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槐的手握緊又鬆開,他心裏真有點生氣,這崽子被他寵得簡直反了天了, “這點疼都忍不住了?那告訴我,你是怎麽活生生把自己弄死的?”他蹲在林梓麵前,在昏暗的燭光襯托下,他臉上棱角分明, 雙眼直直地盯著他,不知為何,林梓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他低下頭,看著燭火也不說話,尖瘦的臉襯著一雙眼睛大得過分,身子趴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跟淋了雨的小貓仔似的,可憐極了。何槐一肚子氣話頓時說不出來了,這家夥最會裝可憐了,之前被押送回京途中那個頭頭就著了他的道。自己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再開口時聲音軟了不少,“別氣了,是我不好,來,坐起來吧,告訴我,你為何會喪命?”林梓被他扶著坐起來,抬眼偷偷瞄了何槐一眼,又低下頭,還是不說話。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著實惹到了何槐,他被氣得又想發脾氣,但他忍下去了,繼續好言好語道,“跟我說說呀,莫非有什麽難言之隱?”“……”何槐抓著頭發想噴火,他抓著林梓衣服將其提拉起來,咬著牙,惡狠狠問他,“別裝啞巴好不好?你到底為什麽死了?別說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閻王也會跟你說……求求你了,跟我說說成不?一直以來我都是小心翼翼護著你,恨不得把我自己的命賠給你,你呢?你轉眼就把自己弄死了……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林梓別過頭不看他,輕聲說,“對不起啊,都怪我,如果你一開始就沒遇到我就好了,我早死早超生,你也許還是將軍,名揚千裏之外,榮華富貴加身,怎樣都比現在要好。”何槐緩緩鬆開手,臉靠在林梓肩膀上,“你說得對,要是一開始沒遇到你,我可能拋棄這幅軀體,在深山之中,吸濟日月精華,修形成妖。”“其實你現在過去也不遲。”林梓建議道。這個歸宿對何槐而言其實再好不過,林梓自己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在地府裏待的時候,他日日思念何槐,越是思念便越是難過,若陽魂還在,以後投胎尚有機會與他見麵,沒有陽魂,千年,萬年都得呆地府裏。自己與他,是沒有希望的。與其再呆在地府裏,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魂飛魄散後,什麽掛念都沒了。“我現在去了,你就是我一輩子的遺憾,”何槐抬起頭,冷眼看著他,“不說是吧,沒關係,反正當初是我救的你,你命都是我的,等我給你還了魂,我就……”想半天也不知道怎麽對他,何槐一拍腦門,有了。“我就讓你天天給我澆水施肥逮蟲子!”林梓猶豫了一下,“澆水逮蟲子沒話說,那個施肥是指……”在他本體的那顆大槐樹下噓噓麽……何槐惡狠狠地瞪過來。林梓無奈地說,“好吧,跟你說實話,我陽魂沒了,就算真被你弄活了也活不了多久。”何槐張了張嘴,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陽魂沒了意味著什麽?就算把他摁回軀殼裏,他也活不了多久,或者會變成傻子。“怎麽會呢……好好的魂魄,怎麽會說沒就沒了?”林梓苦笑不已,“因為你是木中鬼,能招魂引鬼,若是凡人與你相處久了,陽魂會不知不覺被你吸引並帶走,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隻可惜當時已經晚了。”“是我害了你?”何槐看著自己的手,腦袋有些昏沉,“怎麽可能,我是陰木,招的是陰魂,不會招陽魂的,肯定是哪裏弄錯了。”見他狀況不對,林梓往前走了兩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這裏拉,口中不斷安慰道,“不是你,是我的錯,我隻是貪戀一時的溫情……真的,我死時真的一點遺憾都沒有。”“我有遺憾呀,我曾經想過,就這樣陪你度過一生好了,你死後我就舍掉軀殼,在你墳前與你作伴……我從未如此恨自己不是人,如果我是人,就可以窮極一生陪你走到盡頭。可惜我不是,那你死後,我得度過多少個孤獨的日月啊。”何槐緩緩坐在地上,看著林梓慘白的側臉心裏一陣絞痛,他繼續說,“我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還有幾十年,那幾十年光陰足夠我回味一輩子了,也許還能有幸遇到你的下輩子——雖然那已不是你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林梓耷拉著腦袋,沮喪地像被人罵了的小狗,他坐在何槐身邊,虛虛地靠著他肩膀。微弱的燭火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燭火旁邊的魂魄在一絲月色下飄渺地仿佛一場夢。要這真是夢就好了。何槐想,若真是夢,明日太陽升起時,他就躺在自己身邊,半帶撒嬌地跟自己抱怨煮的粥太燙,想吃糕點不太想吃飯……“沒事的。”何槐伸手攬住他的肩,聲音堅定又絕望,“我一定可以救你,相信我。”魂魄被生生壓回身體裏的感覺並不好受,仿佛魂魄被撕成碎片又揉和成團。好疼啊……林梓咬著牙硬是挺了過來,昏昏沉沉中,他感覺到身上黏濕一片。鬼怎麽會流汗呢?他緩緩睜開眼睛,魂魄已回到身體裏,就像瀕死的那些日子一般,寒冷刺入骨髓,怎麽捂都捂不熱,他伸出手看了看,也許是還未恢複過來,雙手居然泛著死人般的鐵青色。活了又怎麽樣呢,又撐不了多久。他渾身僵硬,手撐在床上努力了好半天才坐起來,坐窗前打瞌睡的疫鬼聽此動靜回頭一看,拿出一張手帕走起來,替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你沒事吧?”林梓苦笑,“我這像是沒事麽?”他想起先前見到的僵屍,自己這幅樣子與僵屍又有何區別。何槐端著碗湯進來了,熱乎乎的湯上繚繞著一絲熱氣,他心情倒是不錯,把湯盤放他手上說,“你看,這不是沒事麽,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的,來,先喝點湯暖暖身子。”他手指僵直無力,林梓直接用手掌拖著滾燙的碗底灌了一大口,何槐急忙劈手奪下碗放桌子上,捏著他下巴讓他張開嘴,“張嘴!”林梓迷茫地眨眨眼睛,口中開始一點點痛起來,火燒的般的劇痛一直蔓延到咽喉裏,他眼睛一下子疼紅了。“嘶,疼!我好疼……”不止是喉嚨,手掌也疼,過了一會兒,手掌上出現了燙痕,上麵都起泡了。“別說話,張嘴,乖,別說了,越說越疼,冷水呢?”疫鬼拎著茶水和茶壺過來,冷了的茶水入口緩解了一點疼痛,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