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惘然


    清晨。蘇家的門鈴響了。


    蘇弦打開門,看到了慕容月。


    慕容月微笑:“蘇弦,從今天開始,我正式成為星耀音樂學院鋼琴係的研究生。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蘇弦還沒開口。蘇媽媽就高興地點頭:“去吧,蘇弦剛剛吃完早餐。”


    慕容月凝視著蘇弦,語氣輕快明朗:“到了學校,還要請蘇弦為我做向導。”


    蘇弦點頭,神情淡淡。


    小憐已經訂婚七天了。這七天裏,蘇弦並沒有什麽異樣。仿佛那夜,慕容月在蘇弦眼中看到的傷痛並沒有存在過。


    慕容月充當司機,開車載著蘇弦前往學校。


    她和蘇弦閑話家常:“你們最近有什麽好玩的課嗎?”


    蘇弦想了想:“聽說今天可以玩泥巴。”


    慕容月笑聲清脆:“我小時候也玩過泥巴。”


    蘇弦微微一笑。十年前,他在那個如今荒蕪的莊園裏,似乎也和小憐一起玩過泥巴。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痛。


    慕容月把車停在了校門外,“到了,下車。”


    蘇弦下車,紳士地為慕容月拉開車門。


    慕容月穿著淑女裙,長腿修長而美麗。


    蘇弦若有所覺,視線落在了慕容月身後。


    小憐站在那裏,秀麗清瘦,她和他的視線交錯,無法移動。


    就這麽看著彼此,心中酸楚,神情淡淡。


    慕容月回過頭,看了看小憐,心中歎息,她笑靨如花:“蘇弦,我們走吧。”


    蘇弦垂下眼簾,和慕容月走進了校園。


    小憐看著蘇弦和慕容月的背影,眼底是隱藏的悲哀。蘇弦看起來還好——小憐心想。有七天沒有見到他,心裏的想念居然無法抑製。


    小憐低下頭,看著地麵,過了好久,才慢慢地走進了學校。


    她走進舊琴樓。


    張悅自殺的那間琴房已經沒人用了。


    走進右手邊第一間琴房,小憐坐到鋼琴前。


    陽光明媚,灑落在鍵盤上,仿佛上帝的親吻。


    一串音符自小憐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是她無法說出口的哀傷。沒有出路,隻能在黑暗的沼澤裏一寸一寸地下陷。


    蘇弦,我希望你能幸福。


    小憐並不知道,文墨白站在窗外,聽她彈琴。他的臉色蒼白,眼神也一點一點暗淡了下去。


    小憐不快樂。比以前更不快樂。


    琴房的窗外,銀杏樹的葉子金黃,在清透的陽光裏,美麗輝煌。


    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了靜靜聆聽琴音的文墨白的肩上,他顫了顫,仿佛自美夢中醒來,一片惘然。雕塑係的玩泥巴課用的是東北產的灰泥,很好上手。簡單的工具擺在桌上,每個人都有一套。


    授課的嚴老師是一個嬉皮的中年人,他笑眯眯地說:“你們愛捏什麽捏什麽,第一次上課,就讓大家痛快地玩泥巴。”


    蘇弦的指尖感覺著灰泥的顆粒和彈性,眼神放空。他手指的動作最開始還稍顯笨拙,漸漸就變得輕盈,帶著難言的韻律。


    一尊小小的泥塑在蘇弦的手中逐漸成型。


    那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活靈活現,帶著生命的錯覺。


    嚴老師站在蘇弦的身邊,神情變得驚異。他並沒有出聲,似乎擔心自己打斷蘇弦的思緒。


    當惡鬼泥塑終於成型,嚴老師卻歎息著離開。這泥塑毫無匠氣,比他幾十年做出的作品也不遑多讓。


    這泥塑帶著一種強烈執念,仿佛塑造它的人來自地獄,見過真正的妖魔鬼怪。


    這樣清雅的少年,為什麽會做出這麽黑暗的泥塑?


    坐在蘇弦左側的顧維對著蘇弦做出的泥塑稱讚不已:“蘇弦,你好厲害!”


