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執約抬起頭,眼神澄澈。  他堅定道:“不用的,我明白。”  他垂下頭,轉了轉包得嚴嚴實實的手腕,輕聲重複了一遍:“我明白的,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  他不是心狠之人,卻也不是陸望予想得那般良善。  敵人必須死。所以對於十九香的黑騎,他沒有一絲心慈手軟。  隻是突然從安逸的世界,被匆忙地推入了殘酷的修羅場,他的一些認知還沒能及時轉變過來。  記憶裏的殺手,不算敵人。他們更像是要定期出來表演一番的戲子。衛潛真人懶得殺人,路祁倥也不屑於殺人,他便得到了錯誤的暗示。  仿佛修真界總是如此平和,隻要打退了,敵人便不會再來。  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明白了來者皆仇敵,便不再存在什麽仁慈之說。  他隻會成為師兄最鋒利的劍,以及身後最堅固的盾。  他永遠也不會成為師兄的累贅。  這種錯誤隻要犯一次就夠了。  衛執約突然嚴肅起來,他糾結著,躊躇著,好像被什麽問題困擾了許久。  最後,他還是小心地開口道:“師兄,還有一個問題,我想了一路……”  該來的總會來。  陸望予放慢了呼吸。他就像是行刑台上的囚犯,在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衛執約輕輕歎了一聲,他眉宇間籠著一層陰翳。  他嚴肅地問道:“我們要不要備一些化骨水?”  陸望予猛地抬頭:?  崽,你在說什麽?  衛執約依舊是一張憂心忡忡的臉。  他眉頭擰得死緊,道:“師父說過,不殺人就沒麻煩,但是殺了人,就一定要處理幹淨。”  “我想了一路,挖坑埋了,費時費力。若是用魔宗的化骨水處理,就再簡單不過了。”  陸望予:“……”  師父!你看看你都教了些什麽?  他沉默片刻,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衛執約似乎不明白師兄怎麽突然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  他抬眸,眼神清亮,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因為剛剛時間緊,我們沒處理現場,所以我就在想,下次要怎麽快速清理……”  陸望予欲言又止。  這怎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還在為自己的手段提心吊膽、惴惴不安時,師弟竟然已經在考慮下次用化骨水的事情了……  陸望予深刻地反省了自己。  太失敗了!  不過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蠢蠢欲動的惡獸也被順好了毛,發出了舒服的咕嚕聲。  陸望予突然發現,他這一路的提心吊膽簡直是在自討苦吃。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最後他直接將委屈展露在臉上,輕聲抱怨道:“那你後來一直不理我……”  我還以為你怕我了……  陸望予心裏偷偷地埋怨道。  師兄的臉是六月的天嗎?說變就變。  衛執約試圖為自己辯解,道:“騎著馬不方便。而且我們開始也沒怎麽交流……”  衛執約微微低下頭,他有些心虛,假裝用看自己的手腕,來掩飾臉上的愧疚。  原來師兄發現了我在回避他啊……  他的心高高地提了起來,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他聲音低落下來,輕聲道:“對不起師兄……是我太自大,才讓你一次又一次地擔心。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你說,害怕你對我失望……”  陸望予:“……”  就這?就這?  感情他們一路上的頻道,根本沒對上!好氣!  行吧,誤會解決了,問題又重新回到殺人神器化骨水的身上了。  陸望予心情頗好,表示化骨水可以有,但是沒必要。  見衛執約還是沒放棄這個念頭,陸望予使出了絕技“慈悲大法”。  他認真地勸道:“還是留個全屍吧,不然宗門找人都找不到,多慘啊……”  衛執約卻仿佛在天然黑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他接受到了師兄的原諒通知,倒也不再躲閃了。  