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思回到大院中,小秦皓也差不多收了哭腔,可還緊扒著不放,因為回過神他又覺得不好意思了,羞澀得不敢抬頭。


    “好啦皓皓,娘有事要做,先下來好嗎?”柳如思摸摸他的小腦瓜,將他放下。


    小秦皓接過梅紅遞來的溫濕帕子,自己將一臉眼淚鼻涕擦了,又湊進柳如思屋裏,黏黏糊糊的挨到娘親身上。


    看著娘親在行李裏翻找出放財物的盒子,小秦皓好奇問:“娘親要找什麽?”


    “娘要把一千兩銀票放進去,另外把楊雪霏的身契找出來。”柳如思很少因為小秦皓年紀小,就隱瞞家裏的情況。


    “一千兩?”小秦皓驚訝的看著娘親拿出來的銀票。


    “嗯,是娘參與防疫得的獎金。”柳如思笑眯眯的說,得來這麽多錢,柳如思還是有些忐忑,但僅是因為這金額太大。


    冷靜下來後,她對比其他大夫郎中的貢獻和收獲,柳如思也覺得一千兩的所得算是合理的,自己在這場防疫中起到的作用確實不小,她不是會妄自菲薄的人。


    “娘好厲害!我就知道,娘是特別優秀的人!”小秦皓像柳如思一樣,該誇獎的時候不會吝嗇。


    柳如思也欣然接受兒子的讚美,將楊雪霏的身契拿出來,又將財物盒子蓋好。


    領著兒子走到院中,柳如思徑直喚來與彩雲嘰喳閑聊的雪霏,將身契遞出去。


    “拿著身契去官府過個戶,才能重歸良籍…阮清應該知道怎麽做,你是要在這等他來,還是自己去找他?”


    楊雪霏看著眼前的賣身契,卻半晌沒有抬手接,拿回身契意味著就要自由了,可她對這份自由卻充滿不安…


    “我…身上沒有銀子…”楊雪霏低著頭,又瑟縮成一團。


    “你在河廟鎮這些日還算勤勞,本該是給你獎金的,這下直接抵了就是。”


    柳如思原也不是想收二兩銀子,隻是不想顯得太大方,她並不認為好說話是個好標簽,反而容易帶來許多麻煩。


    打量著小姑娘的神色,柳如思溫柔了聲音問:“你不是要為姐姐沉冤昭雪嗎?還是…沉冤後的將來你不確定了?”


    楊雪霏抬頭小心翼翼的看向眼前溫柔而美麗的臉,她變得貪心了,在柳夫人身邊的愜意無憂,與阮清哥哥相伴相守的未來,她做不出取舍。


    “先還籍為姐姐平冤吧,我應當還會在滎州城一些日子,你還有時間想想,你自己的未來。”柳如思心軟了一些,小姑娘想留個退路的想法,她能理解…


    楊雪霏這才接過身契,小聲說:“阮清哥哥說,解封後的第二日,會來滎州城接我…”


    “嗯,那你今日留下收拾東西吧,明日走之前跟我再說一聲。”柳如思低不可聞的歎息一聲,上前輕輕抱了抱小姑娘。


    時近黃昏,天光還亮,衙署的宴廳裏卻已經燈火璀璨。


    褚時鈺早些回了院子,要帶柳如思幾人去宴廳用餐。


    “我在院裏吃就好。”柳如思不想去,她的身份又尷又尬的,那種場合應付起來想想都覺得麻煩。


    褚時鈺略思索就點頭說:“好,那我們還在院裏吃,我讓人另外備菜。”


    柳如思有些驚訝問:“你不用和康王一起吃嗎?”


    “去不去都可,我想和你們一起用餐,你們在院裏吃,我就不去。”褚時鈺無所謂道。


    一旁孫知照卻立即擰眉勸道:“王爺!康王在宴廳,您在院裏…就顯得…跌份兒了!”


    柳如思聞言也領悟到,這就跟有些地方女人不能上桌吃飯一樣,是不尊重沒地位的體現…在王侯這樣的位置上,更是對尊卑看得重要,若是今天褚時鈺在院子裏吃,而康王享用宴廳,不知日後會有多少不利於褚時鈺的解讀!


    “你…”柳如思想勸,但想想要勸褚時鈺就覺得累,幹脆從兩個麻煩裏選了小麻煩,起身說:“那走吧…去宴廳吃。”


    小秦皓自然就跟著走,雖然後麵幾日他沒跟康王一同用膳,但連續十日的授課下來,也是與康王相熟了。


    “彩雲?你不去嗎?”柳如思察覺到她沒跟上。


    彩雲忙不迭的搖頭說:“我不去。”


    “那你?”