    他生性活潑,休養好身體,來到學校,發現在莫宅找到他的蘇弦居然是同班同學,頓時覺得兩個人大有緣分。


    顧維嘿嘿一笑:“那個,你這個惡鬼像可以送我嗎?我很喜歡。真是威猛又活靈活現。”


    蘇弦將惡鬼像遞給顧維:“你喜歡就拿去吧。”


    顧維完全沒想到,這尊泥塑的惡鬼像在不久後又救了他一次。


    下午放學後,顧維捧寶貝一樣將惡鬼像捧進了宿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一側的隔板上。


    他戴著耳機聽起了音樂,懶洋洋地躺在床上。


    風吹開了顧維沒關好的門,一些黑色的影子不知從哪裏爬了出來,流進了宿舍。


    顧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隱約聽到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


    顧維……顧維……


    顧維睜大了眼睛,驚恐地四下打量。


    片刻之後,他放下心來。剛剛隻是幻覺吧?


    他再度躺了下來,望著床頭的惡鬼像。


    一周前,他聽說了小憐和文墨白訂婚的八卦。原來小憐從小就在文家長大,和文墨白青梅竹馬。


    顧維好奇地問蘇弦,聽說文家人和鬼魂打交道?


    蘇弦卻並不回答他。


    正胡思亂想著的顧維沒有發現,黑色的影子正沿著鐵床的床柱爬了上來,就在它要觸摸到顧維的時候,床頭的惡鬼像閃過一道烏光,那影子被烏光掃中,縮成一團,潮水一般退去。


    文家的密室裏,文先生驚訝地看著被灼傷的黑影,聲音低沉:“張悅,你怎麽會受傷?”


    張悅的身影若隱若現,“顧維的床頭放著一尊惡鬼像,是那尊惡鬼像傷了我。”自從上次被蘇弦重傷後,張悅就隻能苟延殘喘。


    主人為了讓莫依依心甘情願被煉化,特意讓她去將顧維的魂魄帶來。沒想到,顧維的床頭擺著的惡鬼像居然那麽可怕。


    文先生打了個電話,不多時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臉色陰沉,抬頭對張悅說:“那個惡鬼像是蘇弦在課堂上做的。沒想到蘇弦有這樣的能耐。我有預感,他會壞了我的好事。看來我隻有親自動手殺了他。”


    文先生站在密室中央,奇異的波動在地板上蕩漾,他的身影就這麽奇怪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2.四人


    黃昏的陽光溫柔繾綣,天空呈現半透明的灰藍。


    此時此刻,文墨白和小憐、蘇弦和慕容月四人正一起坐在文墨白的車裏。


    蘇弦是在校門外被文墨白叫住的。他邀請蘇弦和跟著蘇弦的慕容月一起商談最近係列靈異事件背後的問題。


    蘇弦答應後,跟著文墨白上了他的車,才看到小憐正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蘇弦垂下眼簾,和慕容月坐在了後座。


    文墨白發動汽車,聲音低沉而華麗:“一邊吃飯一邊聊。我知道附近有家中餐館,味道很不錯。”


    慕容月眼睛一亮:“你說的是那家私房菜?


    文墨白點頭:“原來慕容月同學也是個老饕。”


    慕容月喜滋滋地對蘇弦說:“你是記不得了。以前我帶你去那裏吃過。”


    蘇弦淡淡一笑:“是嗎?”以前的那個蘇弦根本不是他。


    文墨白不動聲色,隻是低聲詢問小憐:“今天上課累不累?”


    小憐搖頭,勉強笑笑:“我還好。”


    文墨白親昵地輕撫小憐的臉頰,“自從父親把你救回來後,你的身體就不太好,我很擔心。”


    蘇弦看了一眼小憐的背影。是因為這樣,所以小憐瘦了?


    他用盡力氣令自己的視線移開,淡然地望著膝蓋。


    慕容月關心地問:“小憐是受了那個鬼水怨靈的傷害?我的朋友教過我一些粗淺的光明恢複術,我可以試著給小憐治療一下。”


    文墨白感激地說:“那就真是謝謝了。”


    慕容月嫣然一笑:“你救了我妹妹,再說小憐也是蘇弦的好朋友,我怎麽也該幫忙。”妹妹最近一周都沒去上課,在家裏歇斯底裏地砸東西。


    小憐默默地看著車窗外落日渲染的道路,唇邊多了一絲微笑。有慕容月這樣全心全意地對待蘇弦,蘇弦會幸福的。


    一抹月亮淺淺地出現在天邊,溫柔而冰涼。


    文墨白將一切看在眼中。


    車一個漂亮的甩尾停在了車位裏。


    文墨白打開車門,牽著小憐的手扶著她下了車。“小心點兒。”


    深情款款的文墨白令小憐微微有些詫異。她清冷的眼睛望進了文墨白的眼底,微微迷惑。文墨白,你做出這樣的王子狀是為了讓蘇弦看到嗎?


