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另一個世界


    聖心學院附近有一所至少七十年曆史的老醫院,據說其前身是傳教士籌辦的基督醫護所。


    法國梧桐長得又高又蜜,將醫院緊緊包圍,像是巨大野獸穴外的植物。


    醫院幾度翻修,卻無法抹掉它古老的痕跡。


    聖心學院的學生經常傳誦著關於這醫院的鬼故事。它們伴隨著午夜的絮語,藏在人的潛意識深處,一不小心就化作夢魘浮現。


    蘭月的夢裏,她正走在老醫院門外的梧桐道上。


    一輪白月亮高掛在靜謐的黑色夜空上。


    脆黃的樹葉在腳下發出輕微的碎裂聲音。


    空氣裏有著植物腐爛的氣息。


    蘭月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醫院的某處等待著自己。她走了進去,穿過清冷的走廊,一直走,一直走。


    太平間的燈亮著,讓人覺得溫暖。就像是在黑暗的森林裏走了很久,突然看到獵人小屋的燈光一般。


    蘭月伸出手去推門。冰冷的門上有一小塊黃漆剝落下來,露出慘白的木紋。


    另一個世界的門為蘭月打開。她看到一麵牆都是銀色的大抽屜。每個大抽屜裏都裝著一個離開人世的軀殼。蘭月突然覺得,也許吹一聲口哨,它們就會自己打開抽屜跳出來。


    隻有一個抽屜是半開著的。


    蘭月慢慢走了過去,血色自她的臉龐消失。冷藏死人的抽屜裏是爸爸!


    爸爸!


    蘭月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躺在女生宿舍裏。月光自窗外傾斜進來,四周靜謐主要室友們清淺的呼吸聲。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躺了回去。一個噩夢而已。眼睛有些發癢,蘭月伸手揉了揉,越來越癢了呢。似乎眼睛裏鑽進了小蟲子一樣,癢。


    ******


    天亮了。


    米琪看到從上鋪鑽出來的蘭月大吃一驚,“蘭月,你的眼睛怎麽了?!”


    可憐的蘭月的眼白全部都紅了,密密麻麻的血絲看起來好嚇人。


    蘭月茫然地看著米琪,無辜地望向米琪遞過來的鏡子,“這是誰啊?不認識。”


    “你還是請假去醫院看看吧。”聖心的學生去老醫院看病可以打折的哦。“米琪好心的建議。


    蘭月看著自己的眼睛,心中震驚。難道自己的眼睛會再一次看到那些東西嗎?


    自己可以看到媽媽嗎?


    12歲之前,在生那場大病之前,自己的眼睛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


    ******


    如果說有什麽人永遠也無法忘記,那蘭月無法忘記的是夏誌。


    那個夏天雨水充沛,搬家到這個城區的蘭月認識的第一個夥伴就是夏誌。


    新家是一處老樓房的一樓,租金便宜,居然有一個很小的院子。院子裏有一直青花大瓷缸子,養著幾朵粉色睡蓮。那麽美的睡蓮讓蘭月的心花也開了。


    “爸爸,我喜歡這裏。我們一直一直住下去好不好?”蘭月牽著爸爸的衣角說。


    爸爸儒雅地笑著,年幼的蘭月說不出那風姿,卻覺得無比好看。


    “好啊,如果……”他的話沒有說完。


    那時候,蘭月十二歲。她常常安靜地看著周圍的人,一雙眸子宛若秋水。


    爸爸在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作。沒多久,蘭月就開始給爸爸準備早點和帶去單位吃的盒飯。


    爸爸總說,蘭月是他生命中的天使。


    蘭月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爸爸老帶著自己搬家,但是,小小年紀,她已經學會和命運妥協。


    新學期老師嚴厲,課業繁重,同學陌生。


    蘭月默默忍耐,默默習慣。


    她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最裏麵,她的同桌是一個壞脾氣的男孩子,叫夏誌。


    夏誌經常不來上課,因為有病的緣故。他臉色蒼白,連生氣也不會變得紅潤。他的五官很精致,如同漫畫裏走出來的美少年。


    他有時候會把課本豎起來,然後趴在課桌上側過頭大量蘭月。


    “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黑色的彈珠。”夏誌說。他的眼睛是淺淺的琥珀色,清晰地映著蘭月的影子。


