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夏,氣候似乎有些反常,五月初的天氣已熱得叫人受不了。


    午後的第一節自習,教室裏陳舊的吊扇嘎吱嘎吱轉得讓我擔心它隨時會掉下來。


    正在想天氣反常會不會出現什麽異象的時候,白曉遲便如同所有的轉校生一樣,由老師領著,走進了教室。


    如果單從故事的角度來看,這實在是個惡俗的開頭。


    我被一堆女生尖叫驚動,看到講台旁邊站著一個男生。


    有一種驚豔的感覺。


    他很高,不見得怎麽強壯,白襯衫下麵隱著相當優美的肩線,給人非常柔和的感覺。他的眼微垂著,愈顯得睫毛很長,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表情,說不上來是笑還是別的什麽。


    總而言之,這男生有種鳳凰般高貴的美麗,讓這悶熱的午後,也跟著生動起來。


    老師簡單地說明之後,他作了自我介紹,然後在老師的指引下走向剛分配到的坐位。


    聲音也很好聽。我托著腮,瞳仁跟著他轉圈的時候這樣想著。


    當他經過我的座位,走到後麵去之後,我就閉上了眼,開始做我的清秋大夢。


    那天我值日。


    掃完了教室,倒完了垃圾,再回來時,發現教室裏還坐著一個人。


    他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也就是我後麵的第三個位置。


    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擱在架著二郎腿的左膝蓋上,臉側向窗外。


    夕陽從窗外漫進來,斜斜地打在他身上。


    在我看來,他幾乎已成了一個剪影,完美得應該送去博物館收藏。


    “白曉遲。”我一麵放著衛生工具,一麵像老朋友一樣地招呼他,“怎麽還不回去呢?”


    他斜過眼來看著我,長長的睫毛被陽光鍍成金色,宛若傳說中的神祗。


    他臉上的神色是平靜而溫和的,但眼裏卻閃過一絲驚奇。


    難道是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因為完美而受不到平常的待遇麽?


    “哦,我叫花七,鮮花的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我作著自我介紹,向他伸出手,伸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灰塵。這麽髒的手怎麽可以碰這樣鳳凰一般的貴公子?於是又將手收回來,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兩下,再伸出去。


    他看著我,竟然笑了笑,握了握那隻手,“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手修長白皙,而且很溫暖。


    而他的笑容,便如同這夏日裏靜靜綻開的花,每一絲顫動都扣人心弦。


    於是我在這笑容和溫度觸及的範疇裏亂成一團。


    為了掩飾這種慌亂一般,我抽回自己的手,抬腿就坐上他對麵的桌子。


    “你說話像外交辭令一樣。那樣正式我會很不自在啦。”


    他看著我前後晃動的兩隻腳,微微皺了眉,但很快鬆開來,一雙烏黑的眼看向我,有一點羨慕的樣子,輕輕道,“是麽?很抱歉……”


    “哪有這種事也要道歉的。”我揮了揮手,不明白他那種像小孩子隔著櫥窗看裏麵的玩具般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他看了我很久,末了竟然又淡淡笑了笑,“抱歉……”


    你看,我攤開了手,從桌上跳下來。


    很明顯,就這個問題我們談不到一起去。


    他太有禮,而我太隨便。


    這時小樓已忙完了報社的事情,在門口叫了一聲,“七七,走嘍。”


    “哦。”我答應著,向白曉遲露了個笑容,“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學校晚上要鎖門的。”


    “好,再見。”他看著我,點頭,微笑。


    然後我就逃走了。


    我確定,我是逃走的。


    我相信,和他在一起的話,我遲早會窒息而亡的。


    因為他的美麗,更因為他那貴族世家般的彬彬有禮!


    小樓是我的死黨,全名秦小樓,女,一十七歲,市一中高二(三)班學生,校文學社副社長,校報副主編,全校聞名的活躍分子。


    因為住同一個小區的前後樓,我們打小就認識,十幾年的交情,無話不談。


    在校門口的小攤邊買了兩根冰棍,遞一根給小樓,將另一根往嘴裏塞,“說起來,今年還真是熱得反常啊。”


    “說起來,剛剛我好像看到你在搭訕白曉遲啊。”


    我幾乎要被冰棍噎死,一麵咳嗽一麵看向身邊那個嚇死人不賠命的女生,“嚇?小樓你說什麽?搭訕?”


