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說完,阮清已是泣不成聲,哽咽道:“我不該去找柳依的…若不去找她…或許她就不會被害了…”


    “不是你的錯。”


    屏風後又傳來溫柔的聲音:“就算沒有所謂詛咒害人的汙蔑,我想…早晚也會有其他原因,讓張二夫人下狠手。”


    “你!”張二夫人正要怒,又趕忙收好態度,不甘不願的恭敬問:“柳夫人為什麽這麽說我?”


    “現在告張適德強搶民女的就有四個了,每一個都被你傷過,不足以判斷你可能的作為嗎?”


    柳如思的話把當局者迷的人喚醒了,阮清回過神,知道自己找錯了原因。


    堂外許多百姓指著張二夫人,或嘀咕或嚷叫著“妒婦!”


    張二夫人忍不住激動道:“那都是她們罪有應得!”


    “我想被你傷過的不止這四個吧?每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嗎?”


    柳如思在她啞口無言之後,又接著說:“讓我們回到之前的問題,每一次都是誰,告訴你那些女子的事情的?誰跟你說,是楊柳依詛咒害得你兒子生病?”


    張二夫人呆愣的轉頭又看向那個嬤嬤,而那個嬤嬤當即又轉頭看向那個管事。


    那隸屬張適德的管事一臉慘白,想往地上的張適德看,卻又生生忍住,不敢指出自己的主子。奴仆背主,不管什麽原因,經過公審按律都可以處死。


    然而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稍微聰明點的,都想到了真相!


    阮清目眥欲裂,看向張適德驚怒質問:“是你故意的?!是你故意讓人挑撥惡婦去傷害柳依?!”


    “我不是!我沒有,是這惡婦自己善妒!”張適德爭辯道。


    這時其他家屬也反應過來,鬧哄哄的去質問嬤嬤、管事和張二夫人,想知道是不是都是這樣!


    鬧騰了許久都發現,原來真的是一樣的!


    每次都是管事向嬤嬤透露對那些女子不利的消息,嬤嬤再告訴張二夫人,而張二夫人也有忍下的時候,但還會有別的消息再次傳來激怒她,直到張二夫人下狠手傷害那些女子,把她們趕走。


    張二夫人呆愣了許久才聽懂,可也想不明白,茫然的看著張適德問:“為什麽?為什麽故意激怒我去害她們?”


    若隻是一件事還能辯駁,但數個案子都是這樣,張適德無言以對,俯首趴在地上裝死。


    “張二夫人,你們二房的錢財是怎麽分配的?養那些女子的錢…傷後安撫的錢,是誰出的?”柳如思猜測著問。


    說到錢,張二夫人驚醒般瞪大眼睛,條理清晰的說:“養妾室的錢得他自己出,每個月中饋發下來的十兩會給張適德!對了,因為十兩不夠他養多個女人!所以,若他看上新的,就得把舊的趕走!讓我下狠手趕走,安撫的錢還可以由我出!”


    可說完,張二夫人還是想不明白,又對張適德問:“可是為什麽要這樣?你要不喜歡了,你自己趕走就是了!”


    “大概是,不想背始亂終棄的惡名吧。”柳如思歎息道。


    “為什麽…柳依那麽好,怎麽會不喜歡她…”


    “若不喜歡她,你為什麽要把她搶走?!”阮清消瘦的身體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甩開了阻攔的衙役,撲上前揪起張適德的後領,揮拳打在他臉上!


    阮清涕淚縱橫,幾乎是尖叫般質問:“為什麽把她搶走又不要了?!真是不喜歡了,把她還給我啊!”


    衙役反應過來想攔,可其他怒火中燒的家屬們卻也衝過去對張適德拳打腳踢!


    外麵庭審的百姓也是群情激憤,不少人喊著:“畜生!”


    “是畜生不如!”


    “打死他!這種惡貫滿盈的人不配活著!”


    “真是駭人聽聞!令人發指!”


    “你把她還給我就是了!我要她!我還要她!你還給我!”阮清逐漸崩潰的喊聲淹沒在群聲中。


    “把柳依還給我…”


    公堂混亂了許久,知縣先是看屏風那邊,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喊停。


    猶豫了許久,眼看著再不喊停,張適德就要被打死了,知縣才拿起驚堂木。


    “啪!”“啪!”


