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準再澆一遍, 盆裏的土都泡成泥水了。何秘書沒攔住霍震燁,回屋跟霍朝宗認錯:“是我沒能攔住七少爺。”霍朝宗搖搖頭,他連煙都不抽了,飯也沒心思吃,回到書房靠在沙發上:“不關你的事。”“大少爺總不能一點都不吃,要不要讓劉媽做碗麵。”何秘書還想多說幾句,又住了口。連七少爺都能一眼看出他心裏究竟想什麽,大少爺會不會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勸他早早娶個妻子。霍朝宗習慣了何秘書在這些事情上操心,他還是搖頭:“吃不下啊。”他不光為弟弟操心,更多的是為時局操心,日本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美英的態度又很曖昧,上頭想借虎趕狼,怎麽可能 。何秘書默默絞了一塊冷毛巾來,遞給霍朝宗,霍朝宗睜睜眼,沒接過去,平時何秘書都是直接替他放在額上的。今天沒有,他反而覺得奇怪了。何秘書隻好替他把毛巾搭在額上。“你要是累了,就去歇一歇。”“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幾個電話要打。”何秘書拿著冷毛巾搭上霍朝宗的額頭,說完就要走,霍明宗按住手。他仰躺在沙發上睜開眼:“那你陪我歇一歇。”“是。”何秘書一等他放開,便把手背到身後,他坐到沙發另一側,兩人有片刻靜默。直到霍朝宗問他:“老七是那個意思?”他早年就留洋出國,並非沒有見過同性相伴的事,這種事古來有之,帝王不能免俗,可那畢竟不是正途。何秘書心知大少爺會怎麽想這種事,他麵帶微笑:“也許是七少爺年輕,愛玩鬧,不是說對方家道中落嗎,也許是貪圖錢財。”“哼,怪不得他不喜歡那個陶小姐了。”送霍震燁去相親,他也是知道的,背地裏還調查了一番,覺得陶小姐是個很合適的人選。家中獨女,受過教育,陶家生意興隆,兩人成親之後,一起送到國外留學也是個好選擇。誰知道他竟不喜歡女人。“四少爺當年也一樣胡鬧過,如今跟四少奶奶也很好。”“老七跟他怎麽能一樣。”霍朝宗微微皺眉,似乎是對何秘書竟拿四弟跟七弟比較不悅,“老四一身的軟骨頭。”霍四少爺當年也迷戀過舞女,要死要活的想討個舞女進門,除了四姨太又哭又求,餘下幾房就當看熱鬧。霍老爺把管教兒子的活交給長子,霍朝宗如他所願,把人趕出門:“你要真非她不可,就跟她一起過日子去。”本來以為這個弟弟起碼能撐半年,誰知一個月他就回來了,乖乖娶了家裏替他定下的女子。“老七哪能跟老四一樣。”霍朝宗人不在上海,但這個弟弟幹了些什麽,他差不多都知道。何秘書笑了:“七少爺確實在經商上頗有天賦的。”七少爺投資的那個電影公司,憑新電影大賺了一筆,還在報紙上打出廣告來,隻要連看七場《霧中花》,就能憑電影票根換一張男女主角的簽名合影。還有幾艘洋輪,海運現在可最賺錢的買賣。他既然不缺錢花,霍家還有什麽可讓他低頭的。“你查查那戶姓白的人家。”霍朝宗說完站起來,取下額上已經溫熱的毛巾,走到書桌前坐下。何秘書應聲站起:“是,我這就去查,等會給您送湯來。”走出書房,他側身關上門,站在門邊伸出左手,按在右手手背上,剛才大少爺碰過的地方。隻短短一刻,就又放開,他走到廚房:“劉媽,給大少爺湯燉好了沒有?”劉媽巴結地站起來:“小何啊,大少爺生不生氣啊?”何秘書笑了,他也是下人的兒子,對劉媽自然就有親近感,安慰她說:“大少爺還是關心七少爺的,不用擔心。”劉媽歎口氣,又忍不住要在何秘書麵前替“白小姐”美言:“七少爺從小到大,沒見對哪個這麽上心,肯定是個好人家女孩子。”何秘書隻是笑,也不戳破那根本不是女孩子,真要是女孩子,就算出身差些,七少爺替她改頭換麵也是抬抬手的事兒。劉媽一邊念叨,一邊用雞湯給大少爺下了碗銀絲細麵,再交給何秘書端上去。霍震燁在白準床上醒過來,他還未睜眼就先聞見枕上的紙竹香,勾唇輕笑,一骨碌爬了起來。白準在堂前喝奶茶,看他一早起來洗臉刷牙換衣服,好奇問道:“去哪兒?”“去捕房,有個新案子。”他不想讓白準費心,但可以托大頭查查一關道的事,英美租界裏的洋人還是更信上帝,一關道能在日租界吃得開,在公共租界裏寸步難行。白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霍震燁套上西裝出門,他剛走了沒多久,白家門就被敲響了。黑漆門拉開一道縫,何秘書站在門外,霍朝宗在他身後。兩人皆是眼前一亮,開門的是個年輕女子,穿件灰粉色絲絨窄身旗袍,行動間光影如水般流動,外罩了件白色流蘇披肩。如雲烏發結成一條長辮子垂在襟前,耳中兩顆明珠,襟前還掛著幾朵白蘭花。讓人一看就知,這是有錢人家養出來的女兒。這個時節也隻有暖房裏還養著白蘭花了,隻有富家小姐太太,才會包月買花,每天由花房送鮮花來,好裝飾襟間腕上。一個月三塊銀元,隻是小有資財的人家可供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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