    “踩到尾巴也不用這麽大聲吧?”小樓小口小口地舔著冰棍笑咪咪地,“出手真快呢。”


    “說什麽嘛。”我想,那個瞬間,我大概有些臉紅,聲音都低下去,“人家啊,可是王子呢。”


    “王子麽?”小樓居然點下頭,“說的也是,隻能用那兩個字來稱呼那樣的男生呢。不過,這樣子看來,沈渡的位子很危險啊。”


    “關沈渡什麽事?”我順口答應著,一麵和迎麵走來的同學打招呼。


    小樓掃了一眼那幾個人,“說起來,七七你是個很奇怪的存在哩!”


    “嚇?”我眨眨眼,“我有什麽很奇怪的?”


    “你的人緣好得過份啊,似乎和什麽人都處得來呢。”


    “因為我是無害的啊。”


    於是輪到小樓眨眼,“無害是什麽意思?”


    “無害麽,當然是有害的反意詞。”我將冰棍向前一指,擺了個很納粹的poss,一麵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正氣凜然地唱出n年前的一首廣告歌,“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萊富林,正義的萊——”


    小樓“卟”地笑出聲來,大力地拍我的背,“你特別會耍寶才是原因吧。”


    我把快要融掉的冰棍收回來塞到自己嘴裏,向路邊似乎是被我嚇到的兩個女生揚揚手,她們怔了一下,掩著嘴忍著笑走開了。於是我轉過來看著小樓,笑,“呐,無害的意思,就是對任何人都沒有殺傷力,沒資格成為別人的對手,所以,自然也就不會是敵人了。”


    小樓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那是因為七七你太懶了呀。”


    “或者吧。”我把冰棍的棍子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順便伸了個懶腰,“活得太累不符合我的美學啊。”


    小樓看著我,似乎是別有用心地笑了笑,“嗯,我喜歡這樣的七七呢。”


    這家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喜歡話裏藏話地說話了。


    而這種時候,我一向是不會正視的。


    細究起來,鐵定不會有什麽很好的結論。


    我將雙手疊在腦後,望向天空。太陽已落到那些大樓後麵去了,在那鋼筋水泥叢林的間隙裏透出點橙紅的光,居然也映紅了這人行道上的梧桐樹葉,在風中輕輕搖擺。


    不是不明白為什麽小樓會突然將話題從白曉遲身上轉到沈渡身上來。


    沈渡在一中,也是個風雲人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高一念到高三,幾十條校規,他沒犯的大概也沒幾條了。可是這種人居然沒有被開除,居然在學生中間還很受歡迎,簡直就是個奇跡。


    更奇跡的是,那樣一個風雲人物,居然是我的朋友,還是很鐵的那種。


    這一點說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


    小樓說沈渡的位子很危險,很顯然是針對受女生歡迎的程度來說的。


    但是,他和白曉遲,怎麽也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白曉遲若是王子,沈渡充其量也就是個占山為王的匪首而已。


    小樓一路上沒有再說話,到了她家樓下,我們道別,她上樓,我繞到後一棟回家。


    日子又波瀾不驚地翻過一頁。


    王子和山大王都遙遠如另一個世界的人,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老爸在廚房搗鼓出來的鍋碗瓢盆交響曲。


    第二天風和日麗。


    我一如既往地起床遲了。


    小樓一如既往地沒有等我先去學校了。


    所以我一如既往地一麵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一麵哼著歌緩緩向學校走去。


    果然已經到了夏天了,陽光從法國梧桐寬大的葉子中擠進來,在人行道上留下一小塊一小塊的光斑,像是一幅異世界的地圖一般。


    走了大概有一半的路程時,有人騎著自行車以摩托車的速度從我身邊飆過去,帶起的風將我的頭發都吹亂了。


    我皺著眉,一麵伸手耙了耙頭發,一麵將目光從地麵往上移,正想看看這個在人行道上飆自行車的家夥是什麽人的時候,他居然在前麵不遠的地方一個急刹車,掉過頭,在我麵前“刷”的劃了個半圓停下來,咧開嘴露出一口可以去拍廣告的潔白牙齒。“喲,七七,早。”


    這個人,就是小樓和我說起的沈渡。男,十九歲,市一中高三(三)班學生。全校大部分老師頭疼的對象,全校大部分男生崇拜的對象,全校大部分女生迷戀的對象。


    可這家夥今天穿著件天藍色條紋的襯衫,扣子隻扣到第三顆,長手長腳的,跟我打招呼的時候就像一隻大猴子吊在自行車上,眼晴賊亮賊亮的,襯著左眼像熊貓一樣的一圈淤青,滑稽得要死。


