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內,伊莎貝爾再次摔碎了一整套的杯具。


    侍從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側臉有被碎片劃傷的痕跡。


    敲門聲響起。


    “陛下,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伊莎貝爾怒氣愈加上湧:“滾進來。”


    房門打開,所來之人正是埃奇沃斯,他朝著裏麵的侍從道:“你出去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休息室內僅剩下兩人。


    伊莎貝爾不再抑製自己的氣憤:“蠢貨,你跟在赫特身邊那麽長時間,竟然一點也沒發現他的異常。”


    終日打雁,最後卻被雁琢了眼,怎麽能不惱怒。


    她隻恨自己掉以輕心,沒能趁早解決了赫特。


    埃奇沃斯卻不見慌亂,反倒透著股氣定神閑。


    伊莎貝爾瞧了他一眼:“你有辦法阻止赫特?”


    “為什麽要阻止他?”


    “不要給我繞圈子。”


    那裏全是薩裏之前的舊部,比起王室,他們的忠誠用錯了地方,眼裏隻看得到埃德蒙家族,真要將赫特過去,不亞於放虎歸山。


    見伊莎貝爾已經不耐煩,埃奇沃斯忙開口解釋。


    “現在邊境不穩,赫特既然有能力不如放他過去,他要是真能抵擋住龐德星人的來犯,也算是為陛下了卻當下之急。”


    “我們隻需要拿捏住他的軟肋,他便隻能是我們手上的一條狗,係著繩子跑再遠也沒用。”


    “軟肋?”伊莎貝爾凝神沉思,忽地抬眼,和埃奇沃斯對視。


    “你說阿諾。”


    “正是。”


    “可那隻是個機器人。”


    常規的觀念中,機器人於人類而言,他們的存在感甚至連一隻寵物也比不上,不過是電子產物,很難會使人產生感情。


    埃奇沃斯在這一點上無比篤定:“在赫特眼裏,他可不是單單機器人那麽簡單,陛下您相信我,阿諾絕對是牽製赫特最有力的那根繩索。”


    “您隻要將他扣下,赫特絕不敢輕舉妄動,飛不出您的手心。”


    “隻要阿諾在這內城中,赫特便一定會回來,到時候我們再下手也不遲。”


    伊莎貝爾陷入深思中,回想赫特和那個機器人的種種相處細節,眉頭逐漸放鬆。


    “暫且再信你一回。”


    下午,中斷的受封環節繼續。


    伊莎貝爾麵色自然,不見異常,親手給赫特奉上獎章,並且授予了赫特少校軍銜,表現出自己的寄予厚望。


    往常每屆的決勝者受封的軍銜最高也隻是中尉,再憑借軍功和時間往上一步步升。


    頌尋可不覺得伊莎貝爾有這麽大方好心的時候,不免有些擔憂,但學院已經開始清場,隻能壓下疑惑,先行離開。


    赫特同樣警惕起來,不認為事情會這麽簡單。


    果然,在結束受封,人群盡散時,遲遲未曾要走的伊莎貝爾起身,閑聊般地開口。


    “你這一走我實在是不舍得,你幾個哥哥也長大了,沒一個貼心的,不如把阿諾留下,陪陪我這個孤家寡人。”


    隨行的赫特驟然停下腳步,視線帶有攻擊力地看向伊莎貝爾,眼底的殺意一閃而過,轉瞬被強壓下。


    “陛下說笑了,您身邊貼心侍奉的人數不勝數,阿諾木訥,恐怕侍奉不好您。”


    伊莎貝爾輕笑:“我倒覺得他挺好,現在……他已經被我安排在王宮住下了。”


    ——


    頌尋在回去的路上還擔心伊莎貝爾憋著什麽壞,會對赫特不利。


    走著走著眼前一黑,完全沒想到這次是衝自己來的。


    他被帶進了王宮,安置在一處沒有窗戶,或許是用來關押罪犯的地方。


    從被關進去起,沒有人出現過。


    對於一個機器人而言,沒必要多費口舌,浪費時間,所以頌尋就這樣被隨便丟在了一個地方,無人問津。


    不透光的房間昏暗潮濕,待得時間久了甚至會讓人產生混亂,分不清白天黑夜。


    頌尋的手環被繳了,守在外麵的人從不和他說話,每天唯一可以聽見的動靜是他們的換班的腳步聲。


    這樣的安靜簡直要把人逼瘋。


    從最初想著赫特在外麵的情況是怎麽樣的,到最後無聊地聽著腳步在心裏細數外麵有多少看守的人,變成了如今有些情緒不穩定的壓抑。


    這中間隻經過了不到半月。


    頌尋不斷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就連996的話也沒辦法起到作用,他現在隻想離開這裏。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他對這裏太熟悉了,所以在聽見外麵淩亂的腳步聲時,他猛然頓住。


