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7:30。


    華音大學東門口有一條小河。河岸上就是全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匯聚了世界一線品牌的旗艦店和全市最昂貴的酒吧。每到了傍晚,對麵那條石子街道上燈光閃耀,照出一片紙醉金迷的色調。


    一心學業的好學生對這裏敬而遠之,那些貴族子弟們卻將這裏視為獵豔的絕佳場所,一些出身普通卻又擁有美貌的灰姑娘們也常來這裏碰碰運氣。華大的學生一般將之稱為“皇後大道”。


    夜色剛剛籠罩下來,年輕的情侶們三三兩兩走過皇後大道,男生大多衣著講究,女生多半美貌出眾。這條街是傳說中名車美人的展示場,那些長相平庸、衣著寒酸的人自慚形穢,一般不到這裏來出醜。


    但是每個路過的男生,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一位在河邊獨坐的少女。


    她身著一款白色雪紡禮裙,遠看仿佛是一層無暇的白紗,隻有仔細看去,才會發現薄紗下刺繡著淡綠色的藤蔓圖案,精致的藤蔓沿著腰部曲線悄悄延伸,散入斜裁的裙擺,化成一縷淡淡的波文。微風起時,輕靈的裙擺如海洋般搖曳而起,在她纖細的身體上廝纏搖曳,在靈動中增加了一絲神秘與嫵媚。


    她斜坐在一張藤椅上,身旁是爬滿牽蘿的木製欄杆,欄杆外便是河流。從這裏望出去,便可以看到河岸全部的風景。這是皇後大道所有酒吧中最好的位置,平時要提前一周才可以訂到。她輕輕依靠在欄杆上,毫不在意昂貴的衣裙沾上塵埃,栗色的眸子靜靜望向遠方,似乎陷入沉思。夜風撩起她飄揚的裙裾,顯出她玲瓏的腳踝上,交叉綁著柔軟的白色緞帶,水晶的鞋跟極高極細,是一抹拉長的水滴,看上去低調而精致。


    路過的貴族子弟們不禁駐足驚歎,他們雖一貫用金錢換取少女的愛情,但心底深處卻一向認為,隻有不知道自己美貌價值的少女才是最美的。相對於自己身邊那些為珠寶沉醉的膚淺的女人,她是多麽的氣質出塵。


    一群少年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當中那位少年是剛剛進入華大的新生,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第一次來到這裏,神色顯得有些忐忑。


    一人不耐煩地推了一下他的頭:“喂,你都看了半小時了,過去打個招呼嘛。”


    另一人拍著他的肩:“以我行走此地的經驗,這個可是多年不遇的絕色哦,錯過了要後悔終身。”


    那少年臉色緋紅,似乎有點猶豫。


    同伴們一起推了他一把:“去啦,要不到聯係方式就別回來了。丟我們的臉!”


    在夥伴的壓力下,那少年鼓起勇氣,緩緩走到河邊,吞吞吐吐地道:“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少女依舊望向遠方,淡淡道:“不,我在等人。”


    他滿腹準備好的話都被這個回答截住,不知道該做什麽好。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有些泄氣地道:“抱歉,打擾了。”


    他回過頭,卻看到夥伴們都在努力對他做手勢,叮囑他就算出師不利,也至少要到電話號碼。


    他隻好硬著頭皮說:“能給我你的聯係方式嗎?”


    少女突然回過頭,微微一笑:“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一笑,夜空仿佛都亮了起來。她的笑,就像是煙火將這個晦澀的世界點亮,在少年的心房中炸開。少年急促地呼吸了幾聲,腦袋裏有些暈暈乎乎的:


    “你,你要問什麽?”


    少女看著河中倒影,輕輕道:“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她知道你在哪裏,但三年來從不和你聯係。隻在你訂婚典禮的前夜,給了你一條短信。要你拋下新娘和滿堂賓客出來見她,你會來嗎?”