    我忍不住大笑,笑得彎下腰去。


    “喂,”他的聲音大起來,“不準笑啦,再笑我翻臉啦。”


    “抱歉抱歉。”我捂著肚子,好不容易站直腰,“學長你今天真是好有型。”


    他稍稍皺了皺眉,伸手揉了揉左眼,“可能是不太好看啦,不過我昨天可是一對三在打耶。”


    “是麽?那可真是英勇。”


    “那當然,我三拳兩腳就打得他們屁滾尿流的。七七你沒看見,那小子——”他眉飛色舞地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等一下,我不是來找你說這個的。”


    我再度笑出聲來,“那你是來找我說什麽的?”


    “我是來提醒你,你以這種速度走的話,一定會遲到的。”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難道我用跑的可以在上課鈴響前到學校麽?”


    “用七七你百米跑的成績來算的話——”他抬起手來看了一下表,計算了大概一秒鍾左右,得出了“不能”的結果。


    我攤了攤手,“那麽我還跑什麽?”


    “說的也是。”他笑著調整了自行車的位置,一偏頭,“上來吧,我載你去。”


    “咦?”


    “咦什麽?再不上來,就真的遲到了。”


    “我可以先去買個保險麽?”口裏這樣說著,我還是抬腿就跨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沈渡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喂,七七,哪有女生這樣坐車的?”


    “有什麽關係?”我跨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前後劃動了一下我的腿,“我穿的又不是裙子。”


    他又咳了兩聲,“算啦,我騎嘍,抓緊哦。”


    不用他提醒,他騎車的速度我剛剛已經見識過了,早已緊緊抓住了他的車座。但車子動起來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跳,隻來得及低呼一聲,雙手已下意識的抱緊了他的腰。


    “哇。”沈渡怪叫了一聲,似乎也被嚇了一跳,連帶自行車也歪了一歪,幸虧他騎車的技術高明才沒有摔倒。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以稍微慢了一點的速度向前衝,一麵側了臉向我大吼,“七七你搞什麽啊,要抱人家也先打聲招呼嘛,嚇死人啦。”


    “那是因為學長你今天太帥了啦,人家忍不住想抱抱看麽?”我呲了呲牙,一點要鬆手的意思都沒有。


    這麽沒安全感的車子,好歹要撈點什麽在摔倒的時候墊底吧。


    他哼了一聲,居然沒再說話,轉過頭專心的看著前麵的路。


    真是反常。


    這家夥居然不跟我鬥嘴了啊。我皺了皺眉,有一點不習慣這種安靜。


    想來不習慣的也不隻我一個人,沒過多久,那家夥便在前麵叫了起來,“喂,七七,你抱就抱了,幹嘛還蹭來蹭去的?”


    “真是冤枉啊,我哪有。”


    “那為什麽我會覺得後背毛毛的?”


    “我怎麽知道你哪根神經搭錯?”


    這樣子的對話在他忍不住要扭過身子來看以至於讓自行車撞上了學校的圍牆的時候結束。


    我想鬆開手往下跳時已來不及了,還好沈渡身手敏捷,發現情況不對便伸手過來護住我,所以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隻有小腿有輕微的擦傷,而沈渡則在熊貓眼之外,又在手肘到手腕加上一條刮傷,連襯衫都刮破了。


    就在我們相互扶持著站起來,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學校的上課鈴響了。


    “呀,還是遲到了啊。”


    不約而同的望向校門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怔住,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來。


    我笑著,拉過他的手來看,“呐,出現這種情況,由誰先道歉比較好?”


    “當然是你。”沈渡狠狠的瞪我一眼。“誰讓你一聲不響的抱住我的。”


    “好吧,我道歉。”他的手似乎是流了很多血的樣子,讓我有些不忍心推卸責任,“你的手好像傷得不輕的樣子,要不要先去醫務室看看啊?”


    “不用了。”他把手抽回去,把自行車從地上扶起來,檢查了一下,然後就重新跨了上去。


    “咦,學長你不去上課麽?”


    “不去了,你自己進去吧,我先走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看都沒看我一眼,說到“走”字的時候,連人帶車已經在幾米之外了。


    難道這家夥真的生我的氣了?


    不過就是抱了他一下麽?平常他不是也有揉我的頭?


