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切鬼故事的開頭, 在步於後方的厲南踏進小樓正門的那一刻, 寒冷刺骨的穿堂風吹過, 幾乎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熱氣,使人宛若置身於隆冬臘月的冰封湖底, 冷得透徹。在屋外被嫌棄燙手的風狸倒成了厲南抱得最緊的暖手貂,甚至恨不得把小東西扯成大貂袍蓋身上。疾風驟然吹上了他們身後的房門,發出巨大的聲響, 無言的陣仗之中, 自有進來了就別想再出去的威懾意味。言行宴向來最看不得有鬼這麽威脅他,當初小女孩想讓他先進13班教室,他就是都死也要唱反調,如今這名宅鬼明目張膽地逼迫挑釁他,言行宴冷笑一聲,拔出笛劍回頭就把門鎖給劈了下來。隻見那無辜的大門失去了它朝夕相伴的鎖, 淒慘地打開一條細縫,再也無法閉合,嗚嗚低嘯的風聲隨之忽然一滯, 似乎是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麽。雙方都陷入沉默的僵持當中。風狸寵似主人形, 言行宴囂張完就是它趁機表演立威的時刻, 它深吸一口氣,站在厲南肩頭直起上半身,呼得朝陰風襲來的方向反吹回去。刹那間整個大廳的吊燈, 以及桌上的瓷碗器具劈裏啪啦叮當作響, 兩邊簾幔翻飛, 幾張坐落於邊角的小矮凳更是直接倒栽飛了出去。“……”風狸得意地爬回厲南懷裏,尾巴一晃一搖地向他點點狂風過境後一片混亂的大廳,金色的眼珠裏還有些邀功的意味。厲南感受著身邊緩慢回暖隻比外界陰涼一點的正常室溫,很是哭笑不得。言行宴則非常滿意地揉了一把風狸的腦袋,獎勵它:“晚上加餐。”頓時,‘慷慨’的言行宴又成了風狸的新一任親爹。二人一獸的示威行為十分有效,直到他們把一樓全部逛過一遍,宅鬼都沒有再出來搗亂。雜物室裏堆著好幾桶油漆和包裝整齊的瓷磚,應該是現任屋主為了重新裝修小樓而購置的,可惜出了靈異事件,隻能暫時擱置。厲南走出別墅一樓的後門,欣然站在明媚的陽光底下,他眯眸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麵,本就尾角自然上揚天生含笑的眼睛,被湖光帶得更加瀲灩溫柔。湖中央還有一間精致的小亭子,湖裏遊過一群金色的鯉魚,又被落葉點出的漣漪驚動。不遠處就是一座綠意盎然的高山,入目皆是茂盛的樹木與草葉,當真是依山傍水,環境秀麗優美。厲南讚歎道:“怪不得願意出七十萬讓你驅鬼……不過這家的房主怎麽就這麽巧地相信鬼神?難道越有錢的人越會信仰這些唯心的東西?”“這都是有講究的,對於信風水鬼怪的人,你就和他講風水,對於不信的人,你就跟他講偽科學。”言行宴靠在掛著風鈴的門上,悅耳清脆的鈴聲為他舒緩的嗓音奏樂,“就比如這一家人,我提出的不是屋子裏鬧鬼,而是講:據臨時觀察的和多年的經驗,本人初步判斷出現異樣的原因為房屋結構老化,窗邊漏風,所以產生了雜音,至於產生幻覺的原因,也極有可能是特殊的牆漆氧化腐蝕,產生了特殊的致幻氣體。”“……”厲南抽了抽嘴角,“……這麽扯,都信了?”“有什麽好不信的,我說事成付款,讓我來試試他又不虧本,這屋裏又沒什麽值錢東西。”言行宴把背包放在沙發上,再一個轉身把自己甩進柔軟的沙發裏。“我還做好了萬一房主派人來盯工的準備呢,結果對這幢樓故事有所耳聞的人全被嚇破了膽,根本沒人敢隨我們進來。房主本人也怕了,表示讓我們自由發揮,搞定了再聯係他。”見言行宴這麽懶散陷在沙發上不作為,厲南當然也不會催促,他知道言行晏自有打算,厲南這種跟在天師大人後麵學藝的小徒弟沒有置喙的份,幹脆跟著坐在沙發另一側,取出自己包裏的一隻蘋果和小刀,削皮他不行,把蘋果一分為三還是很熟練的。記吃不記仇的風狸歡呼一聲,開開心心地啃起了蘋果。氣勢洶洶闖進門的兩名人類和一隻會吹風的怪東西,居然不急著來找它,對付它,鎮壓它,反而在客廳悠哉悠哉地吃起了新鮮的食物,吃完居然紛紛玩起手機遊戲,再打一下午的鬥地主,躲在二樓的宅鬼又急又氣,煩躁地來回飄。