    那少年本能地想說“會”,卻猶豫了一下,終於沒能說出口。


    他低下頭,誠懇地道:“我……我不確定。也許短信沒有收到,也許手機號碼已經換了,也許我那時已被父母監控起來……”


    少女注視著他,嫵媚的笑容中帶著不容置辯的力量:“但,他會來的。”


    少年怔良久,沮喪了起來:“我明白了。祝你等到他,再見。”悵然轉身。


    一張名片遞到他麵前。


    他訝然抬頭,發現那少女正微笑著看著他:“如果有一天,你的人生中出現了這樣的難題,別忘了打電話給我,我會幫你解決。”


    少年翻過名片,上麵寫著幾個字:“弦月事務所”。


    一月前。


    上海,royal-duke府邸。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大廳,二十四根大理石柱撐起巨大的穹頂,青色巨龍文飾沿著石柱盤旋而上,最後在穹頂交匯,形成一方極具中國宮廷特色的藻井。大廳一頭,鮮紅的亞太共同體區旗展開,占據了整麵牆壁。徽旗前是一張巨大的紫檀座椅,同樣裝飾著龍文。


    第三大公倚在座椅上,若有所思。他麵前的電話處於接通中,紅色的指示燈亮起,顯示這是最高優先級的重要通話。


    一個略顯低沉的女聲傳來:“其他的事,我想交給公爵會議就足夠了。”


    他的麵容隱藏在陰霾中,看不出喜怒,聲音卻十分溫和:“是的,這些本就是小事。不值得您親自過問。”


    對方的語調也變得柔和起來:“此外,今天是令長孫二十一歲的生日。祝他生日快樂。”


    “多謝,您的關心會是他一生的榮耀,”蒼老卻依舊輪廓分明的嘴角挑起微笑,“不過……”


    他眸中的光芒漸漸冷卻,一字字道:“不是到了您實現承諾的時候了嗎?”


    對方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知道的,芙瑞婭不在這裏。”


    他搖頭,緩緩道:“不,您知道她在哪裏。”


    這一句話,似乎有所觸動,對方沉默了良久,終於道:“是的,我知道。但我無法強迫她回來。”


    他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芙瑞婭是個好孩子,但三年了,我已經失去了耐心。”


    對方沉默。


    他微笑道:“我要的,隻是二十年前那個秘約的履行——我的長孫即將迎娶的,是貴家族第一繼承人……”他略略提高了聲音,一字字道,“而不管,她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似乎在斟酌。


    他也沒再催促,隻是耐心等候她的決定。


    對方淡淡道:“既然如此,訂婚儀式在下個月舉行。儀式後,我會親自宣布繼承順位的更改。”


    她頓了頓,語氣已恢複了從容與決斷:“儀式將在你的府邸舉行,前一天才可通知媒體,事先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第三大公臉上浮起一絲笑容,輕聲道:“yes,yourmajesty。(是的,陛下。)”


    一月後。


    6月12日,7:00。


    第三大公府邸燈火輝煌,寬敞的大廳被鮮花與帷幔裝點出鋪天蓋地的喜色。亞太與歐非共同體的徽旗紅白交映,飄揚在每個角落。衣著考究的侍者和女仆捧著銀質的托盤,在大廳中往來穿梭。九千九百九十九隻水晶杯架起巨大的香檳塔,佇立在大廳正中,香檳塔後,猩紅的絲絨帷幕從極高的穹頂垂落,環繞著巨大的玫瑰與青龍的徽章,徽章分左右而立,共同拱衛著中間一座主席台。


    台前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九十張被玫瑰簇擁的圓桌,座椅上已然高朋滿座。雖然事出匆忙,但幾乎所有的貴族、政要,都從世界各地趕到上海,參加這場曠世婚典。衣香鬢影中,紳士與貴婦們用中文、英文與法文低聲交談著。


    喜色,鋪天蓋地。


    不遠處,數十台攝影機悄無聲息地運轉著,向全世界直播婚典盛況。


    那一天,六十億人都在期待這場震驚世界的訂婚典禮。


    鮮花與燭光後,一道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女仆探進頭來,輕聲道:“少爺,儀式即將開始了。”


    屋內並沒有開燈,借著從門口投照下的光影,依稀可見一位黑發男子華服盛裝,獨自坐在床前,沉默不語。


    他頭也不抬,冷冷道:“出去。”


    女仆有些驚惶,卻不敢離開:“是公爵大人讓我來叫您的。”


    他不耐煩的揮手:“告訴他,我自己會去!”