    一麵想著這家夥真是小氣,一麵揉著自己的摔痛的腿,我終於在上課鈴響了三分鍾以後走進教室。


    老師似乎也已經習以為常,一如既往地揮揮手,讓我回到自己的位置。


    雖然有一點小小的插曲,總的說來,這一天的開始和往常還是沒有什麽多大的區別。


    下課之後,小樓跑來我這邊,按慣例先踢了踢我的桌子,將我吵醒來。“喂,七七,你腳怎麽回事?”


    我費力的把頭從課桌上抬起來,以便能正視她的臉,“拜托,不是腳,是腿,那是兩個概念。”


    小樓皺著眉,“好吧,就當是腿好了,怎麽回事?”


    “早上碰到沈渡,他騎自行車載我,結果摔跤了。”


    小樓挑起一邊的眉毛來,“運動萬能的沈渡騎自行車會摔跤?”


    “不信你去問他好了。”


    小樓伸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可是沈渡現在不知道在哪裏啊。”


    “嚇?”這倒是新鮮事,我坐直了身子,“沈渡的親衛隊呢?以往不是有人二十四小時互通消息,連他每天上次幾廁所都有人報備麽?”


    小樓不說話,往我身後呶了呶嘴。


    我轉過身去,嚇了一大跳。


    幾乎就要懷疑教室的地板會不會因為受力不均而翹起來。


    以白曉遲的座位為中心,方圓三米以內,人口密度至少是其它地方的五到十倍。


    當然,女性居多。


    多到從我這裏看過去,完全看不到白曉遲,放眼俱是環肥燕瘦。


    我想我是睡得太死了一點,這麽多人在我後麵說話居然都沒發覺。


    小樓伸過手來,將我張開的嘴合上。“你說現在哪裏還有人會給我報備沈渡的消息?”


    “真是見異思遷啊。”


    我想我的聲音是大了一點,以及離我比較近的女生回過頭來,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回了她一個懶洋洋的笑容,這時裏圈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她便立刻掉過頭去。


    小樓又露出那種別有深意的笑容,“你在為沈渡抱不平麽?”


    “啊……未免太快了一點吧……”


    我喃喃的念叨,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應小樓的話,還是在回應自己心底的某個想法。


    白曉遲會成為這學校裏的王子,那是遲早的事。


    可是,這也未免太快了一點吧。


    被人群圍在中間,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臉。


    對我而言,他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或者,他從來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那個夕陽裏的剪影和那個手指的溫度,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


    小樓在旁邊看著我,淡淡的笑著。


    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午後的休息,我照例爬到教學樓的天台睡午覺。


    有幾個別班的男生躲在我向來喜歡躺的那個角落裏抽煙,我的到來顯然嚇了他們一跳,慌慌張張的想將手裏的香煙藏起來。


    我伸出手,“給我一根吧?”


    他們再度被嚇到,過了好一陣才有一個男生站起來,笑了笑,“我知道你啊,你叫花七對不對?”


    “是啊是啊。”我點頭,“你們占了我睡午覺的風水寶地啊,就算租金什麽的吧。”


    “嗯,這裏的確很適合睡午覺啊。那我們就不吵你了。”那男生四下裏看了看,笑著將一根才點燃的的煙交到我手裏,然後就帶頭著向樓梯口走去。其它的男生也站起來跟過去。


    我用三根手指捏著那根煙,向他揮了揮手,“謝謝,再見。”


    他在樓梯口站住了,回頭也向我揮了揮手,笑容裏有幾分邪氣,“再見,我姓易,叫易寒。”


    這名字我完全沒有印象,這個人也一樣。


    小樓說得沒錯,我還是太懶了,如果人家不來找我,我一向不會主動去結識人。


    白曉遲是個例外。


    那天下午,看到那樣的他,下意識的,我已經那樣做了。


    或者,我就是被那個剪影給媚惑了。


    或者,我隻是因那份似曾相識的失落無助感而憶起了自己的童年往事。


    這樣想著,我在我的老位置躺了下來,夾著那根煙。


    我並不抽煙。


    隻是有時候,很喜歡透過嫋繞的煙霧看著這個世界的那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淡淡的,有種在世界之外的超然的快意。