    又或者,你約蘇弦和慕容月出來,隻是為了試探我是否真的已經忘記他?


    小憐柔順地笑笑,握著文墨白的手,輕聲說:“我不是玻璃人,我很好。不要擔心我。”蘇弦,我真的很好,不要擔心我。你就好好地去戀愛吧。


    蘇弦在清冷的月光裏含笑站著,一如當初花樹下的俊美少年。小憐,你很好,那就好。


    燈光明亮柔和。窗外屋簷下掛著燈籠,令人不知道自己在哪一段時光裏。


    靠窗的地方可以看到街邊蔥鬱的綠樹。


    一道道菜上來。


    別致而好味。


    四個人言笑晏晏,每個人卻都有自己的心思。


    蘇弦身上一寒,覺得有人在窗外看著他。他側過頭,卻什麽也沒見到。


    他對慕容月笑笑:“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穿好外套,蘇弦走了出去。


    慕容月看著蘇弦修長的身影,眼中是戀慕的神色。


    文墨白讓侍應生將雅間收拾好,對慕容月說:“麻煩你幫小憐治療。我也要出去一下。”


    他走向餐廳門口,正要出去,就看到街對麵的蘇弦整個人倒了下去!


    不過是一街之隔,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夜霧升了上來。


    蘇弦右肩劇痛,剛剛一股寒氣突如其來,刺向他的心髒。他躲開了要害,右肩依然受了傷。


    艱難地爬起來,蘇弦回望,發現原本寬闊的街道已經變成一條大河。河之彼岸,迷霧重重。


    “蘇弦,你還真是不簡單。”不知何時,蘇弦麵前已經多了一道身影。


    蘇弦驚訝地揚眉:“文先生!”


    文先生嘴角是邪氣的笑意:“蘇弦,你到底是什麽人?我查過,真正的蘇弦已經死了,但是真正的凶手並不是開車的司機。司機現在住在精神病院裏,很明顯,他當日突然發狂撞人是被人使用了控魂術。”


    蘇弦的手鏈因為感應到了強敵的殺氣,興奮地鳴叫。


    文先生的眼中流露出貪婪的神色,“你這手鏈倒是難得的異寶。”


    蘇弦淡淡地回答:“你是文墨白的父親,小憐的養父。我不想和你對敵。隻是,文先生,我哪裏惹到你,令你產生了殺機?”


    文先生看得出蘇弦暗中戒備自己,邪氣一笑:“你能夠重傷鬼水怨靈。而且今天你做了一尊惡鬼像,那惡鬼像居然能夠對怨靈產生傷害。我真是驚訝你是從哪裏出來的?”


    蘇弦心中一動。那尊惡鬼像在顧維那裏,文先生為什麽會對顧維下手?顧維隻是一個普通人。


    “我不太記得我從哪裏來。文先生暗地裏要做什麽事,會擔心我這半吊子的靈能者妨礙你?”蘇弦似笑非笑。


    文先生的手掌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隻白玉葫蘆。“你的確聰明。”


    那葫蘆裏發出了淒厲刺耳的陣陣慘叫聲,月光就這麽突兀地消失了!


    餐廳裏的小憐一陣心悸,緊接著,文墨白匆匆推開門說:“蘇弦出事了!”


    小憐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文墨白推開窗:“你看街對麵。”


    街對麵平靜如常。


    小憐心口的檀香珠卻陣陣發熱。


    “蘇弦被高手帶入了結界。我必須想辦法進去,將蘇弦帶出來。”文墨白沒有在小憐麵前說蘇弦受傷的事情。轎車裏,蘇弦和小憐的互動,他看得心底酸澀,卻也下定了決心。


    小憐畢竟和文墨白相處了整整十年,看出文墨白有心事:“你去帶他出來會不會有危險?”


    文墨白的心變得柔軟,他清雅一笑:“我會把蘇弦活著帶到你的麵前。你和慕容月好好待在這裏,保護好自己。”


    他轉身快步走出餐廳,穿過人行道,拇指相對,釋放出了陰凰!


    陰凰強大的力量將結界撕出一條裂縫。文墨白神色一動,心卻沉了下來。他再次遇到了文家獨有的禁術。原本心中隱約的猜測成為了現實。鬼水怨靈張悅的主人不是別人,就是父親!


