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又問了他關於父尊的事。”他的側臉瞧著有些低落,睫毛抖了兩下,景非容說,“我覺得我沒有錯,是他們一直回避。”楚雁川靜靜地看著他。“神樹,你知道吧,龍族後代,與孕育自己的人之間有一道神脈相連,出生滿百年後才會漸漸消散分離。但是父尊離開我的時候,可能我隻有幾個月大。”“我和父尊之間的那條神脈被硬生生割斷了,導致我的修為無法像哥哥姐姐們一樣正常增長。”“我得花多幾倍的時間修煉,傷口也愈合得比別人慢,兩百歲時就被三哥帶上戰場,是父王的命令,要我早早地出去曆練,提升修為。”景非容微微皺起眉:“我一一照做,可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告訴我父尊的事呢?”回應他的隻有寒風呼嘯,景非容歎了口氣,說:“神樹,我好想見見父尊,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大家越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我就越是忍不住。”“你能聽到我說話的吧?”景非容轉過身看著樹幹,“神樹,你什麽時候能化出肉身呢?”神樹當然不會回答,景非容沉默了會兒,將一顆蜜餞放在草地上,說:“請你吃蜜餞。”少年遠去,楚雁川望著漫天大雪中那道瘦削的背影,聖劍跟隨在景非容身邊,天地遼闊,也蕭條。景非容再來時,少了隻左手。那張臉出落得貴氣俊美,少年風華鮮活生動,隻是表情不太好——畢竟斷了隻手,憑誰也笑不出來的。景非容一到樹旁就趴下了,他背上被打了一百鞭,還沒恢複,這幾天都是趴著睡的。“神樹,我差點死在魔界。”景非容嗅著青草香,嘟囔道,“斷了隻手,要不是三哥來救我,你就見不到我了,知道嗎?”神樹:嗯哼。一截枝椏降下來,翠綠的葉在景非容左肩的斷臂處撫了撫。景非容瞧著那幾片綠葉,終於笑起來:“神樹擔心了?神樹不用擔心,我的左手拿去竹嶺的泉中養著了,等裏頭的魔氣化淨,再接上就沒事了。”“我三哥被停職了,大哥回了天庭,跟父王吵起來了。”景非容雙眼放空,望著遠處的山巔,“我還是第一次見大哥那麽凶,挨完鞭子趴在床上養傷的時候,二姐也從佛尊座前回來看我了。”“大哥和二姐是知道的最多的人,但是他們對父尊的事也一直回避。”景非容長歎了口氣,頓了頓,道,“算了。”他這日話極少,大概是身上還疼著,又或是重創之後心裏疲憊,於是趴在草地上就這麽睡著了,嘴裏含著自己的手指。神樹的枝椏一直輕撫著景非容的腦袋與後背,將靈力斷斷續續地送進他的身體裏。風雪飄搖,睡眼朦朧間,景非容好像看見一道身影,白衣如雲,清瘦修長,有什麽東西碰了碰他的臉,似是誰微涼的指尖。隨後那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茫茫雪山中。後來的許多年,景非容時常來夙涼山,有時是跟神樹分享些有趣的事,雖然都是他一個人在傻樂。有時滿身傷痕,一邊吐血一邊撒嬌著要神樹給他輸點靈力。有時眼淚婆娑,哭哭啼啼地抱著樹幹大倒苦水。有時一句話也不說,靠在樹旁睡上一覺,安安靜靜。景非容最後一次來,是他和楚雁川大婚那日。他在竹嶺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來了夙涼山,一頭栽倒在草地裏,打了個酒嗝,口齒不清道:“神樹,我要成親了。”那時楚雁川早已脫離原身,但留了一道元靈在樹中,所以景非容說了什麽,遠在千萬裏之外的他依舊能聽得清清楚楚。“是一位很尊貴的帝君呢……”景非容喃喃道,“我從未見過他,隻知他是開古神祗,眾神以他為尊,聽說……是六界第一絕色。”“父王既定了這門親事,想必自有他的打算,反正我沒有心上人,在誅神台上鬧了一通也沒效果,隻能聽從安排了……何況帝君地位尊崇,龍族能與他聯姻,是我高攀。”他說著說著,又皺起眉,仿佛很不解:“但為什麽是我?大哥三哥不行嗎?明明我最小,為什麽是我?”“算了……大哥與父王不和,好久才回天庭一次,三哥又跟冥王有一腿,想來想去,也隻能是我。”“其實都沒什麽的……神樹,我隻是,我好希望父尊能看到我成親啊……我多想他也能看見,看見我長大了,長高了,還成婚了。”景非容兀自低語許久,最後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哽咽著說:“我總覺得和父尊之間的那條神脈還沒有斷,不然我為什麽這麽想他呢。”一陣寒風襲來,景非容哆嗦了一下,抬頭望向遠處,帶著鼻音道:“今日大婚,我這樣跑出來,要是父尊還在,或許該怪我不懂事了。”“但是都已經這樣了……”他搖搖晃晃起身,哭著打了個酒嗝,癟著嘴說,“也沒有辦法了,左右回去都是要挨父王訓的,我還不如再去竹嶺喝點酒……”他轉回身,看著神樹,道:“神樹,我走了,謝謝你一直聽我說話,給我輸靈力,等你化出人形了,來天庭找我,我請你喝酒,帶你到處去玩。”彼時的楚雁川正穿著嫁衣躺在五殿下的寢殿裏安眠,睡夢中將景非容所說聽了個一字不落。他慢慢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寢殿安靜片刻,又閉上眼。今日,楚雁川正在樹中靜修,忽聽見一陣腳步聲,睜開眼,那五殿下正一臉悶悶不樂地往這邊踏。楚雁川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跟自己成婚後的五殿下,這次又要來神樹這兒抱怨些什麽。隻見景非容鬱悶地鼓著腮幫子走到樹前,張口便是委屈的哭腔:“神樹,我老婆跑了嗚嗚嗚……”作者有話說:容,你睡著的時候你老婆摸過你臉,你知道嗎?第15章 景非容那個委屈巴巴啊,一屁股在樹旁坐下,抹著沒出息的眼淚,抽噎道:“帝君太壞了,出去靜修也不提前與我說一聲,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哪哪兒都找不到,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裏。”“今天是帝君消失的第五十七日,想他。”景非容眼睛紅紅地抬起頭,“從前百年都是眨眼便過,可現在一日都難熬呢。”“他把枯澤之境交給我了,我接手結界後從未察覺到異狀,後來逼著枯澤之境的神官跟我說實話,我才知道帝君日日都會替我肅清周圍的魔祟。他甚至……在結界外又加了道隱界,暗中保護結界,防止它受到衝撞,那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萬一帝君要靜修個百年千年的,我該怎麽辦啊……”景非容越說越崩潰,仰頭大哭起來,眼淚不斷往下掉,“我沒辦法等他這麽久的,若真是這樣,我就把自己凍到海裏去,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等他回來再解凍……”楚雁川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隨後神樹降下枝椏,輕輕拍了拍景非容的肩。景非容吸吸鼻子,抽抽嗒嗒的,他看著神樹,突然說:“不會的。”“帝君那麽愛我,他舍不得讓我等太久的。”神樹驀地顫抖了一下:什麽?楚雁川開始反思,自己到底哪裏做得不對,以至於讓五殿下如此篤定自己深愛他。談起情情愛愛的,景非容又不哭了,他拿袖子擦擦眼淚,開始跟神樹訴說婚姻生活的美好:“你知道嗎,帝君真的很好看,我在六界見過無數神,無數人,還有鬼啊魔啊什麽的,從未有人及他半分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