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這一夜,法租界的齊多娣徹夜未眠。


    與鄭開奇和德川不同,他的心情,興奮是遠遠大於其他情緒的。


    救出來的十多個人中,光是27年入獄的工人代表和老黨員,就有八個,其中還有兩個早被確認為死亡的老資格,不光如此,李默額外讓鄭開奇救出的沈天陽他們幾個,都是後期地下工作中不小心暴露後被抓的。


    這裏麵最長的被捕十一年,短的也有三四年,都是不可多得的經受住考驗的寶貴財富。


    上海地下黨缺什麽?


    在鄭開奇的努力下,經費不缺,人員也在慢慢填補,缺的就是寶貴的經驗傳承。這些老同誌們可以化為各種不起眼的職業混跡人群,成為一個個點,撐起來整片網。


    他們對組織是絕對忠誠,又經得住考驗。


    這筆財富,真的是太棒。


    當然,既然說這裏麵有叛徒,有奸細,齊多娣也會小心謹慎。最起碼,他們這些人有幾個應該是在監獄期間叛變,吐露的外部資料已經沒有價值後,在監獄當起了內應。


    這群人先是在自己人經營的一個小浴室洗澡換了衣服,又有醫生來給他們看了病。


    營養不良麵黃肌瘦是標配,常年的腳鐐很多人骨質都損傷。


    那些刑罰導致的傷更是不少。


    活著就好。


    把他們安置在上海與租界中間的一座農宅。以前挺大的房子,戰亂起主人跑了,流民和乞丐在這裏做了窩,後來這裏發生了械鬥,死了不少人,死狀可怖,都說鬧鬼,慢慢荒敗,齊多娣低價買了,收拾停當也沒住,就等這種特殊事件。


    大院子房間不少,住是沒問題。齊多娣特意叮囑安排住宿的工作人員,不用管束,不用約束,他們想怎樣就怎樣。


    今晚接到的幾次匯報。這些老家夥們大冬天的吃了些清淡的飯菜就裹著被子集體到院子看月亮。


    談笑風生。


    無人離開,無人掉隊。


    工作人員也把齊多娣的口信傳了下去。


    明天一早,分批進入租界,中央局的領導會單獨會見幾位。


    自始至終,齊多娣並沒有把再多的進展匯報給上級。


    神秘電話打到了鄭開奇那,那人都知道去西郊監獄的情況。這事情想來就詭異。


    齊多娣後來沒有再往上匯報,隻動用自己的人全麵負責安置他們。


    包括明天的審核,他會親自出麵。


    對待自己的同誌,一定會熱情,但在熱情的同時,可以撒一些善意的謊言。


    比如,這十六人,他會單獨見麵,謊稱自己是目前上海中央局的高層領導,並分別給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會麵地址,那裏有中央局的最高首長,會帶著他們一起去延安,繼續去那裏發光發熱。


    他知道,這招肯定能分辨出敵我,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共產黨第一次出現到現在,生存環境一直很嚴酷,那些當時熱血上湧加入,披荊斬棘的前輩們,也紛紛倒在糖衣炮彈和酷刑之下。


    第二天一大早,齊多娣穿上久違的長衫大褂,戴上壓風帽圍上圍巾,手提一幹癟的公文包,一副窮酸又古板的文人樣子,叫了黃包車,離開法租界,到了距離那荒廢宅院有兩公裏的城郊後,撩長袍上了自家人經營的酒館二樓包廂。


    此時,除了在荒宅那的三個人外,他幾乎把所有發展的下線都調到這個酒館周圍的巷道,街角,攤販處,等等。


    他們互相不知道彼此,隻知道來這裏執勤,用齊多娣教給他們的知識,去分辨是否有特務,更會在看見特務或日本人後用特殊方式告訴不知在哪裏的齊多娣。


    姐夫走後,他齊多娣成長甚多,特別是連半吊子鄭開奇都這樣生猛成長的前提下。


    他看著時間,開始煮茶,一刻鍾後,第一位故人如約而至。


    他們相談甚歡。齊多娣跟他講了現在的形勢,鬥爭方式,敵我優劣,並表達了中央局熱切歡迎他們再次回到戰鬥崗位的期盼心情。


    “今天下午我們在碼頭有船,經江陰入長江,一路西下,再通過我們的渠道,跟領導一起去陝北。”


    “當然一條船的風險太高,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我們會用五艘船離開。放心,每條船上都有同行的同誌。”


    “每艘船的時間和地點都不一樣,而且,根據政策,希望咱們能在上船前不互打聽彼此的船次。”


    “這次離開上海,估計很長時間不會回來,想出去看看就轉悠轉悠,這裏有一枚銀元吃點喜歡吃的特產,老家那邊生活還是很清苦的。”


    “請注意安全。”


    跟每一位到來的前輩同誌都說了同樣的話。


    但其實,他是說了十五個不同的時間,大小碼頭,船塢的位置各不相同,彼此相距很遠。


    這樣,能清楚的知曉誰在往外傳遞消息。


    唯獨沈天陽,老神在在最後一個進來,就開始要煙,“小同誌啊,弄個宅子夠破夠沒有人味不說,還沒有能抽的煙,是不是有點太摳門了?”


    齊多娣解釋道:“幾位身體都不是很好,煙嘛,以後再說吧。”


    “查出誰是叛徒了麽?”沈天陽還是拿了桌子上的煙,拿出來一根,貪婪的嗅著。


    “還沒。”李默跟他交接過,這是他義父,當時為了不擴散營救的情況,他隻能告訴沈天陽說監獄裏有奸細的事。而且這老家夥很可憐,沒加入共產黨前性子就怪,女兒嫁人了,一家人跟他處不過來。整天鬧別扭,再次下車就聽說女兒一家被日本人屠幹淨了。


    彼時已加入共產黨的他熱血上湧,在郊區用獵槍獵殺途經的日本巡邏隊,後來被抓。嚴刑拷打那是不在話下,最後為什麽沒殺,而是塞入了西郊監獄,這是讓李默有些驚訝。他一直認為他早被處決。


    “他本就是瘦骨嶙峋的老虎,絕對不會對殺了女兒一家的日本人投降。這點我保證。”李默擔保,齊多娣也願意相信一個有著血海深仇的中國人的氣節。


    漢奸和內奸,大部分是為了家庭,為了事業,為了權力才妥協的。一旦這些東西被損害,他們不會甘心當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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