    蘭月微笑。她的傘是黑色的,很大。是爸爸用過的。


    在雨裏打著傘走回家,天色已經昏暗。


    蘭月發現單元門口有兩個中年婦女在聊天,聲音尖尖的,連雨霧也輕易穿透。


    “那個鬧鬼的房子還有人敢住?”打著紅傘的卷發阿姨聲音尖尖的,語氣誇張。


    “聽說是一個帶著孩子的男人租了那房子。造孽哦。”回話的人聲音裏有掩不住的興奮,“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事。”


    蘭月慢慢走過去,饒過他們,掏出鑰匙開門。


    陳舊的門發出不詳的“吱呀”聲。


    蘭月聽到那兩個女人吃驚地吸了一口氣。她關上門,打開燈。昏暗的燈光在這小小的屋子裏溫柔地流淌。


    不一會兒,廚房裏就傳出了飯菜的香味。


    院子裏的睡蓮在雨水裏開的越發妖異。客廳的牆角有黑色的影子升了起來,連燈光也無法穿透。


    它試探地拓展自己的疆域,往上往上,漸漸將客廳的四麵牆壁布滿。


    黑影裹住老久的吊燈,就在這個時候,門鎖被人轉動。


    蘭爸爸回來了。


    他打開門,眉毛好看地皺了皺。廚房裏響起了蘭月脆脆的聲音,“爸爸,你回來了?等等,飯菜馬上好。”


    蘭爸爸笑著應了一聲。他的手中有白光一閃,那陰影似乎遇到天敵,潮水一般退去。


    蘭月端了飯菜出來,和爸爸一邊吃飯,一邊講著學校的事情。


    “夏誌說我的眼睛像玻璃珠子。”蘭月的小臉揚起,稚氣的臉上,笑容動人。


    “夏誌是你在學校認識的新朋友嗎?”蘭爸爸溫和地問。


    蘭月點頭微笑,“他有時候很愛發脾氣,但是人很好。”


    蘭爸爸也笑了,“你媽媽也是這樣的。”強悍的溫柔的脆弱的讓人無法忘記的女人。


    雨夜裏,蘭月誰得並不安穩。在單元門口聽到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她在夢裏孤單地走著,卻走不出這房間。牆壁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哀求,“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求你……”


    第二天去學校,班主任很難過地宣布,夏誌死了。他是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患者。死神沒有預約就帶走了他。


    蘭月沒有說話。雖然她身邊的座位上,夏誌如往常一般坐著,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放學回家。蘭月一個人撐著傘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夏誌也出現在傘下。


    “蘭月,我怕淋雨。”夏誌輕輕地歎氣,伸出手掌去接雨水。雨水毫無障礙地穿過他的手。


    蘭月停在原地。如果人死了都有靈魂,為什麽自己一直看不到媽媽?


    “夏誌,你為什麽不去鬼魂們都去的地方呢?”蘭月輕聲問。


    夏誌驚訝地轉過頭,“蘭月,你看得見我?”原本以為已經被整個世界遺忘,卻還是想回學校看看自己唯一的朋友蘭月。就這麽靜靜坐在她身邊,也覺得溫暖。


    蘭月點頭,“我媽媽死了以後,我就能看見很多奇怪的東西。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媽媽。她一定是去了鬼魂們都要去的地方。”她的臉龐在幽暗的雨水中宛若白蘭。


    夏誌微笑,“蘭月,等我完成我最後一個願望,我就會去那個地方。要是我碰到你媽媽,一定告訴她,你很想她。”


    蘭月小心翼翼地把項鏈裏的相片給夏誌看,“這是我媽媽。很漂亮吧。”


    “很漂亮。蘭月,我還沒去過你家。”夏誌的臉離蘭月很近,卻沒有呼吸。


    “我家?”蘭月恍惚地想起那個傳聞,“好。”自己什麽也沒看見,也許那隻是一個傳聞。


    ***********


    雨一直下。


    爸爸卻一直沒回來。


    蘭月把飯菜都熱在鍋裏,開始在燈下做作業。


    夏誌似乎有寫疲倦,在床邊漂浮著打盹。


    燈光忽然變得黯淡,接著恢複了明亮。


    一種無法言喻的陰狠氣息在空氣中彌漫。


    孩子的哭聲,男人的尖叫聲突然充斥了整個空間。似乎一個慘劇正用聲音的方式回放!


