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婕第二天去找喬亞,跟他說不能養那隻貓的事情。


    喬亞似乎並沒有太意外,但略微有些為難的樣子,他是真的被家裏人下了最後通牒,再不能將那隻貓帶回去的。


    於是歐陽婕一整天都在想,那小東西到底要怎麽樣才好,連下午去畫畫的時候,都一連聲地歎氣。


    季薔在她旁邊,第三次被她的歎氣聲驚動時,忍不住便問,“歐陽你有什麽煩心事麽?”


    歐陽婕又歎了口氣,“人家送了隻貓給我。”


    “咦,什麽?貓?”季薔幾乎要叫起來。


    “嗯,嗯。”歐陽婕連連點頭,提起那隻貓來,她的表情都變得像貓一樣可愛,幾筆在紙上勾出小貓的輪廓來,“是這樣的小貓,米黃色的,大概隻幾個月的樣子,可愛極了。”


    季薔湊過去看看,“看上去好像還蠻漂亮的樣子,既然你喜歡它,那還煩什麽?”


    歐陽婕的臉垮下來,“可是阿傲不喜歡,他和貓合不來,才見麵就被抓了手。”


    “這樣啊,那你要把它還給別人嗎?所以不舍得?”


    歐陽婕搖搖頭,“可是他那邊不能養啊,我在想是不是再送人。”


    “唔,一送再送的,小貓也好可憐。”季薔略略皺了眉,“我媽是很討厭小動物的,我不曉得能不能說服她。”


    兩個人正說著話,歐陽婕畫板上的那張紙被人抽了去,歐陽婕抬起頭,看到童天南拿著那張紙,微微皺了眉,沉吟,“貓啊。”


    “是呢,”季薔突然笑起來,“童老師單身,一個人住,收入又不錯,頂合適收養這隻貓。”


    童天南的目光從畫紙上飄到兩個女生身上來,挑挑眉,“我討厭寵物。”


    歐陽婕伸手將那張紙搶回來,翻了個白眼,“本來就沒指望你。就算你肯收養,也一定會虐待它的。”


    童天南皺了眉,“說得我像狼外婆一樣的。”


    歐陽婕瞪著他,“你何止是狼外婆,簡直就是白雪公主的後媽。”


    季薔看著他們,雖然還是像以往一樣的鬥嘴,但明顯沒有之前那樣緊張的氣氛,反而給人一種格外親密的感覺。她心裏不由得小小抽動了一下,這兩人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要好起來了?


    “這樣吧,如果你能畫一本飼養手冊給我,我就幫你養這隻貓。”


    歐陽婕怔了一下,看著開出這樣的條件來的童天南,“飼養手冊?”


    “是啊,不詳細地畫清楚的話,說不定我便會照我的意思虐待它了。”童天南看著她,“難不成你也不會養?還是說,畫不出來?”


    “誰說的,我明天就畫來給你。”歐陽婕昂起頭來,說了這句話便收拾了東西回家去畫貓。


    季薔看著她的背影,“卟哧”笑出聲來,激將法對歐陽婕真是百試不爽。


    童天南也笑,轉過臉來看了季薔一眼,伸手指向歐陽婕離開的方向,“你說她是簡單呢,還是單純?”


    歐陽婕答應人家的事情,一向都會做到,尤其是在被激將的情況下。第二天下午便果然將訂好的一疊畫交給童天南。童天南翻了翻,還真是詳細到連梳毛的方式都列了三種的一本飼養手冊,而且貓咪的神態更是栩栩如生。於是他二話沒說地伸出手來,“貓呢?”