它的目光如有實質,猝了毒一般想將妄圖侵占它的地盤的人全都虐殺而死。言行晏不知是煞氣護體還是無所畏懼,毫無所察地扔了一對二,把風狸壓得真毛褲衩都輸了出去,厲南倒是總感覺黑暗中有一雙陰冷的視線,如附骨之疽一樣地纏著他們,就在二人看不見的地方,更是暗藏著詭譎的算計和陰謀。但是這又怎麽樣,天塌了有言天師和他的無敵小劍劍頂著,厲南摸了摸口袋裏無聲無息的簽字筆,安心地重新洗牌。晚飯是五包泡麵,沒有火腿腸,因為三點之前那一整袋都被風狸這家夥偷吃掉了,泡麵其中四包都落入了言行宴的嘴裏,厲南一邊吃一邊怕言行宴把他的胃給撐爆了。風狸因為偷吃獨食的事情被罰沒有晚飯,淚眼婆娑可憐兮兮地盯著厲南的碗,終於被喂了最後兩根麵條。“宅鬼估計等急了,太陽落下後便是它的時間,晚上肯定有大動作。”言行宴擦擦嘴放下筷子,抬眼瞧見厲南和風狸看餓死鬼的目光,怒道:“什麽眼神啊!我在長肉,吃的肯定多。”“大動作?具體是指?”厲南洗好鍋碗,為主人家放回櫥櫃裏,言行宴靠在門上遠眺著窗外最後一縷霞光,輕聲道:“鬼故事聽過幾個?大致就那些嚇人的把戲。”言行宴隨便舉了幾個例:“你睡在床上,半夜醒來,忽然看見枕邊立著一個沒有腰以下部位的小矮老太太。”“你睡在床上,半夜熱得把腳伸出了被子,忽然感覺腳掌心碰上了什麽冰涼的東西,像是一具死屍的皮膚。”“你睡在床上,半夜忽然感覺背後有東西,你摸過去,摸到了一手黏膩腥臭的液體,還摸到了一大撮的斷發。”“你睡在床上,半夜忽然感覺額頭很癢,睜開眼,忽然看到一具上吊的屍體就懸掛在你的頭頂,屍體穿著白裙子,駭人的眼珠子死死地等著你。”“你睡在床上,明明是頂層,半夜卻聽見樓上有腳步聲。”“你半夜起來上廁所,鏡子裏照出你身後有人。”“你半夜起來上廁所,鏡子裏的你和你的表情動作不一樣。”“你”厲南趕緊出聲製止言行晏的土味鬼故事集錦,“夠了夠了……都是小學時候聽到的鬼故事,根本嚇不到人的。”“嚇不到?”言行晏曖昧地將臉逼近厲南,笑著問:“當初是誰……”“當初是我沒有經驗,驟然應對突發事件,有些無措而已。”厲南麵無表情地用食指點住言行晏的眉心,“現在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還確信晚上宅鬼回來嚇我,我很淡定。”“好吧。”言行晏轉身提起背包上樓,“主人家說臥室的被套都是新換的,因為怪事的原因還沒來得及用,所以我們可以直接睡。我選左邊這間臥室。”“那我右邊這間。”厲南帶著風狸進屋,臥室內果然一片嶄新潔淨,床鋪居然還是水床,軟得讓人躺上去就再也不想爬起來。落地窗外是空曠高懸的夜空,因為地處郊區,空氣又好,天上更是難得的繁星璀璨。“怪不得宅鬼不願意走,我都不願意走了。”厲南自言自語地走進浴室,放水準備洗澡。風狸忽然從行李箱裏冒出個頭來,金色的獸瞳從渾圓變得狹長,它快速衝進浴室,在白色的門無風自動之前鑽了進去。厲南一無所覺地脫掉了上衣,把不知道防不防水的簽字筆放在盥洗台上,又將赤繩纏好保鮮膜繼續戴在手腕上。平時洗澡他也就直接摘了,現在是特殊情況,時刻有一隻宅鬼對他虎視眈眈,厲南可不想赤身裸體地突然入夢。水龍頭打開之後,蓮蓬頭並沒有立刻出水,而是像被堵住了一般跳了下,發出了嗡嗡的噪音,厲南奇怪地皺眉,隻感覺一股惡心的腥臭味從水管中散發出來,刺激的味道直衝腦門。他的心髒錯頻率地一跳,下意識就去關閉水龍頭,但事情已經超出他的掌控,猩紅的血水突然從蓮蓬頭裏噴灑出來,濺了厲南一身,他立刻扭頭要出門去找言行晏,但此時的浴室門早已被鎖死,任厲南又擰又推,紋絲不動。厲南迅速抓過簽字筆,旋開筆身,裏麵果然塞著一張紙條。先前他已經試驗過,隻有鬼在他附近時,簽字筆身內才會出現可以傳話的紙條。這也就代表著宅鬼現在就在他的身邊,甚至可能就站在厲南的背後,滿懷惡意地製造幻覺看人類慌亂,甚至可能還有打算趁機製造意外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