    “告訴你一百次,你媽拋棄了我們和野男人走了!”男人說得咬牙切齒。


    “爸爸,你說謊!你一直把媽媽背在背上……”男孩憤怒地回答。


    “你說什麽?!”男人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四周變得異常寂靜。


    夏誌茫然地望向蘭月,“你這房子鬧鬼。”說完,他才發現,自己也是鬼。


    蘭月卻死死看著門縫。潮水一般的黑影正湧了進來。那可怕的凶狠的氣息她十二年來從來沒見過。每一寸皮膚都在叫囂著,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存在。


    那黑影聚集成一個女人的身影,幽怨地喊著,“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蘭月嚇得臉色慘白。爸爸不在,她該怎麽辦?


    那女人看著蘭月,發出了詭異的笑聲。


    “那個男人很強,他把我封進牆壁裏,但是他應該快死了吧。因為封印鬆開了。”女人還記得,僅僅是一點白光就讓自己的魂魄如火燒一般疼痛。自己被封進牆壁裏,無法出來,無法繼續找自己的孩子。她好恨。


    “你是說……我爸爸嗎?”蘭月心中有模糊的憂慮。爸爸從來沒有到現在還不回來。


    “如果他死了,你能不能代替我的孩子和我在一起呢?”女人的眼眶裏射出妖異的紅光。


    她一步一步逼近蘭月。


    就在這個時候,夏誌站在了蘭月的前麵。


    他在發抖。因為他的靈魂知道,一旦跟隨那女人,就將永遠被束縛。


    “我跟你走吧。……反正我也沒地方去……媽媽……”夏誌輕聲說。他的話讓那女人的表情在瞬間柔和下來。


    她伸出手,摟住夏誌,“我的孩子,媽媽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好久……”


    夏誌最後一眼是看著蘭月的。那眼神是在告別。


    一切來得如潮水般凶猛,也退的如潮水一般迅捷。


    屋子安靜得可怕。


    蘭月瑟縮在床角,一直哭,等著爸爸回來,回來救夏誌。


    她覺得眼睛很癢,不斷的揉著。那癢似乎來自腦袋裏麵,揮之不去。


    三天後,蘭爸爸才回來,帶著千瘡百孔的身體。他似乎經曆了難以想象的痛苦,卻堅持著回到了家。


    蘭月在也看不到另一個世界。而爸爸的病再也沒好過。


    半年後,房東翻修房子。人們在那請花大水缸下的地底,挖出了一具女人的這女人曾經租過這房子,和她的丈夫和兒子一起。現在,隻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地底,等待永遠不回來的丈夫和兒子.


    眼睛好痛,似乎見到風就會流淚。


    蘭月請了病假,一個人慢慢走出學校,打算去聖心醫院看眼睛。


    軒轅遠遠就看到蘭月搖搖晃晃的身影。


    他走了過去,“蘭月,你怎麽啦?”


    蘭月睜著一雙兔子眼,可憐兮兮的。看得軒轅心底都有些疼惜。


    你這樣走路會摔倒的……”軒轅伸出手,“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他嘴角的笑溫暖了蘭月的心。蘭月點點頭,有些羞澀地伸出了手。


    軒轅的掌心溫暖,蘭月覺得安全。她放心地閉上眼睛,跟隨著軒轅走向醫院。


    軒轅溫和地提醒總是很及時。蘭月安下心來。連昨夜的噩夢也忘掉了。


    秋天的風吹過樹梢。陽光的溫度剛剛好。軒轅牽著蘭月走著,希望時間停止。


    聖心學院外的梧桐大道,梧桐葉落了一地。腳踩上去,發出“唏唏噓噓”的碎裂聲。


    “蘭月,你下課就消失不見,去哪裏了?”軒轅握著纖細的小手,輕聲問。


    “打工啊。”蘭月的微笑讓人心生喜悅,“有好的兼職也請介紹給我哦。”


