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尊……”景非容微張著嘴,他第一次和羽霖雲麵對而立,第一次與父尊這樣對視。眼淚搖搖欲墜,景非容聲音顫啞,“父尊……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羽霖雲卻隻望著他不語,景非容恍惚朝他走近一步,想要伸手觸碰,可羽霖雲卻隨之後退,他們始終維持著這樣的距離,直到景非容不敢再向前,他多怕羽霖雲會消散。“如何?”赤拓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帶著陰冷的笑意,“若我活著,羽霖雲或許還能複生,若我死了,他便也真的死了。”“你怎麽選?”赤拓殘忍問道,“你如何選?”又是選擇……又是……七千年前天帝要楚雁川選,選六界還是五殿下,楚雁川選了,羽霖雲也選了……現在自己也要選——赤拓活著,六界遺難,赤拓若死,父尊也不能再活。“為什麽……憑什麽……”景非容無力垂下手,劍尖叩地,他看著羽霖雲的臉,眼淚滾滾而下,哭著問道,“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做選擇……”他不想選,他寧願讓自己變成唯一的選項,用他來換——換蒼生太平,換父尊重生。“我不選……不選。”景非容說著便抬手,將聖劍抵在喉間,哽咽道,“我用自己換。”用所有龍靈元神換赤拓一死,若赤拓體內還留有父尊的魂魄,大哥肯定會發現的,父尊興許還能……他終於明白了七千年前楚雁川和羽霖雲的心境,唯有犧牲自己,才真的能做到問心無愧。景非容閉上眼,眼淚順著臉頰不斷往下淌——他無怨無悔,他隻是舍不得,舍不得哥哥姐姐,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帝君。今夜太匆忙,他還沒有跟帝君道個別。聖劍急顫,不願傷主,景非容正欲施力自刎散靈,身後卻突然有人靠近。景非容滿是淚水的雙眼被輕輕捂住,熟悉的冷香傳來,楚雁川的聲音清冷沉靜,如虛茫中湧動的泉。“殿下不哭,一切皆是心魔。別怕,我替你選。”第27章 “帝君……”楚雁川抬手捏訣,朝前擊去,一步之外的羽霖雲瞬間形散。他放下手,景非容轉過頭來滿眼是淚地望著他,楚雁川道:“殿下,幻境擾亂心誌,跟我出去。”他們共同往身後的幻境裂縫中跑去,景非容一腳踏出,可在那一刻,兩人緊牽的雙手卻驀地鬆開了。心頭一空,景非容回頭望,隻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裂縫關閉,景非容摔回枯澤之境,而楚雁川被困在了幻境中。景非容聽到他說:“我不相信霖雲會入魔。”楚雁川不相信羽霖雲被吞噬,所以他仍然要赤拓死。景非容緊握聖劍,抬臂揮劍朝赤拓而去,那劍刃沒入左肩,赤拓嘶吼著要掙脫銬鏈,魔靈負隅頑抗。景非澤飛身入封印尋找龍脈與魂魄,虞滄與黑無常持陣以困。景非雲帶兵而回,眼下也顧不得他們為什麽要打開封印,他入了枯澤之境,代替楚雁川立於三角之一。景非容死死盯住赤拓,一字一句道:“打開幻境。”赤拓一死,幻境也會消散,楚雁川便可脫身。但景非容不願冒這樣的險,他要見到完好如初的楚雁川從幻境裏出來,再徹底除滅赤拓。“休想……”赤拓仰頭笑起來,猩紅的血自他的嘴角落下,“若我死了,他也別想離開幻境,隻能永生永世困於此。”話音一落,赤拓張開雙臂大肆釋放魔靈,如烈焰四散,枯澤之境的結界竟被灼燒開裂。結界與景非容的元神相連,遭此衝撞撕扯,景非容頓時頭痛欲裂,鬆了聖劍跌落在地,按著太陽穴咬緊牙關不出聲,身體卻不住地蜷縮抽搐,青筋繃起,龍鱗幾欲衝破血肉。景非雲等人焦灼卻無能為力,若此時陣法有缺,赤拓必將掙脫銬鏈。而結界在受到破壞之後,魔靈飛入魔界各處,滋長散魔修為,戰勢如山倒,天兵冥將損失慘重。景非澤在魔氣濃重的封印中也難以抵抗,強撐著尋找龍脈與魂魄。景非容無法再眼見著魔靈四溢,他艱難抬手召出圖騰,反噬他認了,元神要碎便也碎吧,七千年修為加上鎮邪圖騰,足夠將赤拓重新鎮壓——隻要赤拓不死,楚雁川就有機會從幻境中脫離,他隻求景非澤盡快找到父尊的魂魄。