    “我…跟孫先生一起吃就好。”彩雲第一時間想起上次的選擇。


    柳如思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兩人,見兩人若若大方眼神清澈,於是點頭同意,沒必要強求彩雲去應對這種又尷又尬的場合。


    進到宴會廳。


    康王已經坐於席位上,主位空著,他坐在左側的席位上,見褚時鈺進來,起身但沒有挪步,溫和道:“三弟快來坐下。”


    小秦皓鞠躬,柳如思福身,等著褚時鈺先入座。


    褚時鈺朝皇兄頷首示意,便徑直走到右側席位坐下,主位依然空著。


    母子兩依然是像在張家那樣,小秦皓坐褚時鈺下手,柳如思坐小秦皓旁邊。


    所有人坐定,不過是十幾息的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樣子。


    若是遲鈍的人可能就等著上菜了,但偏偏柳如思是敏銳而容易想太多的人!單單選座她都覺得波詭雲譎,一時間她連這兩個皇室兄弟是敵是友都理不清…


    糾結了一小會兒,柳如思就放棄思考,關她什麽事?她等上菜就好。


    她安心看著下人們開始傳菜,隻是沒想到席間第一個話題就落到了她身上。


    “這位是柳夫人吧,聽聞三弟身邊多了名奇女子,今日一見果然不俗,為兄自認見慣佳人,也想不到柳夫人是這般別樣的絕色。”康王看向柳如思的眼神溫和如常。


    但柳如思感覺到落到身上的視線,卻不禁一陣毛骨悚然,不是色欲也不是厭惡什麽的,這是她沒有體驗過的眼神…


    “柳夫人是擅長治外傷的大夫,曾於金燕城救我於危難,皇兄著眼於容貌,有些膚淺了。”褚時鈺看向康王的眼神毫不掩飾的冰冷起來。


    “原是如此,是為兄的不是。”康王略微歉意的笑著,手指揮動,一旁的美人為他斟酒,他舉起酒杯道:“既是失言,為兄就自罰一杯吧。”


    在康王舉杯飲酒的間隙,柳如思才悄悄抬眼觀察康王那側。


    康王長相俊秀加上溫和的神態顯得溫潤如玉,隻是他左右兩側的美人更為惹眼,都是花容月貌的年輕女子,兩人長相不同,但都帶著淡淡的憂愁氣質,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心生憐惜。


    自罰了酒,康王的話題稍稍偏移了些,看向小秦皓問:“柳夫人可是你的娘親?”


    “對!隻有娘這麽聰明美麗的夫人,才能有我這麽聰明可愛的小孩~青出於藍的前提是要有藍~”


    小秦皓一臉驕傲的介紹,隻是說的話不知道是在誇他自己還是在誇娘親。


    柳如思尷尬得忍不住伸手擋臉,在手的掩護下悄眼看小秦皓,以眼神詢問,兒子你在幹什麽?!


    在場的人除了康王身邊的女子,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坐上桌就神情漠漠的褚時鈺直接忍不住笑眯了眼。


    小秦皓自信的對柳如思露齒一笑,又對啼笑皆非的康王說:“康王叔叔,我們可以吃飯了嗎?我好餓了。”


    “好,那都動筷吧。”


    桌上的褚姓兄弟幾乎同時舉筷夾菜,隻不過褚時鈺先給小秦皓夾了一筷子。


    “三弟說這義子與親子無異,此時看來恐怕勝過親子了。秦皓這般鍾靈毓秀,僅母親優秀怕是不夠,不知其生父是哪位英雄人物?”康王臉上是好奇之色。


    “啪!”的一聲,筷子被略重的按在筷枕上!


    褚時鈺看向兄長的眼神陰沉起來,若說有誰是他不希望被提及的,那秦烈絕對獨占鼇頭!


    康王與張家關係匪淺,不可能打聽不到他對柳如思的態度,以及他的禁忌!他私下早已對所有身邊的人下過禁令,不許在柳如思麵前提起秦烈!


    直至那抹不去的曾經,被她淡忘。


    直至他日複一日給她留下的印象,將舊人覆蓋。


    康王噙著溫和的笑,與褚時鈺對視著,神色莫名。


    “康王叔叔,娘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容易被嗆到噎住!”小秦皓突然一本正經的開腔。


    席間的氣氛立時一變,康王無語的冷瞪小孩,這小子的煩人有極限嗎?


    “嗬嗬。”褚時鈺忍不住輕笑出聲,又笑眯了眼給秦皓夾了一筷子菜。


    而柳如思再次抬手擋臉,兒子!能不能把‘娘說過’去掉啊!少這幾個字不影響你表達啊啊!