    歐陽婕雀躍地跳起來,領著他去自己家抱了貓咪,又不放心地跟他住的地方,去了之後才發現,原來童天南早已買好貓床貓糧貓砂,連貓抓板逗貓棒之類的玩具都準備了好幾個。


    歐陽婕怔在那裏,轉過頭去看著童天南,“喂,你——”


    童天南也沒什麽表示,從她懷裏將貓拎起來,放到那邊的貓床上。小家夥也不認生,四下看了幾眼,居然就舒舒服服地趴在墊子上睡起來。童天南看了那貓一會,突然伸手去捏它的耳朵,然後又揪它的胡子,玩得不亦樂乎。


    嚇得歐陽婕連忙把貓抱到懷裏瞪起眼來看著對麵的黑發男子,“你果然會虐待它。”


    童天南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大笑起來,笑得倒在沙發上,尤自指著她,笑個不停。


    歐陽婕皺了眉,“有那麽好笑麽?”


    童天南靠在沙發上,微微偏起頭,過長的發散下來,一雙眼笑吟吟的,全不見平時的深邃,有的隻是孩子般的清澈,和一種透明的快樂。


    歐陽婕怔了一下,突然就想起阿傲來,他和童天南是多麽不同的人。一個平日裏尖酸刻薄,背後卻小孩子一般頑皮,而另一個平常溫和乖巧,暗地裏卻壓抑得看不到自我。


    “喂。”


    聽到童天南的聲音,歐陽婕回過神來,已經遲了,手背上的刺痛令她輕呼出來,懷裏的貓已掙開她的手,逃竄到地上去。


    她剛剛出神的時候,竟不自覺地收緊了雙臂,以至懷裏的貓咪在掙紮的時候,抓傷了她的手。


    “也不知是誰在虐待它。”童天南很好笑的拉過她的手,“活該。”


    他的手略微有一點涼,拇指的指腹輕輕地拂過她手背的傷處,很舒服。


    歐陽婕發現自己有這種想法的時候,微微紅了臉,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便大步走向門口,深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臉一般。“要你管,我回去了。”


    “我送你。”童天南拿了鑰匙,追出來。


    歐陽婕本來想拒絕的,可是看著他推出那輛她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很帥的機車來的時候,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下去,努力地睜大一雙狹長的眼,“我可以坐這輛車?”


    童天南斜過眼來,“不然你想怎麽回去?難不成走路?”


    “耶,太好了。”歐陽婕歡呼一聲,不等童天南邀請,抬腿就坐了上去,還不停地東摸西摸。


    童天南皺起眉來,“喂,別亂動啊,抓穩了,我騎車很快的。”


    “哦。”歐陽婕左右看看,似乎找不到哪裏可以抓穩的地方,於是伸手到後麵握住後座的架子。童天南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你會被甩出去的,抱住我好了。”


    “嚇?”歐陽婕怔了一下,童天南已發動了車子,於是她在機車的震動中,伸出手,在觸到童天南黑色的外套的時候,稍微縮了一下,然後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地再伸過去,抱住了他的腰。


    第一次這樣親密地接觸到阿傲以外的年輕男子的身體。和阿傲不一樣,沒有阿傲那種運動過後微微帶著點汗的鹹味的溫熱的氣息,他身上隻有一種清清冷冷的味道,夾著淡淡的煙草味,如初冬裏從原野上吹來的風。


    機車發動的突突聲中,她聽到自己幾乎要和那聲音同步化的心跳,又紅了臉。


    他的腰好細,瘦得隔著這麽多層衣服,她都似乎能夠感覺他的骨骼,硬硬地硌在她身上,生生地痛。


    他難道一直沒吃飽飯?怎會這麽瘦的?


    歐陽婕還在七想八想的時候,機車已經開動了,果然很快,不是一般地快。


    等到了歐陽家的門口,歐陽婕一張臉也變得煞白。


    機車停下來,童天南反過身去,輕輕拍拍她的背,“喂,沒事吧?”


    歐陽婕的臉過了幾秒鍾之後才有了血色,繼之而來的是興奮的潮紅,她放開童天南,從車上下來,一雙眼幾乎要閃成天上的星星,“你好厲害,警車都追不上啊。”


    “這不是什麽值得崇拜的事情吧?”童天南看著麵前雀躍不已的女孩子,笑了笑,“我本來是想做賽車手的呢。”


    “哇,好厲害。”歐陽婕摸著那輛車,“改天可不可以再載我?”