    我躺在地上,右手夾著煙,用那種淡淡的青色的煙霧在空中畫畫。


    輕煙似夢薄。


    陽光就透過這比夢更薄的輕煙,淡淡的照在我身上,慵懶的舒服。


    這個天台顯然很少會有人來。所以易寒他們才會躲在這裏抽煙,我才會躲在這裏睡覺。


    但今天例外。


    加上在我後麵上來的這個人,今天中午這天台已迎來它的第三批訪客了。


    我被腳步聲驚動,轉過去看的時候,怔了一下。


    故事就是這麽惡俗的發展著。


    王子與灰姑娘在不經意中迎來了第二次接觸。如果我可以算是那個灰姑娘的話。


    白曉遲顯然沒看到我,走過去趴在平台的欄杆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神情是落寞的。


    眼依然半垂著,但那其中,絲毫沒有他和那些女生說話時的溫柔,有的隻是滿滿滿滿的憂鬱和無奈。


    烏黑的瞳仁中,一絲光影也無,而寂寞就從那之中遊離出來,一絲絲一縷縷地纏在身上,時鬆時緊,卻沒有一時能夠擺脫。


    沒由來的,心就痛了起來。像是被什麽灼燒過,連回憶都被翻騰上來,生生地痛。


    我想我是熟悉那種眼神的。


    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離開,最初的時候,因為聽不到母親哄我睡覺的歌聲,眼淚汪汪地跑去找父親,他摟緊我,就是這種眼神。


    或者稍大一點,被附近的小孩們罵沒娘的小鬼而衝過去跟他們打完架之後,回家自己對著鏡子上藥所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而我是幸運的。


    我有理解而寬容的老爸,親切又可愛的小樓,以及後來遇上的沈渡。


    他們解救了我。


    他伏在欄杆上,看著下麵,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握著欄杆的手顯然很用力,白皙的皮膚下麵暗青色的經脈都已突出來。他靜了一會,突然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吼,然後一腳踢在那快要掉漆的鐵製欄杆上。


    欄杆一聲悶響,“嗡嗡”地震了好久,也不知落下多少灰塵。


    順帶的震動了我手中的煙,幾點灰白的煙灰落在我身上,我暗自歎了口氣,開了口:“從這裏跳下去的話,會死得很難看哦。”


    白曉遲反射性的轉過身來看著我,睜大了眼。隻有一瞬間的失態,幾乎是馬上就回複到那個優雅而高貴的王子,向我微笑,“花七。”


    “真榮幸你記得我的名字。”我也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走過去他那邊,探身往下看了看。“雖然五層樓不算很高,但是摔下去的話,也會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呢。”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微笑著,眼角瞟向我手上的煙。


    “想抽麽?”我把快要燃盡的煙遞過去,他退了一步,搖搖頭。於是我把手縮回來自己抽了一口,被嗆到,不停的咳嗽,一直咳得彎下腰去。他站在那裏,似乎是想伸手來扶我,結果手隻伸到一半,便停住了。


    我好不容易等咳嗽平息下來,以很誇張的動作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尖踩熄,然後做後悔莫及深惡痛決狀歎息,“原來煙的味道果然不好啊。”


    白曉遲怔了一下,然後就笑了,並不是那種禮貌性的微笑,而是從眼睛裏往外溢的,如夏日拂曉般清澈的笑容。


    我歎了口氣,或者,真的讓小樓說對了,我人緣好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比較會耍寶吧。


    這樣就好了吧。


    像白曉遲這樣的男生,始終還是比較適合這樣子的笑容,而不是那樣的憂鬱和無可奈何。


    “呐,既然你不是要自殺,也不是要搶我的煙來抽,那就沒我的事了。”我搔了搔半長不短的頭發,走回我的風水寶地,“我去睡覺啦,王子殿下請便吧。”


    “王子殿下?”他稍稍皺了皺眉,站在那裏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我重新躺下去之後,看到他露出一絲苦笑,似乎是並不太滿意這樣的稱謂,但是並沒有多說什麽。


    於是我閉上眼,開始我每日必修的午睡。


    但是,平日裏召之即來的睡神居然自行放了假。若小樓知道一定會笑吧,花七居然會睡不著覺,這也是一大新聞呢。


    沒過多久,就聽到白曉遲下樓的聲音,我歎了口氣,睜開眼來。


    天空藍得有些眩目。


    而在這一片藍天之下,天台的積塵之上,有人用腳劃出了三個字。


    “謝謝你。”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寫的。


    於是我仰起頭來,向著天空大笑三聲。


    那個男生,對我而言,透過香煙看到的影子。


    美得那樣縹緲,遙不可及。


    我能夠為另一個世界的王子也隻有這個了吧。


    白天不怎麽覺得,晚上洗澡的時候才發現,早上擦破皮的地方已紅腫一片,而且一沾水就鑽心的痛。


    我找了紅藥水來擦,痛得呲牙裂嘴的時候,就想起沈渡了。


    那家夥傷得比我重得多吧?


