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警衛廳路集賢邨6號。


    特工總部自己的看守所就在這裏。


    孫軍在前麵引路,玉菩薩跟著,走到潮濕泛著黴味的地下牢房。


    現在這裏隻有一個犯人。


    孫軍站在門外,說道:“此人大小刑罰受了不少,但現在,除了知道他叫老孟外,一無所知。”


    孫軍掂量著措辭,說道:“老師您認識他?”


    “共產黨?”玉菩薩笑了,“我與共產黨,沒有相熟的。隻是對他感興趣。”


    孫軍以為他說的是“對這個共產黨”感興趣,也沒在意。


    很多人都對“特殊材料做成的”共產黨感興趣。


    卻不知道,玉菩薩對老孟不感興趣,對老孟和鄭開奇的關係很感興趣。


    自從察覺到鄭開奇可能是知道自己過去的年輕人,他就開始對他感興趣。


    當他知道,鄭開奇在悅來酒館當店小二,而那個酒館老板被當做共產黨的幹部抓起來後,他就一直想見上一麵。


    “現在,我想跟他聊一聊,可以麽?”


    “可以,沒問題的。”孫軍甚至把他的審訊記錄留下。


    “這家夥,除了承認自己是共產黨,除了承認是來殺叛徒鄭開奇,其他的什麽都不說。”


    “你回去吧,其他人也都撤走。”


    整個地下牢房就一個老孟,孫軍臨走時,叫走了兩個看守。


    地下牢房,就剩下了玉菩薩和,刑具上緊緊箍著的老孟。


    “孟良。”玉菩薩拖了個椅子到了麵前,說道,“名字是不錯的。”


    他緩緩坐下,說道:“這麽安靜的牢房,我別的不好,耳朵還是挺好用的,你剛才呼吸節奏變了。如果醒了,就聊一聊吧,孟先生。”


    刑具上老孟緩緩睜開了眼睛,似乎是不大適應頭頂的光亮,他稍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眼玉菩薩,皺眉道,“這麽大年紀了,投靠了日本人,還能有幾天好日子能過?”


    玉菩薩訝然,笑了,“哈哈哈哈,都說共產黨鋼筋鐵骨,原來也挺能說的。”


    “鋼筋鐵骨算不上,挨打也疼,不吃東西也餓。”老孟聲音沙啞,“嗓子不舒服,肚子裏沒東西,咱們就不聊了吧。”


    玉菩薩嗬嗬一笑,起身給倒了水,又從外麵獄警的桌子上端過來一碟吃了一半的花生米和半壺酒。


    “我給你開鎖?”


    “不用。”老孟猶豫片刻,喝了那杯水,隨即吃起花生米。


    小小的牢房裏,一個站著喂,一個坦然吃。


    很快,半碟花生米和那半壺酒下了肚子,老孟打了個嗝,“幾天沒吃飯,這點花生吃下去,可能會消化不了啊。”


    玉菩薩笑了,“孟先生,看在我對你還不錯的份上,就不要轉移話題了吧?”


    他再次坐了回去,“想必我在跟孫軍說話時,你就醒了吧。”


    老孟也虛弱地笑了,“該說的都說了,我實在是沒什麽說的。”


    “我對你沒興趣。”玉菩薩淡淡一笑,“我想跟你聊一下鄭開奇。”


    老孟喝道:“叛徒,一群叛徒,他死了沒有?”


    玉菩薩站起身,直視著老孟說道,“一個鋼筋鐵骨的共產黨,透露了兩件事。


    他是共產黨,來殺一個身居高位的叛徒。除此以外什麽都不說。”


    他說道:“我怎麽聽怎麽覺得,你是故意的?”


    老孟淡淡說道:“故意什麽?”


    “一個共產黨,臨死前跑到日本人麵前,喊著另一個身居要位的人是叛徒,是漢奸。”玉菩薩嗬嗬笑了,“是不是有點欲蓋彌彰?”


    老孟淡淡道:“對對對,我就是欲蓋彌彰,你快快稟告日本人,殺了鄭開奇那個小賊。”


    “你不用說反話,也不用試探我。我不是來救你的,也不是來策反你的,就想跟你聊一聊。”玉菩薩歎氣道:“我說實在話,沒有一句謊話。”


    老孟打了個嗝,歎氣道,“醉啦。”


    “鄭開奇的戶籍資料,是你親自帶著他去了警署戶籍科登記,那是在民國二十六年底,也就是前年。”


    老孟閉上了眼睛。


    玉菩薩緩緩說道:“當時時局運比現在動蕩,你給當時的戶籍官塞了錢,隻是入了暫時戶籍,那良民證,卻一直沒有下來。”


    他笑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隻是想問下孟先生,你知道鄭開奇的過去麽?你當時,為什麽收留他?”


    老孟睜開眼睛,打了個嗝,“照您的意思,您認識他?”


    “不認識。”玉菩薩搖頭,“我海外歸來後,就沒出過廣東,今年才跟著汪先生來了上海。”


    “大人物嘛。”老孟淡淡道,“能跟著大漢奸一起來滬,想必是來當大官的。也是,不是大官,也不可能單獨見我,讓個所長屁顛屁顛的出去看門。”


    “孟先生大可不必故作刻薄。”玉菩薩說道,“我是漢奸不錯,不過不圖權不圖錢,隻是圖個安穩。咱們說的所有話,絕沒有第三個人聽見。”


    老孟笑道:“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日本人都不信啊。我有什麽辦法。”他恨恨道,“你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爹?想來大漢奸帶著小漢奸,一起賣國求榮,賣國父子兵了。”


    “你開心就好。”玉菩薩笑了,“你能跟我說說,鄭開奇當時的狀態麽?他從哪裏來的上海?是什麽口音。”


    老孟半眯著眼睛,狹窄的視線裏,隻有玉菩薩那張洞察人心的臉。


    這個人很恐怖。


    光是從自己的一係列行動就提取了兩個信息。


    一是自己快死了,一是臨死之前來汙鄭開奇的名聲,坐實他的漢奸帽子。


    從一個角度講,這是他一個堅定的共產黨員,迫切的想鋤奸的表現,從另一方麵呢,就是他臨死,獻身為同誌,讓他更好的潛伏。


    “他知道多少?”


    老孟開始掂量玉菩薩的分量。


    在鄭開奇剛開始來上海的那段時間,上海華區,也就是除去租界外的區域,飽受日軍摧殘。


    當然,日本人不是全部登陸作戰,他們本就在上海有虹口等地作為僑民區,裏麵潛藏著大量的部隊。


    所以後期的城市攻防戰,巷戰,國軍也並沒有得到什麽甜頭。


    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冬,那個冬天特別特別冷,看著那遍地的屍體和到處的斷壁殘垣。


    那種情景不是絕望,每個活著的人,無非是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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