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這個青年當成了同類,並願意跟隨他的腳步,將他奉為神靈。 無論修真界關於這件事如何討論,青涯劍閣的名聲究竟跌到什麽境界,但斷的右臂,還是要接上的。 一時間,騫穀與各大醫門弟子,紛紛連夜趕往東渭。斷骨重生之術,雖然頗有進展,但也扛不住千人萬人的斷臂…… 所有弟子的手,都是同時齊肩斬斷的,江安下手決絕狠厲,劍過無痕,竟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也沒有人,敢再去質疑他的能力。 他做到了一視同仁,也做到了睚眥必較。在所有人中,隻有一人傷得重了些便是那個大言不慚,出言挑釁的藥峰弟子。 不僅被斬落一臂,他渾身的骨頭都被碾得粉碎。 當醫者趕到劍塚入口時,他猶如一灘爛肉一般,軟趴趴地躺在地上,卻是疼得臉色青白,嘴中嗬嗬地發著氣音,近乎要暈厥過去。 無雙在你手上斷尾兩次,現在,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嚐嚐,那成熟的斷骨之術啊…… 青涯劍閣,共計千餘修士重傷。各峰各院的精英弟子,接近團滅。 江安這個名字,就這樣突然而顯眼地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但修真界的喧嘩,從來都不會對他產生任何的影響。 在所有人都猜測他究竟去了何方,想四處探聽他的動向時,江安卻毫不起眼地出現在了宴都的酒樓中。 他離開了那個處處散發著惡心氣息的劍閣,禦劍徑直來了宴都。 從一開始,他便與無雙相依為命,四處流浪。而五年的時光,他都受困於萬劍塚,出來了依舊無處為家。 唯一熟悉一點的地方,便是他曾經待過的宴都。 他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但隻要活著,便有希望。 心中隱約有了想法,江安難得有些許的輕鬆:我現在有了些本領,總是能給容先生當個合格的護院了吧。 他規劃著未來的道路,心中依舊惦念著五年前入劍塚時,深陷危機的另外兩名恩人。 當時,劍閣想用斬月劍去對付陸先生他們,但他卻來不及去通知,便被逼進了劍塚。 而一出萬劍塚,他們便被青涯劍閣堵住了路。仿佛是五年前的場景重現,而且,那個斷無雙尾的藥峰弟子竟然還是如此猖狂。 江安還是忍不住了,他對青涯的那群人動了手。 這樣一來,勢必會惹出大麻煩,若是再貿然現身,必然會給南嶺與陸先生他們帶去麻煩。 於是,他帶著無雙一路來到了宴都。當年容先生給他們的錢,還剩了一點零頭,但也足夠他們置備一身行頭,吃頓飽飯。 宴都從來是小道消息傳得最快的地方。他稍作休整,順便還能探聽一下最近的情報。 無雙也化了人形,是約莫十六歲的少年模樣。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等著哥哥點好飯菜。 在萬劍塚的五年時光,都刻滿了血淚與生死。神鬼不入,絕對不是一句普通的形容。 如今,他們終於破開了囚籠,走出了那片戰場。 他們,終於重回了人間。 他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卻依舊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眸子隨著江安的腳步而移動。 江安交代完了自己要的東西,回頭便看見他乖乖地坐著。許久不曾見人,無雙似乎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局促。 他走過去,揉了揉無雙毛茸茸的腦袋,發絲軟軟的,手感很好。然後他一起坐下,等著上菜了。 在宴都,任何的速度都是極快的。沒一會兒,小二便捧著托盤款款來了。 他滿臉堆著熱情的笑容,一邊手腳利索地擺盤,一邊語速飛快地介紹著菜品。 “客官您看好,這可是本店的鎮店之寶蔥油……” 江安卻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報菜名上,他打斷了小二喋喋不休的推薦,狀似不經意地提道:“小二,不知你對修真界了解多少……” “哎!這您可問對人了!”小二一聽來勁兒了,菜名也不報了。 他一挑眉,將白帕往肩上一搭,眉飛色舞地得意道:“論起消息靈通,我說第二,這宴都沒人敢說第一!” 聞言,江安心裏卻是莫名鬆了些,當年的事那麽大,或許,他真的能知道什麽,甚至,還可能知道陸先生他們的現狀…… 他試探地問道:“不知小二可曾聽說過,陸望予這個名字……” 小二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誇張地歎了口氣,假裝哀怨道:“客官也太不信任我了吧……這天底下,誰人不認得他呢?” 江安確實沒想到這一出。陸先生,現在那麽有名的嗎…… 再聯想到他曾經的名,可都是些惡名。仇家遍地跑,修真界十個人裏能與九人結仇,他心中竟是湧起了一陣不安。 他愣愣地看著小二浮誇的表演,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聽見小二微微湊前,小聲道:“客官是想知道,如今陸望予在哪兒吧……” “或者是,他是怎麽從澄陽峰活下來的?” 澄陽峰?活下來…… 江安心頭一緊,他放輕了呼吸,微微皺起了眉,道:“可否請小兄弟仔細講講……” 如今還未到晌午的飯點,小二有了空,又得了賞,也難得見到如此好奇的客人,便也一屁股坐下了。 