“非容!”景非澤踏出封印時已然支撐不在,跪地吐出鮮血,手中卻緊緊抓著半條龍脈與瑩藍的魂魄,他朝景非容嘶聲喊道,“找到了……”在望見那縷魂魄的瞬間,景非雲猝然睜大雙眼,無數久遠的記憶如海水湧入腦中,那是關於羽霖雲的一切。“父尊……”景非雲茫然地喃喃。景非容沒再猶豫,將圖騰從手心擲向高空,覆蓋整個枯澤之境,魔靈被重新鎮壓在境內,再無法外溢。景非容緩緩站起身,搖搖晃晃,默念訣語召喚蝕冥聖劍,聖劍脫離赤拓穿空而來,飛入他手中。他的耳中與嘴角汩汩流出鮮血,鼻腔中也有,已無法聽聲辨息,隻是厲聲開口下令:“布陣,以封魔印重新鎮壓赤拓!”話畢,景非容舉劍注入全部修為,用盡全力刺向赤拓,虞滄等人則打開封印等待赤拓歸位,將其重新鎮壓。龍靈神修如排山倒海,侵蝕削弱赤拓的修為,逼迫著他退回封印之下,然而就在赤拓即將被收歸封印之時,眾人卻望見他的胸腔中彌漫出奪目藍光,如道道長刺,生生照亮魔界蒼穹。一陣強大的靈息隨之襲來,景非容等人被全數壓翻在地,如巨浪過身,一時竟無人能抵抗。景非容的雙耳受損,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他聽不見赤拓瀕死的吼叫,聽不見其餘人的痛苦悶哼,聽不見境外的交戰,可他卻聽見了楚雁川的聲音,不是傳入耳中,而是傳入他的腦海。他聽見楚雁川說:“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夙涼山,常青樹。”再睜眼,模糊視線中,他們看見赤拓的魔元已如煙消散,隻剩一具毫無生氣的帝王肉身跌落在地。開古魔祟終於元神俱滅,景非容卻無暇顧及,他跌撞著爬起身,踉蹌向封印四周,用僅剩的靈力拚命感察,卻沒發現任何楚雁川的蹤跡。“帝君……帝君……”景非容失神地喃喃,有人過來扶他,是虞滄,景非容一把攥住他的衣領,紅著眼睛問他,“帝君呢?我修為不夠了……找不到他……你幫幫我,好不好?”虞滄隻是狼狽地看著他,眼底血紅,一言未發。“你說話,你說話啊!”景非容抽著氣,眼淚滾滾,他啞著嗓子大聲質問虞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雁川會死。景非容以為楚雁川是拿蒼生在賭,以為他在六界與羽霖雲中選擇了羽霖雲,哪知楚雁川這次仍然沒有做這樣的選擇——他將六界與羽霖雲都從選擇中摘了出去,像七千多年那樣,依然隻留下自己與赤拓。他早就想好了要死,並且還要赤拓死,他不願再為六界留後患。赤拓沒有了,幻境沒有了,楚雁川也沒有了——赤拓胸前迸發的藍光,是楚雁川在幻境中絕滅所散的元神修為,他不要重新鎮壓,他與赤拓同歸於盡了。景非容還記得戰前楚雁川說:敗了算我的。當時他向楚雁川承諾過的,他不會敗,可他敗了,所以一切惡果都算在了楚雁川的身上。虞滄始終沉默,景非容緩緩雙膝跪地,抬手捂住血跡斑駁的臉,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滑落。戰亂的魔界仿佛在一瞬間歸於平靜,空中傳來輕微的簌簌聲響,有細碎的片白降落。下雪了。魔界千萬年無雨無雪,今夜卻下雪了。滿地狼藉,景非容的耳中一片死寂,耳朵壞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響,隻能憶起那句“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夙涼山,常青樹”,那大概是楚雁川用盡最後一絲靈力送入他腦海中的。景非容放開手,抹了一把淚,他慢慢站起身,朝枯澤之境外跌撞而去。路過景非澤身旁,他搖晃著站定,看著大哥手中的龍脈和魂魄,那是楚雁川等待了許多年的結果。“龍脈……留給父尊。複生的事,辛苦大哥了。”景非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隻能憑感覺開口,“我……我去夙涼山看看,帝君可能……可能會在那裏等我呢。”“非容……”景非澤啞著嗓子拉住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