    “是……”女仆不敢再說什麽,低頭退出。


    房中又恢複了一片黑暗。


    他從床頭櫃中取出了一個木製盒子,深邃的眸子隱藏在陰霾中,看不出悲喜。


    袖口的蕾絲褪開,他的手緩緩撫過盒蓋。盒子應聲開啟,裏邊是一部老舊的手機。他輕輕將它拿起,放在掌心。


    手機的樣式極為陳舊,屏幕上布滿劃痕,和周圍極致奢華的陳設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他的手緩緩握緊,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微涼。


    每天拿出這部手機來看一眼,每天充電、定期維護,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隻是,三年過去了,它從未響起。


    三年的等待,實在太過漫長,足以改變很多事。足以讓那個在英倫天空下,稚拙而認真作畫的溫柔少年,變成現在的他。


    在所有人眼中,如今的他是那樣的叛逆、暴虐、喜怒無常。人們私下議論,若第三公爵去世,他便會成為這個亞太共同體的少年暴君。


    他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


    隻在握住它的那一刻,那雙湖水般冰冷的眸子中,才會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柔。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和她執手走在英倫郊外的花海中。她回頭看著他,笑容是那麽明媚,一如午後的陽光。一起讀書,一起成長,一起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然而,命運卻注定了,有朝一日,他們都會被賦予無法承擔的重任。


    某個午後,她突然不告而別。從此那一道陽光,就從他的世界中消失,留給他一片陰霾的天空。


    她就仿佛從這個世界中消失了。就算他動用了龍之家族的力量,也始終找尋不到她的音信。他能做的隻有等待,等著某一天,她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其實早就明白他們總有一天會失去彼此,作為卓氏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他們的愛情在國家利益麵前蒼白如紙。果然,三年之後,婚約猶在,新娘卻已換了另一個人。之後,他的人生便是合眾國的棋子,不再自由。


    之後的漫長歲月,她音信杳然,就隻剩下它的陪伴嗎?蕾絲簇擁下,修長的手指一寸寸拂過手機屏幕,猝然握緊。


    多麽可笑的國家利益。如果為了擁有她,而必須讓這個國家分崩離析,他不會猶豫!


    突然,他的動作凝滯。


    三年沒有亮起的屏幕上,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有了一條短信。


    “明晚7點30,華音大學東門外不見不散——璿。”


    日期顯示是昨天。


    他霍然起身,看著牆上的掛鍾:


    指針指向7點15。隻剩下一刻鍾的時間。


    卓王孫走的是應急秘密通道。偌大的公爵宅邸裏,隻有他和祖父的房間設計著這樣的通道。能躲開眾人耳目,穿過整個宅邸,直達地下停車場。


    甬道狹長而堅固,四壁全部由防彈鋼材澆築,據稱能躲避核戰。隨著他的腳步,聲控指示燈徐徐亮起,通向地底深處。大概走了足有十分鍾,卓王孫終於看到了甬道盡頭。


    卻突然止步。


    盡頭的鐵門已關閉,一個黑色人影站在門前,畢恭畢敬地道:“少爺,您要去哪裏?”


    卓王孫認得,這是他的管家,也是他祖父的心腹。


    他皺起眉頭,冷冷道:“讓開。”


    管家輕輕伸手,擋住他的去路:“還有十五分鍾,您的訂婚典禮就要開始了。”


    卓王孫冷笑:“與我有什麽關係?”


    管家神色嚴肅起來:“請您明白,這是兩位大公之間的聯姻。牽動著合眾國三分之二的重權,稍有不慎,都會引起無法彌合的傷害,損害整個國家的利益。


    卓王孫冷笑:“所謂的國家利益,就是讓我迎娶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女孩?”


    管家垂下手,躬身道:“我很遺憾。但這是您作為第三公爵繼承人的責任。”


    卓王孫看著遠處的黑暗,冷冷一笑:“好。我現在就回去,讓他取消這場鬧劇!”


    所謂“他”,便是指第三大公。自幼年開始,他就從來不稱其為祖父。


    管家一聲歎息:“雖然,我覺得這是徒勞的,不過若您願意,盡可以試試……”他側開身,向著他來時的甬道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請回吧。”


    卓王孫看也不看,從他身邊走過。


    管家心底鬆了口氣。


    就在這一刻,破空之聲響起。


    管家猝然抬頭,一拳重重襲來,正擊在他腦後。腥鹹四濺,他還來不及驚呼,已然暈倒過去。


    卓王孫一麵從他身上解下鑰匙,一麵在他領花上擦拭著手上的血跡,冷冷道:


    “讓你們的國家利益見鬼去吧!”


    夜晚,全城燈火通明。


    警察正在各大路口忙碌著,十五分鍾前起,市中心主要道路,都因這場婚典而施行臨時交通管製。


    不遠處,恢弘的廣場上聚集著提前到達的市民們,人頭攢動。高聳入雲的紀念碑旁架起巨大的液晶屏,正對這場婚典進行實況直播。主持人一個個地介紹著到場的名流。每報出一個名字,都會在人群中激起一陣驚歎。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後空無一人的長安大道上,一輛黑色的幻影以接近200公裏的時速,飛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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