    有了秦皓這一打岔,這頓晚餐接下便在安靜的進食中度過。


    餐後,回到各自的院中,柳如思不禁鬆了一口氣,這樣吃飯的壓力也太大了,不知道會不會導致消化不良…


    “明日就不必一起用餐了,有第一日做個樣子就行。”褚時鈺自然能感受到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明天再說吧,我要洗漱休息了。”


    柳如思轉身往屋裏走。


    夜幕低垂,小秦皓和彩雲都已經回屋了,四下一時無旁人。


    突兀的心潮洶湧,褚時鈺在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前,就一把拉住了開始褪繭的小手!


    略一用力,玲瓏有致的嬌軀就低呼著落入他的懷裏。


    軟香玉在懷,坐懷不亂的是誰?總之不會是他…


    不過僅是抱了一瞬,他便主動放開她拉開距離,同時迅速道歉說:“不小心用力過了些,我…是想問什麽時候能兌現你的獎賞?”


    臉上明白寫著不信二字,柳如思瞪著褚時鈺許久,他臉上是一派無心之失的歉意。


    他心懷不軌是不言而喻的事,隻是挑破了也無用,柳如思冷著臉順著回答:“明日無事便可開始,不過事先說好,那些東西暫時不能外傳,隻能私下教給你。”


    褚時鈺笑容滿麵的點頭。


    看著她轉身回到屋裏,有些氣衝衝的關上門。


    褚時鈺暗自想著,孤男寡女私下授課,這豈不是字麵意義上的私相授受?


    隻是,什麽時候能有另一種私相授受…


    之前猜測她可能是想守節三年,僅管這隻是個美好的猜測,可現在他又意識到,即使真能如此,剩下的那近兩年,也依然難熬…


    再回滎州城的第二日。


    盡管端王已然歸位,但賑災事務依然被端王一股腦的丟給了康王解決。


    孫知照一早就開始盡幕僚職責。“王爺!您若身在他處,這樣還算合理,如今人在滎州…”


    “出去。”


    褚時鈺整理著衣冠。


    兩個侍衛上前歉意的對孫知照笑笑,徑直一左一右就把他架了出去。


    “王爺…”孫知照喊著,轉頭看向一旁的什麽人,似乎要對他人說什麽…


    “把嘴捂上!”褚時鈺及時下令。


    侍衛迅速捂住了孫先生的嘴,在一陣“嗚嗚”聲中將他帶走。


    柳如思一臉驚疑的走到門邊,有些猶豫的問:“孫先生…可是犯什麽事了?”


    “無事,隻是他瑣碎事務都來問我,讓他自己動動腦子罷了。”褚時鈺隨口解釋了一句,就殷切問:“去你屋裏嗎?還是在我這屋?”


    柳如思將信將疑,隨後招招手把小秦皓叫來說:“都行,秦皓基本的都學過,先讓他來教,我在一邊看醫書旁觀督促。”


    肉眼可見,褚時鈺大失所望!


    柳如思麵色如常,心中得意暗道,有個聰明的兒子就是好用~


    所有下人丫鬟都被屏退,三人就地選擇在褚時鈺的屋裏教學。


    小秦皓之前教過褚時鈺心算之法,隻不過是用的“一二三四”這樣的漢字,這些在大夏本土就廣為使用,教康王也是用的這些字。


    柳如思捧著醫書坐在桌旁,老神在在的,活像前世旁聽老師上課的年級主任。


    等褚時鈺磨好墨,稚嫩的小手便執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一到九的漢字,再寫下1到9的阿拉伯數字一一對應。


    寫完後,小秦皓歪頭笑問:“義父可有覺得這些符號與原字相比有什麽好處?”


    褚時鈺做出虛懷若穀的樣子,配合回答:“筆劃更少,原字最多的有五筆,這些符號都在二筆之內。”


    小秦皓點頭,又執筆在紙上寫下加減乘除等…以及對應的符號,然後才繼續說:“這些符號更是省去許多筆劃。”


    “雖然以心算來看,多少幾個筆畫沒太多區別,但心算是有極限的,超過一定界限,就不如將計算落於紙麵。而少去的筆畫在越是複雜的運算中,越能省去許多功夫…”


    “接下來,義父試著用這些符號來做幾道算題吧~”


    柳如思見小秦皓教得有條不紊,便放心的看起自己的醫書。


    她不知道在這一世她是否有既定的命運,而她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盡可能去對抗她不想要的人生。


    金銀會丟失,可以被剝奪,但學到腦子裏的東西,起碼他人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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