    3.蘇弦死了


    巨大的心理衝擊令文墨白無所適從。


    他咬了咬牙,不管怎樣,他都要求父親放過蘇弦。因為他答應過小憐,會把蘇弦活著帶到她的身邊。


    文墨白想起學校裏那一係列的凶案,知道這背後都藏著父親的身影。


    他殺死命格奇特的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文墨白並不在乎陌生人的生死。他想到了什麽,使冷汗布滿額頭。


    據族譜記載,文家祖上曾經出過一個滅絕人性的禦鬼者文仲。他殺死了七個擁有罕見命格的人,取得了魂魄。然後,他吞噬了親生父親的魂魄和血液,煉製七命,為自己續壽百年。


    文仲的惡行被族人發現,曆經幾代人的追殺,陸續吞噬了好幾個族人,直到文家出了一個天縱奇才,連環設計,才以極大地代價殺死了文仲。文仲死的時候,已經兩百零九歲,依然是年輕人的麵容和體格。


    難道父親的目的和文仲的目的一樣?


    文墨白突然想到,其實這十多年來,父親的樣子根本沒什麽變化——從他記事開始,父親就那麽英俊成熟,風度翩翩。


    結界裏,蘇弦和文先生的戰鬥即將結束。


    遍體鱗傷的蘇弦躺在地上,每一次呼吸,被擊傷的肺部都在刺痛。


    文先生站在蘇弦的麵前,語調優雅,帶著成熟男人的低沉:“在你這樣的年齡,你已經很強。隻可惜……你太年輕。”


    蘇弦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他嘴裏低低地說了兩個字:“小憐……”


    文先生笑了:“那麽喜歡小憐?可是,小憐注定要為文家生下更強大的繼承人。她那早死的父親昔日也是強大的禦鬼者。可惜,隻留下她們寡母孤女而去。叔叔侄子奪走了原本屬於她們母女的家產,還想斬草除根。小憐和她媽媽白素不得不逃到霧村隱居。”


    文先生的聲音裏是病態的顫抖,他迷戀地說:“白素真的很美。小憐以後應該也是和白素一樣的美人。我把白素的魂魄封進水晶瓶裏,想起時,就打開看看。蘇弦,當我用白素來威脅小憐和墨白訂婚的時候,小憐沒有哭。隻是淡淡地看著我,那樣子也很美。”


    蘇弦清醒了一些,他踉蹌著站了起來。終於明白為什麽小憐會放棄逃離文家的計劃,突然和文墨白訂婚。


    “父親,原來小憐是因為你的威脅才答應和我訂婚。”文墨白自濃霧中走出,站在蘇弦身邊。他的高傲和尊嚴全部被這真相踐踏。


    文先生哂笑:“墨白,你和我是一類人,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就會不擇手段。”


    文墨白護住蘇弦,鳳眼微眯:“我答應小憐,要把蘇弦活生生地帶回她身邊。我不會勉強小憐,我會和她解除婚約。”


    文先生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低笑:“你所有的法術都是我教你的。能夠撕裂我布下的結界,你應該使用了陰凰的力量。現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你用什麽護住蘇弦?”


    文墨白想起今天早晨,小憐在琴房彈琴的可憐樣子,心中一痛:“求父親放過蘇弦,我保證他不會再惹麻煩。”


    文先生一腳將文墨白踢倒在地,微笑依然那麽優雅,“你保證?蘇弦這樣的禦鬼者我從來沒見過。他活下去,終有一日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患。”


    濃霧中,文先生的麵容變得模糊起來,額頭上長出了黑色的獨角,臉頰處覆蓋了一層鱗片。而他的眼中漸漸有紫色的光點聚集!


    文墨白驚訝地抬頭,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瘋了嗎?你吸收了太多的怨氣,已經入魔。”那紫色的眼睛,和父親周身的怨氣就是證明。他已經不算是人類。文先生手中的白玉葫蘆裏冒出濃烈的怨氣,六張怨氣形成的人臉在半空中咆哮著。蘇弦看到了莫依依、東子、張悅的臉。


    文先生狂笑了起來:“蘇弦,你應該很榮幸,我很少暴露出我的真麵目殺人。”


    那怨氣衝向了蘇弦,帶著地獄眾生的怨恨。


    蘇弦本能地伸出左手擋在麵前,他的手鏈就在這可怕的怨氣裏徹底碎裂。


    這氣旋仿佛最猛烈的罡風,瞬間將失去手鏈保護的蘇弦化為了塵埃!