    拍了好幾下,堂中憤怒的人們也聽不到,知縣見屏風後麵沒有不讓阻止的意思,就衝衙役們示意。


    接著衙役就分站兩排,各自拿著刑杖敦地!


    “碰!碰!碰!”


    整齊的棍聲終於讓眾人冷靜下來。


    “威武~”


    衙役們齊聲呼喊。


    人群散開,阮清遊魂般起身,跟人群站到一旁,一言不發。


    張適德已是鼻青臉腫不成人樣,衣衫破碎,頭發都不知被誰揪禿了一片,趴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


    按理說這樣是算藐視公堂的,但知縣多少能感覺到,端王說是看著他秉公辦案,實則是跟張家不對頭,所以撇了撇嘴,知縣就把張適德挨揍的事放過了。


    楊柳依的案子還沒審完,知縣接著審問:“強搶民女是親告罪,秀才阮清雖是楊柳依未婚夫,但還算不得家人…”


    “啟稟大人,民女楊雪霏,是楊柳依的妹妹,訴狀上的苦主是我…”


    楊雪霏上前跪下,小小的身軀似乎有些發抖,但話語流利的說:“還有另一張訴狀,告張家派惡奴將家父毆打致死。”


    “嗯,既是如此,那就先判強搶民女楊柳依一案。”知縣隻是盡可能裝個秉公執法的樣子而已,並不是想刁難起訴人。


    “強搶民女按律杖責一百,遣往本地軍戶所充徭役,人犯張適德…及親屬可有異議?”


    張適德已半死不活,自然不會有異議。大房早說過不管二房了,隻有二房夫人猶豫了一下才搖頭。


    沒有異議就要行刑了,但張適德這情況,一百杖下去可能就沒了,知縣便頓了一下說:“先把其他案子都審了,還有不少他的事兒,背後數罪並罰吧。”


    五個強搶民女的案子都審完,已經過了午時。


    知縣讓人問了屏風後端王的意思,便宣布休庭,休息一個時辰再開始審別的案子。


    褚時鈺和柳如思走出縣衙,走在街上,他柔聲問:“下午還想看嗎?”


    一上午的慘案看得她心裏發堵,可這不過是要審張家的一部分,柳如思想了想,點頭說:“想看到他們的結局。”


    “張家二房會有結局,大房…”褚時鈺轉頭看她問:“你希望整個張家覆滅嗎?”


    柳如思一滯,這什麽問題?難不成要因她一句話給整個張家定生死嗎?無語了一會兒,她認真說:“他們若是有犯罪,我希望都能被公正處理,受到律法的懲治。”


    “你真的很聰明,而且敏銳。”褚時鈺突然輕笑著誇讚道。


    “我也沒想到,張適德竟是有意利用蠢婦,煽風點妒火除去厭棄的舊人,以方便再搶新人,當真是人神共憤的罪孽。”


    “可明明你點出來了,律法卻不能懲治,還是隻能追究其強搶民女的罪責…我覺得,有些可惜。”


    柳如思聽明白了,褚時鈺是覺得她找出了更多罪惡,一個張適德不足以抵罪,所以想連坐,把整個張家拉下水…


    “我點出來,隻是想讓大家知道罪惡的根源是什麽,別隻怪婦人善妒…至於張家,我還是希望按律懲處,張家怎麽樣都行,不值得為此弄髒手。”杏目與瑞鳳眼認真對視著,她知道他能聽懂。


    褚時鈺忽而笑得眯起眼,其實他一貫的作風就是明著來,剛剛隻是想著對張家下點暗手,就能讓柳如思看到更暢快的結局,沒想到,她更喜歡他本來的做法。


    “好,我不會多做什麽。”


    褚時鈺轉而細細解說著故事:“大房比二房聰明許多,平民百姓他們很少招惹,即便知道張適良貪贓枉法中飽私囊,也難找到罪證。何況張適良現在死了,萬事皆休,就是有什麽罪證通常也不會再追責家屬。”


    “那十三具下人屍體,不是跟大房相關的嗎?”


    柳如思疑惑著,大戶人家除了各房自己的一些下人,許多仆人都是公共財產,一口氣處死十三個仆人,肯定得掌家的主子點過頭才行。


    “十三具奴屍不是我安排的。”褚時鈺淡聲說著,看向縣城街邊的燴麵館問道:“中午要不吃這個?”