    這個時間不是換班的時候。


    “這裏不可以進去。”


    “攔住他——”


    看守的人發出慘叫,似乎是受了傷,外麵開始響起打鬥聲。


    頌尋快步靠近大門,將身體盡可能的貼近門麵,想要獲取到更多的信息。


    這個時間征收的士兵早已前往邊境,明知道不可能,但他沒由來就是有一種預感,外麵的人是赫特。


    激烈的交鋒後,外麵陷入了一片沉寂。


    頌尋用力拍打房門,試探地呼喊赫特的名字。


    “我在。”低啞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透著令他熟悉的心安,“你退開點。”


    頌尋忙不迭後退,下一秒,那扇於他堅不可摧的鋼質門“嘭”地一聲被破開。


    刺目的光亮瞬間鋪滿了房間,頌尋閉眼,下一秒身體落入了一個懷抱中,耳邊是對方激烈的心跳聲,赫特將他抱很緊,帶著失而複得的慶幸。


    半個月不見,赫特身上透著顯而易見的憔悴,眼底泛著青,整個人頹廢蒼白。


    “你沒去邊境嗎……”


    “沒你的地方,我哪也不去。”赫特貪婪地感受頌尋的氣息,最後鬆開懷抱,拉著他朝屋外快步離開,“我們先離開這裏。”


    王宮內守衛眾多,這裏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赫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忠君愛國,高風亮節的人,也做不到像父母那般無私奉獻,盡忠竭力。


    在頒獎台上的那些不過是場麵話,他對這座困住他的牢籠可談不上什麽感情。


    這裏唯一給過他的一次溫暖,是阿諾的出現。


    赫特對出宮的路線十分熟悉,看守在門外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是被赫特強行闖進來時放倒的。


    沐浴在陽光下的頌尋生出了一絲不真實感,被關在屋子裏時整天想著要出去,現在真出來了反倒生出了一種‘就這樣嗎,真的可以離開了?’的不確定感。


    很快,頌尋想扇自己一巴掌,想什麽來什麽。


    接踵而來的腳步聲簇擁而至,王宮內的守衛從左右兩側迅速包抄,呈包圈狀團團將兩人圍住。


    頌尋被赫特拉到身後,麵前的少年不知何時早已褪去青澀,寬厚的肩膀如同一堵保護牆為他隔絕危險,整個人呈警惕狀態。


    守衛中間空出一條道路,伊莎貝爾從中間走出來。


    “這是第幾次了?我還真是要被你的堅持打動了。”


    頌尋不由看了赫特一眼。


    他一直以為赫特已經去到邊境,卻不知他為了自己幾次闖入王宮。


    赫特身體緊繃,隨時處在作戰的準備中。


    氣氛如同拉滿的弓,一觸即發。


    伊莎貝爾褪去仁義道德那一套,開門見山道:“我不會殺你,但阿諾也不可能讓你帶走,赫特,我勸你識趣點按照我說的做。”


    她笑裏帶著嘲諷:“多少人對你寄以厚望,你卻再三和我耗在這,知道外麵的人怎麽說你嗎?”


    “有多難聽不需要我再給你敘述一遍吧。”


    “好歹這麽多年的情分,我也不想和你鬧得太僵,隻要你前往邊境,成功擊退龐德星人,我將人完完整整還給你。”


    如果是從前,伊莎貝爾不會如此放心讓赫特前往邊境,天高任鳥飛。


    但這半個月,她的想法認知改變了,就赫特那不要命的架勢,充分說明埃奇沃斯說的沒錯,阿諾是赫特絕對的軟肋。


    邊境一再戰敗,已經丟出去兩座城池,正是用人之際,隻有阿諾在她手上,何愁不能將赫特為她所用。


    頌尋的手被緊緊攥住,聽見赫特矢口否決:“不可能。”


    “那就沒得商量了。”伊莎貝爾冷冷盯著頌尋,抬手,“給我抓活的。”