    文墨白徒勞地伸出雙手想要挽留住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蘇弦就這麽消失於天地之間。


    與此同時,在餐廳雅間裏不安地等待著的小憐茫然若失,她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掉了下來。


    她脖子上的紅線斷開,檀香珠落在了地板上,清脆有聲。


    小憐急忙撿起珠子,發現那上麵布滿了裂紋!


    她衝出雅間,穿過道路,因為是紅燈,車輛紛紛急刹,讓過不顧一切往前衝的她。


    咒罵聲也好,刹車聲也好,小憐通通聽不見。


    她站在街對麵,看著空蕩蕩的街麵,不知道該怎麽辦。一分鍾過去,對小憐來說,卻仿佛過了一百年。文墨白的身影出現在了小憐身邊。


    文墨白失魂落魄地看著小憐,極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蘇弦……死了。”


    小憐腿腳發軟,跌坐在地上。“蘇弦……死了?”


    她握緊手心裏的檀香珠,“不會的……”


    文墨白的聲音仿佛風中的歎息:“他的手鏈碎掉了,然後,他整個人就那樣變成了塵埃。”


    小憐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無法停止地顫抖。靈魂仿佛被切割一般痛苦。


    慕容月趕了過來,看著絕望的小憐,心中有不好的預感:“蘇弦呢?怎麽沒看到他?”


    死一樣的寂靜。


    慕容月心慌了起來,她問蘇弦:“你不是說你會帶他出來的嗎?蘇弦人呢?”


    文墨白頹然地看著慕容月,心中的秘密根本無法說出:“蘇弦死了……灰飛煙滅……”


    小憐閉了閉眼,幻覺裏,花樹下的蘇弦正對著她輕輕一笑,燦爛永恒。


    “沒有氣運的我,隻會給親近的人帶來厄運。”小憐的聲音飄渺,帶著深深的絕望與自責,“都是我的錯。”


    再度相遇的時候,不要心動就好了。


    在他告白的時候,冷酷地拒絕就好了。


    灰飛煙滅是怎樣殘酷的一種死亡?就好像,他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4.異變


    蘇弦在世人的眼中,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巨大的都市,每時每刻都有人失蹤。隔段時間被發現死在陋巷的垃圾箱裏,又或者被放進大鐵桶,灌入水泥,扔進海裏。


    顧維每次看到床頭上擺著的惡鬼像,就會想起清雅如蘭的蘇弦。


    蘇爸爸蘇媽媽替蘇弦辦了休學手續,他們固執地覺得兒子隻是一個人外出旅行,總有一天會回家。


    文墨白和小憐平靜地上學放學。有時會翹課去處理靈異事件。


    小憐的進步非常快,血脈裏潛藏的靈能被激發,已經是文墨白很有用的助手。


    那個滿是裂紋的檀香珠被小憐放進了荷包裏,小心翼翼地貼身帶著。


    文墨白說,他不知道殺死蘇弦的凶手是什麽人。小憐心裏不信。


    她無數次回想著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蘇弦的神色,每個人的神情。


    她不斷推演著從再度遇到蘇弦開始發生的每一件事。


    甘心成為鬼水怨靈的張悅背後的人有最大的嫌疑。


    已是深秋。


    小憐一個人走傍晚的街邊,她無數次地幻想著:自己轉過街角,然後能再度看到蘇弦的身影。


    蘇弦那麽突然地出現在這個城市,被蘇爸爸和蘇媽媽撿回了家。也許,某一天,他也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微笑璀璨如一樹繁花。


    一聲巨響傳來,小憐站住,心底發寒。


    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躺著一個墜樓的死者。黑紅色的血慢慢從她的身上流出,形成血泊。


    她的眼鏡在路燈下仿佛昆蟲的複眼,帶著詭異的烏光。


    小憐這才認出,死者是慕容影!