    軒轅握緊蘭月的手,喉嚨有些發緊,“好。我一定介紹。你擅長什麽?”怪不得蘭月有些單薄,原來是因為過得辛苦。


    “煮咖啡,發傳單,洗盤子……”蘭月羞澀地笑笑,“我比較笨。”


    “你眼睛這樣,你的那些兼職怎麽辦?”軒轅問。


    “我今天已經請夥伴代班,眼睛應該明天就不礙事了。”蘭月很是樂觀。她想伸手摸眼睛,卻被軒轅握住手指,“手指有細菌,不幹淨。”


    手指傳來的灼熱感覺讓蘭月有些慌張,她抽出手,自然地笑笑,“知道了。”發紅的耳朵卻出賣了她的緊張。


    軒轅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心裏卻覺得甜蜜無比。


    他暗暗決定以後都不讓蘭月受苦。


    蘭月突然覺得來到了冰天雪地,撲麵的寒意讓她打了個戰栗。前麵似乎有什麽可怕的野獸在張著它的巨口。


    她睜開眼睛,忍住疼痛,望向前去。


    聖心醫院就在眼前。


    它安靜地臥在那裏,給蘭月它是活物的錯覺。一縷一縷的灰氣蒸騰著,將醫院死死裹住,充滿不甘和怨恨。


    軒轅感覺到蘭月的手在顫抖,“你冷嗎?”


    蘭月勉強微笑著搖頭。眼睛真的能再度看到另一個世界了!她想起了昨夜的那個噩夢。


    心沒來由地慌了起來。


    蘭月想尋找媽媽的蹤跡,想明白什麽叫“小心勾魂使”。


    軒轅看到了蘭月眼底的一線紫光。蘭月的能力即將覺醒了嗎?突然的能量爆發會讓她麵臨生命危險。


    一股暖流自軒轅的掌心注入蘭月的身體。


    蘭月平靜了下來,眼睛似乎也不那麽疼痛了。


    “我們進去吧。我朋友也在裏麵兼職哦。”軒轅低頭望著蘭月。秋天的空氣裏有著淡淡的香。


    蘭月睜著兔子眼,望著陰森的聖心醫院,再望進軒轅那雙溫和的眼裏,她點了點頭。


    深深的地底,有什麽蠢蠢欲動。


    整個醫院都在正常運作。


    軒轅去掛號。蘭月坐在藍色椅子上等待。


    四周人來人往,蘭月不動聲色地看著,發現有些人的腳後跟並沒有著地。它們有秩序地前往一個窗口,拿著單子,似模似樣。


    蘭月心底好奇。難道這醫院不但給人看病,還給靈體看病?


    她望過去。窗口處站著的醫生戴著白色口罩,一雙眸子驚心動魄。


    那眼神高傲而美麗,冰冷卻帶著不自覺的誘惑。


    眼睛的主人似乎察覺到蘭月的視線。他望著小兔子一般眼紅紅的蘭月。嘴角是微不可見的笑意。蘭月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比雄,一樣可愛無辜,一樣楚楚可憐。


    軒轅拿著掛號單走了過來,“你已經發現了?化妝舞會上的那個死神就是他。他叫冰。”


    冰,還真是人如其名。蘭月怯生生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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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沒大問題。”冷豔的眼科醫生用藥水為蘭月衝洗眼睛,“不過,你是罕見的重瞳呢。我也隻見過一次這樣的眼睛。”


    “重瞳是什麽?”蘭月茫然地問。


    “就是一隻眼睛裏有兩個連著的瞳孔。其實就是瞳孔發生了粘連畸變,從o形變成oo形,但並不影響光束進來”,眼科醫生對著蘭月微笑,“就像你把照相機鏡頭分成兩半,一樣可以用。”


    “我以前並不是重瞳。重瞳是病嗎?”蘭月有些著急。如果自己病了,爸爸怎麽辦?