他皺眉,一本正經道:“師父說過,殺手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買賣,所以才會殊死一戰。因為在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所以我們也不必仁慈。”  頓了頓,他滿臉嚴肅地說出了經典反派言論:“而且,如果他們的存在會給我們帶來麻煩,那還是不存在的好。”  陸望予心口一窒。  師父在正道混,真的是屈才了!好好一個孩子教成什麽樣了?  執約啊,你這樣搶魔宗的台詞真的好嗎?  最後,他們終於放棄了這個話題,達成了見機行事的共同認知。  陸望予用幹草和披風簡單地鋪了個床鋪,他逼著衛執約去休息。  他假意威脅道:“你現在受了傷,不趕快養好,等下次他們來了,我一個人打不過怎麽辦?”  衛執約沒轍,隻好乖乖聽話。  等他睡下後,陸望予取出了圖紙開始臨摹。  藏書樓的圖紙殘卷裝滿了整整三隻乾坤袋。早知道,平日他與執約一人一隻,都足以裝下全部的物資。  整整三隻,圖紙數量巨大。  當然也不排除是陣法圖紙所用材質較為精致特殊,所占的空間更大。他計算過,若是用最輕薄的宣紙,估計恰好裝滿一個乾坤袋。  他慢慢展開圖紙,上麵異常精致複雜的陣紋顯露出來了。這是塵封了千年的寶藏,也是關乎萬千性命的密鑰。  桌上鋪開雪白的宣紙,他一邊摸索,一邊落筆。  這些圖紙是妖族的生機,也是容晟府的索命符。現在,落在了他的手上,就注定著比今天更凶險的情況,將層出不窮,永無止境。  他沒告訴衛執約,其實他曾偷偷試著將千機鏡送入虛獄。  但是,虛獄陣法並沒有接納它。  這說明,虛獄陣法和蒼山大陣是有區別的,千機鏡進不去,執約大概率也進不去。  所以他隻能放棄將衛執約騙進虛獄的計劃。他不能賭,因為若是這次沒成功,下次想再將執約騙進蒼山,就是不可能的了。  而根據容晟提供的信息,在千年以前,妖族和人族一般,能夠正常地修煉、飛升。  但自從喚瑤出現,妖族被困虛獄後,便再也沒傳出過飛升的消息。  也許是虛獄情況惡劣,他們無心修煉。也許是喚瑤的存在,斷絕了妖族飛升的道路。  無論是那種,陸望予都知道,他必須要好好待在這個人間。  他要將圖紙安安全全地送入蒼山,連同執約一起。第27章 雲劫(七)  在東渭一個小城城郊,有一座破落的廟宇。在臨近黃昏時,迎來了兩位風塵仆仆的旅人。  是江安和無雙。他們在宴都與陸望予等人告別後,便馬不停蹄地往青涯劍閣趕。  終於,經過半月的旅程,他們到了東渭,再行兩日,便能到青涯劍閣的九千階試劍路了。  一路上,江安顧忌著無雙妖族的身份,都選擇走人跡罕至處,偶爾向農戶家借宿。這還是半月來,他們第一次進大點的城池購置東西。  他身上有不少的盤纏,都是容霽強行塞給他的。  那時候他急得麵紅耳赤,說什麽都不肯收,還是旁邊的陸望予看不下去了。  他道:“你知道這次他省了多少錢嗎?指甲縫裏漏的,都夠你們吃三百年了。就當是你跑腿的工錢,再不濟,等你學成回來報答他。”  容霽也苦口婆心地勸道:“這話說的對,而且我們容晟府最不缺的就是錢了。你路上啃草根沒關係,你讓小無雙跟你一起啃?”  江安皺眉,解釋他可以打獵、做零工來養活自己和無雙。  最後,還是容霽發話了:“那就像陸公子說的,這錢當我借你的,等你學成歸來,來我容晟府做事。”  江安這才同意收下。他還有模有樣地立了兩張字據,非得容霽和他一人一份。  那筆錢數量巨大,至少對於他和無雙而言,算是一筆巨款。  但是他們並沒有那種獲得意外之財的欣喜若狂,因為他們明白,他人的善意不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  江安依舊省吃儉用,但是還在路上給無雙買了一隻香噴噴的烤雞。  烤雞遞到麵前時,無雙絲毫不理會肚子唱的空城計。他把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義正辭嚴地拒絕道:“我們不能鋪張浪費,這是容先生借給我們的錢,不能這樣亂花的!”  江安搖了搖手中的紙包,他眼中含笑,道:“自然是要還的,但是我特別想吃烤雞,你隻是順帶的。”  無雙咬了咬唇,他知道江安是在安慰他,卻也無計可施。  也不知道買來的烤雞能不能退……  最後,為了避免烤雞老板的千裏追殺,他們還是“奢侈”了這一頓,難得豐盛地吃了一餐。  吃完飯,又到了上藥的時候。無雙乖乖地將衣服拉下了些,露出背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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