    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我放了藥水便跑過去打電話,響了n聲,沒人接。


    客廳的掛鍾短針指向九,長針指向三,從我家去沈渡他們家要十幾分種,問候一下大概也就十幾分鍾,那樣的話,應該可以在十點左右回來吧。


    我一麵來回的從客廳走到陽台,再從陽台走到客廳,一麵盤算著時間。走到第三遍的時候,終於做了決定,跑回房間換了衣服,拿了鑰匙和錢包,正要開門出去的時候,從老爸的房間裏傳出輕飄飄的一聲:“路上要小心。”


    我幾乎要一頭栽倒。“老爸。”


    裏麵的聲音帶著笑,“還不走的話,就趕不上門禁的時間了。”


    說話之間,掛鍾的分針又跳了一格。


    我歎了口氣,合上門出去。


    沈渡家離我家並不遠,是平常走熟的路。看到他們家窗戶透出來的燈光時,我鬆了口氣,看了下表,比我預計的時間還要少,想來我是走得比平時快一點。


    按下他家的門鈴的時候,還稍微有點喘。


    來開門的是沈渡本人,看到我怔了一下才讓開門口,“七七啊,這麽晚了來找我有什麽事麽?”


    我偏了一下頭,去看他的手,似乎是沒有去醫院,隻自己處理了一下的樣子。


    沈渡注意到我的目光,將左手往後藏了藏,“怎麽了?”


    “對不起啊,”我說,“你的手不要緊吧?”


    “沒事啊,你看。”他掄起手臂揮動了幾下給我看,結果扯到傷口,又開始流血。


    “笨蛋啊。”看到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還要趁強的樣子,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你害的啊。”他毫不客氣的吼回來,一麵走去找了醫藥箱出來,“來幫我一把。”


    幫他洗好傷口,上了藥,拿紗布包起來,花了將近十分鍾。


    開始的時候,他還在哇哇的叫痛,到後來就變得很安靜,我幫他打好最後一個結的時候,他居然歎了口氣。


    我想我聽錯了。


    沈渡這種人是應該不會歎氣的。


    所以我抬起眼來看著他,正對上他烏黑的眼,他哼了一聲,將臉別向一邊,“七七你不會是專程來看我的手的吧?”


    “本來隻是想打個電話來給你的,結果沒人接——”


    “放心啦放心啦,不用擔心我的。”他擺著手打斷我,大概是動作幅度太大,又扯到傷口,痛得臉都歪掉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是啊,像你這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大概到蟑螂滅絕那天都不會有事吧。”


    “切,糗我,還想不想活著走出這扇門啊?”他挑起一條眉,狠狠的甩出這句話,但眼睛裏絲毫也沒有凶惡的意味,甚至反而比平時更柔和,幾近溫柔。如果這家夥知道溫柔這兩個字怎麽寫的話。


    但是這樣的目光讓我很不自在。


    我幾乎是跳起來的,“啊,說起來,沈伯伯他們又不在家麽?”


    “嗯,”他跟著我站起來,“才發現啊,我殺人分屍也不會有半個證人哦。”


    “我好怕怕啊,還是先回去的好,學長拜拜。”做了個鬼臉,我抽腳就往外走。


    “我送你。”


    我伸手將他攔在門口,“你不送的話,我會比較安全。”


    他笑了笑,“說的也是,呐,那個……”


    我偏著頭,等他的下文,結果他過了好幾秒,依然隻說了兩個字,“那個……”


    “如果不方便的話,明天到學校再說吧?我怕趕不上門禁了。”直覺的認為,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期期艾艾的話還是不要聽的好。


    但是我才走出一步,便聽到他在身後問:“聽說你們班上轉來個帥哥?”


    “是啊,如果你再蹺幾天課的話,王了殿下就要把你這山大王的fans全搶去了呢。”我轉過來看著他,“會不會不平衡啊?”


    “切,我才不會為這種事不平衡,快點走吧,趕不上門禁了。”


    我聳聳肩,向他揮揮手,走上回家的路。


    隱隱的聽到他在門口喃喃:“原來他是王子,我是山賊啊。”


    轉過去看的時候,沈渡已將門關上了。


    夜空是一種接近黑色的深藍,稀稀疏疏的幾顆星點綴在上麵,光華暗淡。


    起風了,但是還是有些悶熱。


    不論是山海經還是搜神記都沒說錯,氣候變得很反常的時候,就會發生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比如王子。


    比如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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