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鈺腦中閃過許多,背後的因果關係他也大約有猜測了…


    但仍然有疑惑…哪個男人能上趕著,將自己的遺孀牽線給其他男人?


    特別是,他原本…並不是個好歸宿…甚至最開始的時候,他對她而言,是種困擾。


    褚時鈺不想承認,可又有自知之明…即使是現在命運軌跡下的他,也不是柳如思喜歡的類型…就像對待雪霏和彩雲一樣,她喜歡純粹簡單的人,討厭心思複雜的人…


    “為什麽要救我?”


    褚時鈺還是忍不住問出口,老道恐怕時日無多了,現在不解開疑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見老道還是憨笑著不答,知道是有忌諱不能直言,他又換了種問法:“如果我死了…會如何?”


    “這何必問貧道?你想想,活下來後,你都做了什麽…”


    老道幽幽笑道:“如今金燕城十裏八鄉的百姓,對端王可都是感恩戴德啊!”


    “我不過剿了些山匪…”褚時鈺說著,心就揪了起來…


    金燕城那些山匪本質上是八皇子養的私兵,其實不需要打家劫舍也能吃飽喝足,也許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做些匪徒的惡行。


    可當真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放縱得久了,窮凶極惡的麵貌已定,和真的山匪也沒什麽區別。


    褚時鈺還暗自鄙夷過八皇子沒帶過兵,不懂得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要將這樣一群養成山匪的私兵約束成令行禁止的軍隊,幾乎是不可能的,那群山匪即便留著,也難堪大用。


    那如果自己死了呢?


    會有人剿匪嗎?也許沒有人會管。


    就算會,若其他指派的將領沒那麽快到金燕,八皇子大概不會像這般直接放棄,有可能會將山匪轉移窩藏。


    山匪成不了八皇子爭奪皇位的利器,但卻是金燕城周遭百姓的噩夢!


    即便之前主要是禍害城西的村莊,可柳如思不也送來兩籃雞蛋感念他剿匪嗎?也就是說,這些山匪是可能威脅到東山村的…


    一陣惡寒襲上心頭,那些被山匪糟蹋的女子們撕咬山匪的畫麵,他依然記憶猶新,她們濃烈的恨意,曾觸動過他…


    那之後,他有交待留在金燕城的屬下,幫助這些女子謀生。但還是有不少家破人亡,或者是被夫家嫌棄的女子,謝絕了安生立命的錢財,選擇了結此生。


    可就像他對自己的冷情冷心的判斷一般,些微的觸動,僅此而已…


    他從未將這些和她聯係到一起!而今,僅僅是考慮未發生的山匪之患,他都感到一陣窒息!


    她性子謹小慎微,出了東山村都會戴上帷帽遮住容顏。東山村偏僻,基本沒有外人進入。村民們和她大都關係不錯,也少有人出去招惹是非…


    可上天從不公平,時常施予人突如其來的災難!


    以她的容貌,一旦被山匪注意到……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能幹涉的就與我們無關’


    憑著她說的這句話,他勉強將後怕的情緒收起,既定的命運軌跡中,他褚時鈺還活著。


    褚時鈺恍惚的看著老道,但這就能說通了,老道為什麽…或者說,秦烈為什麽要救他…


    從始至終,都是為了保護柳如思母子。


    三千多人的山匪他們難以解決,可隻要他——端王活下來,剿匪報仇就是他必然會做的事。


    而老道在宴上說過,生死難改,生機難尋,恐怕將他交給柳如思,便是他這道死劫中唯一的生機。


    也就是說,為了避免柳如思母子遭遇山匪之患,隻能讓他與柳如思相遇。


    接著,或許是又看見了繼發的命運,為了避免不通人情的他致使柳如思受傷害,秦烈將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


    而後老道翻越千山萬水到滎州城,而今來到皇宮以命為代價…


    一次次的修改命運的關鍵點…都是為了確保,柳如思和秦皓能平安無憂。


    至於老道為何要為柳如思母子…或者說,能為了秦烈的意誌而傾盡所有,褚時鈺大約有猜測…


    瑞鳳眼盯著慢悠悠喝參湯的老道,他決定,就將這個疑問掩埋心底,怕隔牆有耳,怕對於柳如思母子而言,會是災難。


    “想明白了?”


    老道放下喝空的瓦罐,笑嗬嗬道:“沒事就去睡一會兒吧,不早了,明日還有得你費心。”


    褚時鈺緩緩將那些心情收起,但沒有離開,而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正色道:“終究,我姓褚,是大夏皇室一員,大夏的旦夕禍福與我息息相關。”


    聞言,總是笑嗬嗬的蒼老臉上,笑容漸漸淡去,老人恍惚而認真的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你見過易子而食嗎?”老人輕聲問。


    褚時鈺一愣,隨即搖頭道:“隻在書上見過,史書記載饑荒時期,有時會有這樣慘無人道的事。”


    “我目睹過。”


    老人麵露苦色,喃喃道:“十歲時貪玩,獨自偷跑出去,卻不小心被拐子掠走……之後被發現不是漢人,拐子覺得就算放我回去,也一樣是死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我帶到暗市,當作菜人賣了。”


    “菜人?”褚時鈺驚疑問。


    老人解釋道:“菜人,就是當作菜給人吃的人,那時也是見不得光的…但並不罕見,幾乎每城都有這樣的隱秘之處。”


    褚時鈺眉頭擰起,他從不知道,居然有這種地方?


    老人見他神情,恍惚著感歎:“現在是沒有的,褚垣立夏朝後三、四年,菜人市就銷聲匿跡了。”


    褚垣,就是大夏的開國太祖,褚時鈺也想起來。


    “大夏律,屠宰生人,不論男女老幼,滅三族。購買食用人肉者,滅一族。”


    老人歎息著:“那時也有相似的律法,隻是…”


    “隻是,唯適用於你族,我族之人被視作牛羊牲畜,往往不以律法約束。不想管的時候,就是犯罪累累也不幹涉!想殺的時候,便是清白無罪也殺,曾僅因我族某些大姓人數太多,刻意屠殺數十萬不止!”


    褚時鈺沉聲道:“那拐子敢將你賣作菜人送去屠宰,大約也是緣於此,罪行不定,犯到你族之人就是重罪,殺多少人都是一句話的事,放了你也不見得會比直接殺了你好多少。”


    老人苦澀著沉默了許久,片刻後才接著說:“是啊…無法無天,荒誕不經…你之前說,易子而食是饑荒時期的事,然而那時並非饑荒…事實上,那時接連幾年都是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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