠。


    忽然,穀的正中處紅光一閃,現出一隻巨大的火焰之眼,隨著它的眨動,熾烈的光芒不住騰出,將整個山穀照耀明亮。那濕黑的冥河瑞氣也仿佛燃燒起來了一般,騰出熾芒烈焰。


    玄靈神狴一聲高昂的嘯聲,四爪緩緩頓住,它那兩串巨大的眼睛一齊盯在火焰之眼上,極為憤怒的咆哮著。


    瘴氣在火焰之眼前凝結著,漸漸凝成一團巨大的黑影,然後慢慢分開,現出一團白骨來。咯呀呀一陣響,那白骨徐徐站起,阿飽打了個冷戰,原來那並不僅僅是一團白骨,而是一個人!


    隻不過這個人跟骨頭幾乎已沒有了分別,除了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嵌在頭骨之中外,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肌肉。


    瘴氣自由地在他的身軀中漂移著,不受任何的阻擋。那頭骨張合,噝噝冷氣從中噴出:“是誰進入無餘穀,打攪我的修煉?黯無之眼,請你告訴我。”


    白森森的指骨伸出,點在了他身後那熾烈的火焰之眼上。猛然一團極為強烈的赤光飛騰而出,照射在禦使玄靈神狴的那人跟阿飽的身上。同時黑影閃動,那團白骨霍然閃到了兩人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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