    眼科醫生也很好奇,“據說,重瞳是一種返祖現象。也有人認為,重瞳是人被罕見的一種蠅類在眼底寄生所產生。”


    她捏了捏小兔子妹妹可愛的臉頰,“要不我給你做個腦ct看看。重瞳有一定的遺傳性。你有親人是重瞳嗎?比如你爸爸或媽媽?”小妹妹的皮膚很不錯,手感超好。隻可惜,一般擁有重瞳的人,壽命都不長。


    “爸爸不是重瞳。媽媽……我沒看到過媽媽。”蘭月簡單地回答,隱藏無限辛酸。


    軒轅在一旁沉默不語。他想起了多年前一個傳說中的少女。那個女孩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也是重瞳。因為這宛如核彈般威力的能力,她被禁錮在家族中,從不露麵。


    最後,她死了。


    從古到今,重瞳都意味著神秘和不幸。


    軒轅左腕上特製了靈力手表在發出幽藍的閃光。


    他含笑對蘭月說,“你慢慢檢查,我出去一下。”


    蘭月點頭。


    軒轅打開門出去,回頭看了蘭月一眼。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她和自己之間隔著遙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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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心醫院的一條隱秘的長廊盡頭。


    冰穿著醫生工作服,懶散地靠牆站著,優雅而危險。


    他微亂的頭發讓他有一種微微的頹廢美。


    他的手指上閃爍的水晶。


    “我找到了一個被‘紅眼睛’殺掉的醉鬼。他的記憶裏,有‘紅眼睛’的臉。”冰的聲線清脆中帶著說不出的奇妙節奏,他手指上的水晶懸浮到半空中宛如投影儀一般播出一端零碎的畫麵。


    黯淡的路燈。搖晃的地麵。


    一個女孩子騎著自行車的身影。


    草叢裏紅色的眼睛。


    和一張眉心長著豎著的人眼睛的臉。


    冰的嘴角是傳說中華麗的“死神的微笑”。他的眸子晶亮,“很快,我就能逮到他!”


    軒轅有些恍惚。他總覺得死者的記憶裏,那個騎著自行車的女孩的背影有熟悉的感覺。


    什麽時候,在哪裏,自己見過那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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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心醫院外的梧桐金黃,在中午的陽光裏散發出夢境的光芒。


    眼睛好了很多的蘭月開心地走在梧桐大道上。冷豔的眼科醫生說,腦ct顯示,自己的大腦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瞳孔變成重瞳很奇怪,但是,隻要不影響自己上學和兼職,蘭月就已經很滿足了。


    蘭月高興地跑了起來,一邊跑,她一邊回過頭對軒轅微笑,“軒轅,我們快回學校吧。已經是午飯時間嘍。”


    軒轅眼含笑意地望著蘭月如小鹿一般躍動的身影。


    他的視線定住,嘴角和眼底的笑意都消失掉。


    他有些困惑有些擔心地望著蘭月的背影。


    他終於明白,死者記憶裏的女孩子的背影,自己為什麽覺得熟悉了。是蘭月的背影!


    紅眼睛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蘭月?!


    光想到這個可能,就讓軒轅的呼吸困難。


    蘭月沒想到,爸爸居然來學校看自己。


    快步跑出宿舍,挽住爸爸的手,蘭月開心地問,“爸爸,你可以出門啦?”


    蘭爸爸笑看著女兒,眼神凝住,“……重瞳?”心底覺得抽痛。阿霧,我們的女兒果然還是繼承了你的能力。她也出現了重瞳。


    “爸爸,你也知道這個啊。不過醫生說沒事。你放心好了。”蘭月緊緊牽著爸爸的手,甜笑著安慰爸爸。


    “爸爸,這次來,是想把你媽媽的日記交給你。”蘭爸爸清朗消受的臉上是一個溫柔之極的輕笑,帶著說不出的眷戀。


    厚厚的日記放在一個袋子裏,還上著鎖。


    蘭爸爸把鑰匙交給女兒,“你媽說,讓你生日的時候打開來看。”


    蘭月如獲至寶,將袋子抱住,“媽媽的日記呀?裏麵有記錄和爸爸認識的經過嗎?”