    守衛們一擁而上,他們的目標是赫特身後的機器人。


    赫特單腳橫掃,將人踹飛,護著頌尋朝後退。


    強大的精神力壓製不斷靠近的守衛,使他們無法集中精神,陷入被動,赫特的近身格鬥在學院一向無人爭鋒,支援的守衛還在陸續增多,卻依舊無法突破赫特嚴密的防守,對頌尋下手。


    眼看著一直僵持不前。


    伊莎貝爾眉頭緊皺,從侍從手中接過光束槍,目標對準頌尋膝蓋,精準扣下。


    一道暗光徑直投向頌尋,光束的殺傷力可以輕而易舉穿過皮肉、骨頭和重金屬,造成傷害。


    赫特敏銳感覺到危險,收回拳頭,挨下了守衛的一擊,迅速攬著頌尋的肩膀將他帶離開。


    卻還是慢了一步。


    頌尋被他嚴密地護在懷裏,耳邊聽見赫特忍痛地悶哼聲。


    他對這個世界的武器了解不多,隻愣愣低頭看著赫特鮮血直流的右腿,表情一瞬間空白而茫然,不明白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伊莎貝爾意想不到地放下手槍,它不想傷到赫特,畢竟還得指望他上邊境為自己做事。


    她搖了搖頭,依舊不理解赫特對一個機器人為什麽會產生這麽深厚的感情。


    “你們出不了王宮,赫特,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識相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赫特充耳不聞,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戒備地麵朝著守衛,身上帶著極深的戾氣。


    守衛們竟被一時震懾住,不敢靠前。


    赫特緊繃的手臂上突然落下一隻手,頌尋從他身後走出來,朝伊莎貝爾道:


    “他答應你。”


    赫特驀地看向頌尋。


    他應當是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眼睛裏都是紅色的血絲。


    因為剛才的打鬥,身上有著不同程度的負傷,衣服上沾著血漬。


    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自從赫特長大後,頌尋便很少有抱過他了。


    這次,他主動上前,抬手輕輕抱住了他,湊在赫特耳畔道:“我等你回來,好不好。”


    頌尋不會傻到相信伊莎貝爾的話,他隻是沒想到,最後居然是自己絆住了赫特,成為伊莎貝爾牽製赫特的軟肋。


    隻要有自己在,赫特便無法徹底掙脫出伊莎貝爾的把控。


    但如果有那麽一天,赫特成為她無法掌控的危險存在,她會立即抹殺,頌尋便是連接那高高懸掛的屠刀上的那根線。


    頌尋心裏清楚這一切。


    赫特唯一的出路,是前往邊境,那才是可以供他施展,一切皆有可能的地方。


    留在這裏隻會被困死,成為被折了翅膀的大雁。


    頌尋鬆開後,退後了兩步,強硬將赫特攥著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轉身走到伊莎貝爾麵前。


    “我願意留下。”


    伊莎貝爾嘴角上揚:“你要比赫特識趣。”


    她一揮手,吩咐守衛:“回去。”


    頌尋被嚴防死守在中間,再次朝著王宮內走去,他沒有回頭,但能感受到身後一直有道目光死死望著他。


    那天之後,頌尋被換到了另一個房間,有著明亮的窗戶,華貴的家具。


    也不知道是和赫特達成了什麽,經過伊莎貝爾的應允,他逐漸擴大了活動空間,從屋前的院子,到整個王宮內部,都可以自由活動。


    隻是身旁隨時隨地都跟著人,寸步不離。


    一天裏,頌尋最多的時間是對著窗外的小花壇發呆,這天突然有人進來通告,伊莎貝爾傳召他過去。


    搬到這裏的半年時間,那是伊莎貝爾第一次見他。


    一路上頌尋都在想伊莎貝爾要做什麽,直到進入內殿,他再多的猜測和戒備都消散了,隻愣愣看著殿內遠程傳送的屏幕。


    那是頌尋半年來第一次見到赫特,通過虛擬的視頻見麵。


    他變了很多,眉尾添增了一道白色的疤痕,身上多了股令頌尋陌生的冷漠,像是一柄出鞘的雙麵刃,泛著冷寒叫人望而卻步。


    在他身上,頌尋再也尋不到從前朝他撒嬌的少年影子。


    這個高科技的國度,大多數病症和傷勢都可以被治愈,這得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在臉上落下疤痕。


    頌尋心裏沉悶悶的難受。


    那次兩人都沒說話,隻是互相沉默地隔著屏幕對視。


    赫特眼底深處有熊熊燃燒的火焰,轉為濃鬱的瘋狂,不甘,最終全部掩埋,無聲地注視頌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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