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是被震醒的。兩顆手雷在密封的地窖裏爆炸。


    幸虧地窖的範圍夠大,不然,三人誰也活不了。


    即便這樣,聲波和氣浪就讓護著兩人的鄭開奇直接昏了過去。


    密閉空間下,他首當其衝,耳朵和鼻子裏都是血。


    或許是爆炸的氣浪掀開了上方的蓋子吧,兩道亮光傾瀉下來,地窖裏的東西稍微看得清。


    許久之後,她嗡嗡的耳朵才聽見外麵隱約的槍聲和喧嘩。


    “應該有人來了。”這位才女晃悠著腦袋,看向身邊的兩人。


    “恩?”


    自己現在是躺在地麵,自己旁邊葉維美趴在自己身上,兩人都被鄭開奇壓在身下。


    “唯美,唯美——”夢溪發現,葉維美呼吸順暢,就是額頭一片青腫,看來是撞擊到了地麵。


    看來是這個男人護住了兩人。


    夢溪心裏恨透了特務,一點好感也沒,在她眼裏,他就是來抱葉維美這個有錢的大腿的。


    即便是這樣以死相救,她也覺得是演戲。


    直到她怎麽也爬不起來,把男人推到一旁。


    趁著那光線灑落,那個男人不知為何用一塊布裹住了鼻子往下。


    這個側顏——


    夢溪覺得似曾相識。


    如此鮮活的畫麵好像在她某個重要的人生曆程裏曆久彌新。


    下一刻,她渾身一顫,不可思議看向地麵上昏迷的男人。


    他口鼻都有淡淡的血光。


    直到上方亮光處有人問詢,夢溪才晃了下神,應了聲,接下來幾個人如狼似虎跳了下來。抱起來鄭開奇就衝了出去。


    隨後,又有一個女人下來,單手抱起葉維美,問她,“能動麽?”


    夢溪沉默點頭,跟著這個女人離開。


    這時才發現,他們是身處地窖,裏麵已經破爛一片。


    出了亮光處,已經站在院子裏。


    院子裏擺著幾具屍體。


    前後三輛車開走,夢溪因為清醒,隻有些簡單的擦傷,被安置在了最後一輛車。


    這就是亂世中的女人,一旦被裹挾進了某些事件裏,根本就是浪裏樹葉,隨波逐流,任憑波湧浪打,毫無還手之力。


    她全程沒有說話,整個人還有些不可思議。


    她竟然會覺得,那個在地窖裏圍著臉的男人像極了救他們離開的那個男人。


    那個讓她魂牽夢繞的男人。


    她忽然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麽同樣痛恨日本人的葉維美為什麽會對鄭開奇不那麽厭煩?


    自己以前是不是太過偏激了?


    車子進了港口醫院,鄭開奇被送進了急救室。


    還好,隻是輕微傷腦震蕩。


    醫生說差不多就行,好好休養一陣。


    葉維美早早醒來,聽夢溪說了情況後,就想去看。


    不過鄭開奇的病房外麵被特務科的人圍的裏三層外三層。


    又有幾個日本人軍官到場。


    他們表情關切,神情悲傷。


    夢溪覺得如此的失真。


    日本人也有感情麽?


    這個男人,也不過是個小特務吧。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女軍官才擠出人群到了葉維美的病房,代表大日本帝國憲兵司令部來看她。


    “您是我們帝國最重要最忠貞的朋友。


    一定要好好休息。


    凶手我們一定會查明,給您一個交代。”


    葉維美表情淡然。


    奇怪的事,女軍官好像也有些不耐,但就是坐在床邊幹癟聊了半個多小時,護士過來打針才離開。


    “這誰?沒看出來你需要休息麽?”夢溪訝異道。


    “我不清楚,也不在乎。”葉維美說道,“她是池上由彡,特高課的中佐。過來陪我聊天,肯定是德川雄男授意的。


    此女一向高傲自負,一般人都進不了她眼裏的。


    能在這裏堅持半個小時,肯定是死命令約束。”


    她歎了口氣道,“我寧願隻給錢,這些門麵上的溝通交流,我一點也不稀罕。


    一想到這些錢讓她們拿去養軍人,我就氣得渾身發抖。”


    夢溪安慰道:“你不主動給,他們要的還多。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別想太多。”她看著門口,“我剛才看見,她可是從鄭——隊長那裏出來的。”夢溪說道,“而且待的時間可不短啊。”


    葉維美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咯咯笑了,“估計跟你說了,你又要說人家了。”


    “說誰?”


    “說鄭開奇啊。”


    “說他什麽?”


    “說他卑躬屈膝,說他巧言令色。說他專門走捷徑,抱女人大腿。”


    葉維美說的每一個詞都讓夢溪窒息。


    自己,曾經這樣評價過他麽?


    她現在自然不這麽想,問道:“他和這個日本女軍官?”


    葉維美說道,“小道消息不少。特別是那些跟我們做生意的日本商人,一直拿他們日本人之間謠傳的事情說給我聽。


    比如你眼裏的小特務頭子,為了攀上剛剛那朵帝國之花,在虹口風情街跟好幾個日本軍官互毆。


    比如有軍官在大戲院調戲了他妻子,他去了海軍俱樂部,單挑了對麵五六個軍官,隨即被扔進了憲兵隊的大牢。


    比如,很多很多。”


    葉維美笑著,見夢溪並沒有之前那般厭煩的表情,問道:“你怎麽了?”


    夢溪問道:“你們認識好久了。”


    葉維美慢慢收斂了笑容,嘴角卻微微翹起,“好多日月啦。”


    很快,葉家退隱幾個月的父親和保鏢,照顧她起居的傭人都趕了過來。


    酒窖的損失可以忽略不計。唯獨這個葉家掌舵人不能出事。


    夢溪也趁機退出了病房,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著那邊病房。


    慢慢的,日本人退出了病房,留下兩個人過來給她和葉維美做記錄。


    那記錄員還叮囑她,“因為事關重要人員,還請小姐仔細回憶,謹慎說話。”


    鄭開奇,在日本人眼裏,屬於重要人物啊。


    她現在越來越確定,他就是西郊監獄把她和其他進步人士救出來的人。


    絕對不會錯。


    她對那個側影記憶深刻。


    當時她出來後研究過那一天西郊監獄都是誰去。結果根本查不到,因為太丟人了,日本人和西郊監獄聯合封閉了所有的對外通道。


    沒有人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


    連這些從監獄裏出來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自己被點著名裝進車,然後救出來了。


    “我要再創造點機會,把這八成的可能造成十成十。”


    夢溪執拗的性子,定要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


    她認為亂世中的女人,也該有點堅持。這樣活得更輕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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