    蘭爸爸有些羞澀,眼裏全是笑意,“當然有。”還有,怎麽逃離那個人,怎麽有了蘭月,怎麽生離死別。


    “爸爸,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散過步了。”蘭月和爸爸漫步在校園裏。她欣喜地發現爸爸似乎不再害怕風。爸爸那次回來,差點死掉。他出院後就不再上街。即使是最輕柔的微風也能讓他的神經感覺到如利刃加身。他經常虛弱到昏睡整日,而蘭月隻能默默流淚,然後微笑著照顧自己這唯一的親人。


    蘭爸爸沒有說話,隻是笑著將女兒耳邊的頭發順了順。


    蘭月鼻子微酸,她把頭靠在爸爸的肩上,“爸爸,我覺得很幸福。”


    蘭爸爸笑了,輕聲說,“我也是。”如果可能,就讓此刻凝固,永遠長駐心田。


    與此同時,冰正把死者記憶裏的紅眼睛的臉輸入到電腦進行匹配查詢。


    超腦“死神”自動接通了數個瓶別係統,都沒有關於這張臉的記錄。“紅眼睛”很善於隱藏自己。


    冰望著屏幕上的“紅眼睛”陷入了沉思。這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他就算沒有身份,也不可能從來不生病從來不見人。


    冰嚐試著讓“死神”介入到全國的醫療存檔中查找“紅眼睛”。“死神”靜默了數分鍾,顯示出了圖片和文字。


    蘭月臣。


    資料還在不斷顯示,冰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


    這個人在五年前因為奇怪的重傷被他的女兒送進了醫院。他的神經能放大一切負麵的感受。比如痛覺。他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無法恢複健康。這樣的人是怎麽成為凶獸的?


    蘭是一個特別的姓氏。冰想起了蘭月。


    他有不好的預感。這個“紅眼睛”也有一個女兒!


    **********************


    time咖啡館。


    穿著可愛的有著蝴蝶結和絲帶的工作服,蘭月為客人送上一杯杯香醇的咖啡。


    香氣撲鼻的咖啡被盛放在精致小巧的咖啡杯裏,有美麗可愛的少女端到你的麵前。


    這樣的享受讓人著迷。


    蘭月的心情很好,爸爸終於有了康複的跡象。


    她將咖啡放在白色雕花鐵藝桌上,視線和客人的交錯。


    是他!


    冰看著可愛裝扮的蘭月,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憐憫。


    在咖啡香醇的氣息裏,冰輕聲問,“對你來說,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麽?”


    蘭月愣了愣。她想起化妝舞會那晚發生的事情。


    這個美麗的不可思議的冰山可不是普通人。


    “最重要的……就是和爸爸一起快樂地生活下去。”蘭月美麗的眼睛裏有著藏不住的快樂。


    “這樣?要知道,命運最喜歡捉弄人。”冰的嘴角帶著華麗而冷酷的微笑,“你所愛的總會被帶走,隻是時間遲早而已。”


    蘭月的心底有莫名的憤怒升起。這家夥!


    她轉身離去,沒有看到冰的落寞。


    你所愛的總會被帶走。冰笑著想,這就是我的命運。


    ********************


    一輪白月亮高掛在靜謐的黑色夜空上。


    脆黃的樹葉在腳下發出輕微的碎裂的聲音。


    一個清瘦的男人站在聖心醫院背後的空地等待著約他的人。


    月色下,美麗得妖異的少年緩緩走近,他的聲音冰冷無情,“蘭月臣?”


    清瘦的男人望著那少年,心中歎息,時間到了麽?