    柳如思看了眼外麵的侍衛,無奈道:“你都讓人排隊了…就這個吧。”


    “那些奴屍,不會有什麽陰謀吧?”柳如思知道的信息不多,想不出什麽。


    占座的侍衛們迅速端著碗筷走出去,還有人先把桌子抹了一遍。褚時鈺讓她在空出的桌前坐下,自己坐到對麵,兩人占一桌坐定。


    “不管有沒有陰謀,都害不到我們身上,靜觀其變就行…你要吃什麽?”褚時鈺示意她看菜單。


    柳如思看著菜單,沉默了幾息後,忽然幽幽道:“這裏的菜好像不怎降火啊…”


    “額…”


    褚時鈺頓時麵如菜色,意圖被識破了呢,她長這麽聰明做什麽!他有些神色訕訕道:“都已經坐下了,要不這頓就先算了?”


    柳如思笑了笑,轉頭向店家喊道:“店家可能做幾道青菜?”


    店家回頭,和氣而歉意的說:“俺們這兒是專做燴麵的,沒做炒菜,隔壁是小炒館子,要不讓他們炒幾盤過來?”


    “那就吃燴麵吧,不放辣應該不會上火的。”褚時鈺小聲爭取。


    柳如思充耳不聞,接著對店家說:“不用炒菜,隻要有綠色的菜,白水焯一下就行,按十倍價算如何?”


    “要幾盤菜?”店家頓時心動,十倍價相當於一盤菜三四十文了!不過是燒水焯一下,這可賺得很!


    “看您這兒有幾種菜吧,每種來一盤。”柳如思對店家交待完,又轉頭對褚時鈺笑道:“我請客。”


    褚時鈺無奈認命,對店家喊了句:“一盤菜別太多。”


    他喊完立即可憐兮兮的對柳如思解釋:“真吃不下…”


    日頭稍斜,柳如思吃完燴麵,褚時鈺吃完五盤綠菜,又回到縣衙等下午的庭審。


    進到屏風後麵,審案的知縣已經等在裏麵,見他們進來,知縣當即跪下:“拜見端王殿下!”


    褚時鈺一肚子青淡,此時臉上更是冷淡,冷聲道:“有事?”


    知縣本就不安,聽見這語氣頓時冒了冷汗,但事關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得不爭取。


    “下官往日…有眼無珠,誤判了一些案子,這次集審張家…不知…不知能否…”


    “想一筆帶過?”褚時鈺淡聲問。


    “是,下官知錯了!求端王網開一麵,下官必定痛改前非!”知縣叩首磕在地上,連磕了好幾下,腦門上的汗珠在磚石上浸出了痕跡。


    “功過落於筆墨不過是一些字,你即日起秉公執法就是。”褚時鈺語氣淡漠,似乎是不把知縣的事放在眼裏。


    知縣心領神會,這是要看他這次張家的案子辦得怎麽樣,當即又連連叩首喊著:“端王放心!下官以後一定嚴於律己,辦案鐵麵無私!”


    公堂外已經圍了許多來看熱鬧的百姓,而堂內張家人和苦主們也大都在等候,他們能聽見惶恐的聲音,也能看見屏風後高大和嬌小的身影坐下,烏紗帽人影跪伏晃動。


    那烏紗帽人影從地上站起,倒退著出了屏風,拍拍膝下與額前的塵土,知縣又端起朝廷命官的儀態,邁著四方步走到公堂官椅坐下。


    苦主和百姓們安下心,張家人越發提心吊膽,公堂開始審張家縱奴行凶一類的案子。


    屏風後,褚時鈺悄聲問:“可會覺得我縱容了昏官?”


    相處至今,他多少知道柳如思是個正義感比較強的人,雖然不是眼裏不揉沙,可內心也是向往公平的。


    看著屏風外如皮影戲般的畫麵,柳如思輕聲說:“我明白的,水至清則無魚。”


    瑞鳳眼中柔色更濃,心頭湧上不知多少回的歡喜,褚時鈺柔聲說:“世人憧憬海晏河清,可身至其位,也多淪為蠅營狗苟。但鑽營鼠輩,有時比剛正不阿的人好用,此時正用此人,若不適當鬆緊,會耽誤主要之事。”


    解釋那麽多做什麽?柳如思微微瞥他,見他等自己的反應,就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回眸繼續看公堂上的大戲。


    沒有得到想要的認可,但也未見她有批駁的神色,褚時鈺也看向堂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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