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原來蕭玉芳有許多話想跟他探討,現在這種情形,她反而不敢開口。“我覺得這個悲劇的格調不高,以我演話劇的經驗,觀眾對那種陰差陽錯導致的悲劇結局要更惋惜和悵然,比如《羅密歐與茱麗葉》,創作到現在已經四百多年了,但它值得觀眾反複品味咀嚼。”《霧中花》的故事實在太平常了,一個人的悲劇,不如兩個人各自不同的悲劇更打動人心。文野進公司以來,還是第一次能對創作內容提出自己的要求,他忍不住多談了一些,他的這角色完全可以升華,不光是浪子回頭,佳人已逝,這麽簡單的結局,而是更立體更無奈。蕭玉芳本來是害羞矜持的,可她聽文野的改編思路就慢慢拋卻了害羞,漸漸聽入迷了,他談的那些戲劇,是她原來都不知道的。文野對她說:“我可以借書給你,我們可以互相探討。”兩人談得興起,誰也沒注意到小梅去了很久都不回來,門突然被推開了,郭經理和秘書站在門口。公司出了這樣的事,郭經理開始在收工之後四處巡視,看見一號攝影棚裏還光亮,過來看一看,就見文野和蕭玉芳挨在一起親密細語。公司裏是絕不允許談戀愛的,郭經理剛要發脾氣,秘書就低聲說:“咱們記者會的時候要不要透出風聲,就說男女主角在現實中是戀人?”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能打動那些小姐太太們的心?蕭玉芳和文野都站了起來,他們對視一眼,這才發現兩人有多麽曖昧,文野上前一步,想跟郭經理辯解。郭經理仿佛聽見了天上落銀洋的聲音,他“嘿”一聲笑了,對秘書連連點頭。“雖然公司有規定,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郭經理隻要想到這一波又一波,停不下來的宣傳方式 ,他作夢都能笑醒。文野和蕭玉芳麵麵相覷,眼睜睜看著郭經理背著手,笑眯眯離開攝影棚。蕭玉芳疑惑:“郭經理是怎麽了?”文野也不懂,兩人互望,小梅回來了,她拍著胸口:“我差點撞上郭經理,他沒發脾氣吧?”蕭玉芳搖搖頭:“沒有,他……”她明白了,郭經理的意思是他們兩人就算談戀愛也沒關係。文野也明白了,兩人一起臉紅,又各自扭開頭看向別處。小梅鬆口氣:“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他們吃完飯回到宿舍,蕭玉芳還想著文野剛剛說的那些話,她覺得自己對演戲還是理解得太淺了,躺在床上翻那幾本書,一直都睡不著。小梅也沒睡,她提著一袋糖出去了,說要給原來的小姐妹們也分一點,大家沾沾好運氣。蕭玉芳盯著劇本出神,她見過文野的劇本,上麵批批劃劃寫了很多字。比如人物性格和受教育程度,決定他們該說怎樣的台詞,他會自己改,改完了順一遍,他說每張嘴該講不一樣的話,要是每個人說的話都一樣,聽不出是劉姥姥還是林黛玉,那就太糟糕了。蕭玉芳回想這話,輕笑出聲,她翻過一頁書繼續看。窗戶外麵傳出悉悉索索的響動聲,好像有什麽人站在窗外。窗簾拉起來了,蕭玉芳看不見外麵的情況,剛要坐起來,就屏住口氣,僵坐住了。她們原來住底樓,常有人敲窗傳話送吃的。可她們現在住在三樓!她遍體生寒,這接二連三的古怪事,讓她害怕的一動都不敢動。小梅走進來,她一邊走一邊說:“芳芳姐,糖我都發掉了,跑上跑下的熱死我啦。”說著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要打開窗吹吹風。“別動!”蕭玉芳覺得自己在大喊,可喊出的聲音卻極小。小梅狀似無知無覺,還扭頭問她:“怎麽啦?”窗外浮著一張臉,一張雪白帶笑的臉。白影一晃,一張鬼臉變作兩張,其中一張微微側過來,對蕭玉芳笑了。“你看見了嗎?”蕭玉芳像被蛇盯住的青蛙,聲音幾乎是從喉嚨口飄出來的。小梅仔細看了看窗外,依舊搖頭:“沒有啊,我什麽也沒看見啊。”她拉動窗簾,對樓下的人示意,動作再大一點,再多嚇唬嚇唬她。就在小梅扭頭轉身的時候,其中一張鬼臉倏地靠近,穿過玻璃,緊緊貼上來,與小梅的頭合而為一。從她腦袋後麵探出來,對著蕭玉芳一笑。蕭玉芳臉色青白,看上去就要昏倒了。小梅一把拉上窗簾,給樓下的人信號,讓他收起竹杆和道具,再趕緊把鬼臉處理掉,別讓人發現。慢慢走向她:“芳芳姐你怎麽啦?”“你,你別過來。”蕭玉芳連連擺手,她眼前一花,附在小梅腦後的臉不見了。樓下傳來幾聲輕喊碰撞的聲音,小梅臉色一變,她跑回窗前,打開窗往下看,就見小嚴被幾個人按在地上,竹杆掉在一邊。郭經理加強了巡邏,本來是為了防記者,沒想到還真抓到人了,幾個人抬頭看見小梅,問她:“你們沒事吧?”小梅驚魂不定,大著膽子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這人舉著竹杆鬼鬼崇崇,看見我們就跑,肯定沒幹好事兒。”演員宿舍後麵是道圍牆,牆外就不是公司的地盤,小嚴把那張鬼臉扔到了圍牆外麵,小梅略鬆口氣:“我們沒事啊,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別的宿舍也推開窗戶看熱鬧,這後麵是女演員曬衣服的地方,其中一個女學員尖叫:“這是我們曬衣服的地方啊。”女孩子的內衣不好意思曬在樓前麵,就全都曬在後麵,小嚴拿著長竹杆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