    “我是。”蘭月臣的視線落在少年掛在脖子上項鏈吊墜上,他的瞳孔微縮,“勾魂使?真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名字。”


    多少年了,自己曾經是勾魂使。現在居然成了被追獵的獵物。


    “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女兒。所以你不會逃走。”冰的右手一伸,虛空之中,居然多了一把發光的巨大鐮刀。


    “你使用禁術,靠獵食人類延長生命。所以,你成為我的獵物。”鐮刀在虛空中晃動,發出轟鳴聲,如同在應和著冰的話。


    “獵物?”蘭月臣輕笑,眼中有異光閃過。眼前少年的實力和當年自己不相上下。


    但是,被“他們廢掉的自己,如今隻能接受當獵物的命運。


    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蘭月。也許,我不能陪你到覺醒的那一刻。


    蘭月臣深深歎息,“來吧。“他的額頭上突然多了一隻眼睛,整個人散發出了凶悍的魔獸氣息。


    他的雙手居然漸漸長出鋒利的爪子,在月夜下銳利而邪惡。


    樹林裏死一般寂靜。動物們蟄伏不動,仿佛感受到了可怕事物的來臨。


    鐮刀攪亂了氣流,蘭月臣的動作漸漸變的遲緩。


    這身體,終究不能再支撐了!


    在鐮刀幻化出的軌跡裏,蘭月臣的傷口越來越多。


    冰在月夜裏俯視著狼狽的蘭月臣,“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再給你一分鍾。”


    蘭月臣苦笑,吐出一小塊內髒,“不用了。這身體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我本來在一個月前就該死掉。”


    他望著冰,“我希望你能幫我照看一下我的女兒。她有著和你一樣奇特的天賦。不要把我的死因告訴她。”


    蘭月臣的手心居然是一枚和冰的吊墜極為相似的徽章,“這是一個前勾魂使的請求。”


    冰動容地看著徽章,美麗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傷感的表情。


    “你居然是……”冰手上的鐮刀憑空消失。


    蘭月臣的皮膚上開始出現血紅色的裂紋。他的身體開始崩潰。如同岩石一般碎裂。


    月光流轉。


    冰一直看著這詭異的現象,“你被人下了這麽惡毒的咒,居然能撐到現在。”血裂咒能令人的身體在很短的時間裏碎裂。它還能撕裂人的靈魂。


    這麽多年來,蘭月臣應該是一直憑借自己的靈力壓製著血裂咒。他當年的實力應該非常強大,不然早就死掉了。


    “求你幫助我的女兒。她太懂事……太可憐了……”蘭月臣的四肢已經碎裂。


    冰緩緩點頭,“我答應你。”


    蘭月臣望著月亮,輕輕喚了一句,“阿霧……”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髒也裂了。


    冰沒有說話,就這麽站著,望著蘭月臣僵硬的手掌裏那枚徽章。


    月亮下,這一切都那麽寂寞。


    與此同時,夢中的蘭月再度夢到了聖心醫院的停屍房。


    和上次夢境不同的是,她聽到了媽媽的哭聲。


    自噩夢驚醒的蘭月拿起手機拚命地撥家裏的電話。


    沒有人接聽。


    一遍又一遍。


    一直沒有人接電話。


    蘭月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她要去聖心醫院!


    老醫院門外的梧桐道上。


    一輪白月亮高掛在靜謐的黑色夜空上。


    脆黃的樹葉在腳下發出輕微的碎裂的聲音。


    空氣裏有著植物腐爛的氣息。


    蘭月喘息著穿過清冷的走廊,一直跑,一直跑。


    值夜班的護士問,“你找誰呢?”


    蘭月沒有回答,一直跑,一直跑。


    太平間的燈亮著,讓人覺得恐怖。


    蘭月不敢過去。


    她含著淚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冰冷的門上有一小塊黃漆剝落下來,露出慘白的木紋。和夢裏一模一樣。


    另一個世界的門為蘭月打開。


    她看到一麵牆都是銀色的大抽屜。每個大抽屜裏都裝著一個離開人世的軀殼。隻有一個抽屜是半開著的。


    蘭月慢慢走了過去,血色自她的臉龐消失。冷藏死人的抽屜裏果然是爸爸!


    爸爸!


    蘭月癱倒在地。


    你所愛的總會被帶走。不知道為什麽,冰的這句話在她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天黑著,天似乎永遠也不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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