    血泊動了動,一小股血液仿佛觸手一般延展,流向小憐。


    小憐退了幾步,夜風吹過,冰涼刺骨。


    她撥打了110,**很快就趕到了。


    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麽附近的樓房都是小高層,而慕容影卻像是從幾百米的高空墜落,整副骨架都摔得寸斷。偏偏慕容影的臉卻那樣完整,妖異而美麗。


    文墨白和小憐參加了慕容影的葬禮。


    慕容家的家長請了高僧做法,為橫死的女兒超度。


    文墨白一直保持著緘默。他看不到慕容影的魂魄。慕容影的命格罕有,魂魄卻被人拘走。


    他想起了族譜裏記載的那個駭人聽聞的事情,心中仿佛藏著一個深淵。


    父親果然和文仲一樣在收集七個擁有罕見命格的人的魂魄。


    殺死蘇弦的那次,那個白玉葫蘆裏是六張臉,加上慕容影就湊齊了七張臉。


    那麽,父親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吞噬直屬親人的血液和魂魄?在蘇弦死的那天,父親徹底暴露了他的真麵目。


    文墨白還記得,父親隻是露出魔性的微笑,問他:“你是要小憐死還是活?”


    保守著可怕的秘密,換取虛假的平靜,然後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被吞噬血液和魂魄,是比死亡還要可怕的事情。


    文墨白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父親的掌控之中。但是,他還是用絕對的小心開始為小憐謀劃一條退路。如果小憐沒有遇到父親,她的人生也許會幸福得多。


    千裏之外。荒山之中。


    氤氳的光霧在山坳深處飄蕩著。


    因為貪杯,在夜裏趕路回山村的華健急急地走在山路上。


    夜風冰涼,吹得華健背心發冷。他走得急了,因為肥胖,喘息了起來。


    山路崎嶇,草叢裏蟋蟀唱著最後的挽歌。


    轉過山坳,華健猛地刹住了腳步,臉上是驚駭的神色。


    一座宏偉的山莊矗立在他的眼前。


    怪獸模樣的黑色石雕,陰森恐怖。


    山莊裏燈火通明,飛簷仿佛雄鷹的翅膀,直刺天穹。


    在淒清月色下,山莊仿佛可怕的妖魔,靜靜潛伏著。華健的腿腳不聽使喚,他牙齒打架,想著自己雖然也五十多歲了,卻還有許多好日子沒過。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左側空中,四個戴著黑色鬥篷穿著黑袍的人抬著巨大的棺材,飛向了山莊的正門處。


    那棺材仿佛整塊水晶雕成,寒氣逼人,卻晶瑩剔透。


    華健揉了揉眼睛,呆滯地看著棺材裏的男人。棺材裏的男人長發漆黑如墨,他隻淡淡看了華健一眼,就令他害怕得跪倒在地。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仿佛深淵裏漂浮著業火。


    詭異山莊的大門,無聲無息地滑開。


    然後又靜靜關上。


    華健頭痛欲裂,閉了閉眼,“今晚可真邪門。”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就站在村口不遠處的路上。


    剛剛他看到的一切原來不過是酒醉產生的幻覺。


    華健鬆了鬆腰帶,撇嘴說了聲:“下次絕對不能這麽晚趕山路。”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了霧村。


    遠處的山坳裏,夜霧蒸騰。


    宏偉的山莊裏,一處溫泉映著月亮,倒影細碎如銀。


    溫泉旁的楓葉正紅,偶有葉子落入溫泉裏,逐水而去。


    華健以為是幻覺裏的那個長發男子正泡在溫泉裏洗浴。


    他抬頭望著月亮,聲音清澈而溫雅:“囚牛,為什麽我總覺得在我失蹤的那段日子裏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穿著黑袍的男子出現在樹下。“弦殿下,您被菩提珠鏈傳送回了山莊,這段曆練的記憶卻似乎陰差陽錯不複保留。”


    “前些日子,我打賭輸掉,封印記憶,履行賭約。而所有異能也都被菩提珠鏈封印。要不是遇到生死攸關的事情,也不會觸動菩提珠上的法陣,將我傳送回這裏。”長發男子很是苦惱。這座山莊位於時空斷層,平日裏和人界完全隔離,偶爾在月夜,會時空交錯。但是就算普通人進入,看到的也不過是山莊的幻影,一片斷壁殘垣。


    黑衣人囚牛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看彩信,神色變得古怪,“弦殿下,迷戀上人類生活的蒲牢說,他在人類電腦係統裏發現,深海市有一個叫蘇弦的人類少年和您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正好在您回來後的幾天,被報告失蹤。而且根據調查顯示,那個蘇弦失蹤前的半個月曾經到過霧村,也在莊園附近徘徊。因為弦殿下您的賭約時限未滿,大家就各做各的事情,當做沒看見。另外,蒲牢收集了蘇弦失蹤當日和他有接觸的人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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