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給他們看的未來有很多種可能:成為上等官員的養子女、軍盟備選後繼、一般的社會工作人員……葛鄞對小時候的記憶並不太在意,但那時候他最希望的就是成為軍人。然後他成功了。經過嚴格的訓練與身體機能檢驗,葛鄞成為了為數不多的“優良基因人種”,進入初級軍盟選隊。那一天,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到了“容體艙”這個詞。初選隊八個人,上麵派了一名老師李來負責他們的教育。“cabin。意義上可以認作‘木屋’或者‘客艙’。不過,作為世曆後出生的人類,你們應該知道它的新釋義。”李是個很嚴厲的人,總是挎著單肩包,大跨步從教室門口走進來,教案重重拍在講台上,朝著所有人道一聲“開課”。他站在軍盟位於地下的基地三層,指著那些半米高的容器道:“我們稱它叫做‘容體艙’。”“我在軍盟第三裏見過很多被凍結的人。”葛鄞的聲音在黑夜裏,像是落入平靜水潭的石子,他的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扳住桌麵,用力到掌心發白。他說:“雖然,我並不確定,但是我總覺得你很眼熟。”秦愈垂眼:“我想聽聽你的,呃,你為什麽覺得我之前會認識你?”他慢慢悠悠解開領口的紐扣,漂亮的手指將衣料摩擦發出的輕響在房間裏被放大,空氣十分沉悶,他起身走到窗邊,讓夜風進來。“你的意思是我可能被凍結後,一直保存在你們那個地牢裏?”秦愈算是明白了葛鄞的意思,但是他覺得這件事非常荒唐。“在我生活的那個時代,人體凍結就是一個騙局你知道嗎?不過是有錢人妄圖長生不老,才想出來的法子。沒有人可以在任何手段下保存那麽久。”但是葛鄞否認了他。“我說的是基因凍結。強製切斷基因表達並持續降低蛋白質活性,可以使基因在特定條件下保存很多年。我並不確定搖床是否在你活著時就已經研發。軍盟保存下來的樣本並不多,一個基地隻有不到三十份,我見過無數次樣本生前的全息影像,我認錯人的概率很小。”說到最後葛鄞的語氣帶上了不易察覺的不確定,他道:“但是軍盟不可能不考慮誌願者的家庭背景,就隨意將一個人的基因保留。”葛鄞側過頭去看秦愈,他已經將衣服脫得隻剩下一件非常薄的裏衣,被蝙蝠人刺穿的傷口愈合得比他想象的快,至少沒有反複血流不止。秦愈抬手將裏衣也脫了下來,光著上半身摸到了放在書桌抽屜裏的火柴。“唉,你現在才認出我,這也太叫人傷心了不是?”秦愈順著他的話接下去,點燃燭台,走到3號房狹小的盥洗室,用濕潤的方巾擦拭著他的胸口。“我沒那麽大資本去讓我這普通的基因保留到幾百年後吧?長得像的人那麽多,你怎麽就能保證沒認錯?去開一下門。”門被輕輕扣響,葛鄞走出去,看見醫生提著一個箱子。秦愈聽到了醫生的聲音。“這裏沒有棉簽,就隻能將就著棉花了。注意消毒,不要感染。”葛鄞雙手接過道謝。“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葛鄞不肯死心,秦愈的身形、每一個動作就像是刻在腦中一樣深刻,而他自從加入軍盟之後,幾乎沒有與其他人接觸時間長到能產生如此強烈的熟悉感。“我在軍盟基地本部從事樣本活性檢測和精神試驗時……你又為什麽會認識我?”葛鄞及時打住了那句話,轉而問秦愈。“不是認識……我在我家見過你,但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秦愈擦了一把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同時也有葛鄞的半張臉,那人的眼神太過熾熱,不免讓秦愈將他平日的態度對比。“你就坐在那裏,我的床邊。是在我來到這裏之前一天發生的事,你要是不提我還就想不起來了。”那道淡淡的人形,突兀地出現在2020年的一個冬天。秦愈放下方巾,走出了盥洗室。葛鄞不再討論這個話題,他讓秦愈坐下,自己再拿起酒精棉花,準備處理傷口。這一次葛鄞明顯下手沒那麽重,他漫不經心道:“也許是我認錯了。”“是啊,要是真的,我為什麽要想在兩百年後才醒過來呢?”秦愈放鬆了肌肉,但酒精刺激血肉還是帶給他劇痛。“這個時代有什麽不好?”陷入沉默,葛鄞手腳十分麻利,很快就消完毒,用紗布給秦愈包好,說道:“好了。”秦愈點頭,剛才葛鄞的情緒有些失控,不知道那句沒有說完的話裏,藏著什麽秘密。但他不打算問下去。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齊敏敏她們差不多也收拾完畢,準備休息了。秦愈拖著疲軟的雙腿走到屋內的床邊,將被子掀開躺了上去,他招呼葛鄞:“咱倆來說點別的。”秦愈將被子拉到胸口,看著坐到床邊的葛鄞:“你那天說的你不喜歡女人。”這句話是陳述句,而非疑問。葛鄞並不否認他的取向,他將馬甲脫下,背靠在床頭:“我知道在你們那個時代並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不包括我啊,什麽異性戀才是正常的這種話,就是我爸那種認為娃娃親都能作數的人也不認同。世曆以後……”他頓了頓,“人的思想是相比於21世紀如何?”“不再有種族歧視,男女真正平等,但人權自由與階級差異卻趨於極化,沒有人會去關注你喜歡男的女的,隻有不觸犯法律和道德底線。”剛一躺下,葛鄞視線就開始模糊,這張床軟到過分,他感覺自己好似要陷進去。秦愈歎口氣:“人們總是對未來充滿期待與憧憬,誰知道會是這樣呢?”他看著從床頂垂下來的床幔道:“在那個時候,人們就可以不顧世人眼光,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對另一半的需求了吧。無論是同性異性,還是像我這樣的,少一件不必要的憂心事總是要讓人輕鬆點的。”沒有人接話,得到的回應是均勻的呼吸聲。他轉頭去看,葛鄞偏著腦袋已然睡著了。秦愈湊近了一點,卻沒吹熄蠟燭。這個角度可以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個毛孔,他看著葛鄞緊閉的眼睛,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此刻安靜睡著,少了幾分銳氣,這麽一看也不過是個平常的英俊的男人。秦愈大大方方地看了一會,將被子蓋住他的肩膀,然後越過葛鄞將燭台取過來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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