他從當年的一路的圍剿,講到了瑤閣的浮雲都之戰。而後,在提到陸望予被囚祈靈台,妖族闖入劫人時,他耳畔卻傳來了那個客人,有些顫抖的問題。 “那個妖族,後來如何了……” 小二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專注,眸中隱約閃過了一絲水光。 這個客人,真是奇怪呢。或者,是因為我講得太好了? 他這般想著,也立刻回道:“自然是死了……當場灰飛煙滅,沒有一絲轉生的餘地。” 江安與無雙,徹底地愣住了。 他們終於從小二的口中,原原本本地得知了當年的事情。 在那個妖族葬身祈靈台後,陸望予便瘋了,那段時間,是所有修士最深的夢魘…… 後來,陸望予血戰澄陽峰,那座尖峰被夷為平地,全天下都以為他死了,但直到最近,他竟然重新在逐州郡露了麵。 陸先生還活著……江安這般告訴自己,但心中卻堵著一塊巨石,竟是說不出地難受。他感覺每一口呼入肺的空氣,都帶著灼人的疼痛。 陸先生若是被這般圍堵,南嶺為何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江安努力放平自己的語氣,假裝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那小兄弟可知,南嶺近期有何動靜?” 這個問題倒是將小二問住了,他皺起眉,嚴肅地思考了片刻,道:“南嶺?客官想問的,是那個仙門世家?” “容晟府,南嶺容晟府。” 小二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像是看見了什麽很奇怪的事物,他皺眉費解道:“可容晟府早在五年前就亡了啊……” “三千人,沒有一個活下來。” 聞言,江安徹底失了聲。第71章 江山局(十一) 自從五年前,三千將士的鮮血染透了南嶺的每一寸土地後,這片幹旱的土地,便時常陰雨連綿。 像是上蒼在悲憫地垂淚,南嶺的天,永遠都隻有一個陰沉的顏色。 除去了瑤閣首席寧枳,以及後來歸來的陸望予,這片戰場,又迎來了第三次的祭奠。 江安看著四周空空蕩蕩的疆域,他從來沒想過,五年的時光,足以將這個世間徹底顛覆。 所有的故人都已不在,這個世界,又變成了他們最初流浪時的模樣。無親無友,無處為家。 南嶺容晟府,這個屹立千年的龐然大物,隻一瞬便轟然傾塌。 火盆中升騰赤紅的火焰,一點白紙的灰燼,如蝶翼般在四周飛揚。 無雙咬牙,一張一張地遞著手中的東西,他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江安微紅了眼眶,但臉上卻掛起了燦爛的笑,一如當年辭別時,相信前路坦蕩的少年。 他將手中泛黃的紙投入火中,任由它在火舌舔舐中灰飛煙滅。 他輕聲道:“容先生,我回來了。” “來接容晟府的差了。” 那張紙是容先生給他與無雙盤纏時,他執意立下的契約。 契約上的是他寫下的承諾,等學成歸來,便入南嶺,努力讓自己能滿足要求,成為容晟府的一員。 當年,容先生曾說過,若是早上幾年,他定會將他們收入麾下。那時江安不解其中之意,隻是以為,或許是自己太弱了,沒法達到他們的要求。 那我就變強,學好本領,到時回到南嶺,也不會再讓容先生為難。 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容晟府已經撐不下去了,沒有必要再讓無辜的人,攪入這趟渾水。 江安不曾見過南嶺輝煌的歲月,不曾享有過鷹徽在肩的半點榮光。但南嶺在風雨飄搖之中,仍然友善地向他伸出了手。 借助這把力,他將無雙從泥沼中救出,他接受了他們慷慨的幫助,如今,自然也願意回來。 他願意在這片廢墟上,堅守著最後的信念。 陸望予斷言,南嶺容晟府的魂永存。因為他知道這不存於血脈,隻存於心。 無論是當年宣州的跛腿老兵,還是如今還在逐州郡苦苦堅持的朱氏糧油鋪,又或者是握緊無主契約的江安。 隻要人間正義存,南嶺便永遠在。 無雙眼睛哭紅了一片,他一直都是個安靜的孩子,也從來都很堅強。斷尾時他沒哭,在劍塚日夜遭受神魂溢散之苦時,他也沒哭。 但當他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從深淵裏爬出來,重新回到了這個人間,本以為未來再無坎坷,卻驚覺世間早已成了煉獄。 他一直相信,好人會有好報,惡人會收到應得的懲罰。但如今的樁樁件件,卻揭開了這個人間的荒誕。 好人埋骨南嶺,而惡人還在這個世間居高臨下,為自己滿手的鮮血,洋洋自得。 江安沉默著燃起了所有的香燭,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發誓道:“若這個世間公道不存,那就自己去討回來……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無雙看了他一眼,他又垂下眸子,淚水與手中物一同落入火盆之中。 “容先生放心,我們會看好南嶺的……” 他們祭拜完了南嶺戰場上的英魂,又需要開始出發了。無雙揉去了眸中最後的淚光,聲音沙啞道:“哥,我們現在就去找瑤閣算賬嗎?” 江安卻緩緩搖頭,他眸中閃過一絲暗色,道:“不,陸先生消失了五年,最近卻突然在逐州郡出現,還與瑤閣起了衝突。” “他從來都不會打無準備之仗,這說明,他一定有了計劃……若是我們貿然行事,可能會影響到他。” “所以……”無雙皺眉,他明白了兄長的意思,肯定道,“我們現在應該去找到陸先生,然後加入他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