    “教你騎也沒問題。”童天南又笑,伸手往她的右上方指了指,“不過你現在應該回去了。”


    歐陽婕轉過頭,發現他指的是自家二樓的窗戶,但她看過去的時候,窗簾已拉上,隻從還在不停晃動的窗簾的間隙中透出幾道光來。


    那是阿傲的房間。


    歐陽婕眨了眨眼,並不知童天南剛剛在那裏看到了什麽,轉過來想問時,童天南已將車子掉了頭,輕輕向她一揮手,絕塵而去。


    歐陽婕對著他揚起來的落葉說了聲“再見”,進了門和在做菜的媽媽看報的爸爸打了聲招呼便跑上樓,林婉如在她後麵叫了句,“順便叫阿傲下來吃飯了。”


    “哦。”歐陽婕答應著,也不敲門,直接就推開了歐陽傲的房門。


    那個高大俊美的男孩子正坐在書桌前做作業,見姐姐突然闖進來,皺了皺眉,“姐姐你居然不敲門。萬一人家在換衣服怎麽辦?”


    “你全身上下早八百年就被我看光光了,有什麽關係?”歐陽婕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往下看。


    剛剛童天南往上看的時候,這裏有什麽?


    “他已走了。”


    歐陽傲的聲音傳過來,幽幽地帶著點酸意。


    歐陽婕轉過身,看著坐在書桌前,輕輕地咬著一支鋼筆的弟弟,“剛剛果然是你在這裏啊?為什麽要躲?”


    “我沒有躲啊,隻是突然想起作業還沒做完罷了。”歐陽傲笑了笑,將嘴裏的笑拿下來,放在手上把玩,淡淡道,“姐姐以後會經常去他那裏看貓吧?”


    歐陽婕怔了怔,之前曾經感覺到的那種陌生感,又在弟弟身上出現了。


    “用來用去也隻這招,姐姐你和喬亞的程度也差不多呢。”歐陽傲輕輕擺了擺手,轉動椅子,目光重新移到桌上的習題集上,漫不經心地寫寫畫畫。


    她還在嚼著那句話,想要理清弟弟的意思時,歐陽傲又開了口,聲音輕輕的,遙遠如另一個世界傳來,“姐姐你,喜歡童老師吧?”


    歐陽婕再度怔在那裏。


    歐陽傲背對她,她看不見自己的弟弟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他握筆的手因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而幾乎要變形的筆尖早已將那草稿紙戳破,墨水像他心裏的痛楚,一圈圈滲開去,紙上的汙漬越來越大。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童天南這名字都成為姐弟倆之間的芥蒂,一旦提起,就會讓氣氛變得異常尷尬。但更多的時候,他們之前像是什麽改變也沒有,日子便一天天滑過去,過了秋天,過了冬天,便到了春天。


    法國梧桐長出嫩綠的新葉,迎春嬌黃的花朵自翠綠的葉子中星星點點地冒出來,連河水也跟著沾了綠色的氣息,一直蕩漾到人的心裏去。


    季薔來跟歐陽婕說春假要組織美術社的人去明溪寫生的時候,她幾乎要連雙腳都舉起來讚成。


    她對寫生什麽的倒是不太在意,重要的是可以在這樣的春光裏出去走走,她幾乎都可以想像郊外那滿山遍野火一般的映山紅。


    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並不少,這提議在當天的社團會議上便被通過了。於是,由童天南帶隊,美術社全員十三人,借寫生為名,將去明溪作一次五天四夜的春遊。


    去之前歐陽婕興奮了一晚上,拿著明溪自然風景區的介紹小冊子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以至於第二天,又睡過了頭,一如既往匆匆忙忙地洗漱,背著包包畫板,匆匆忙忙地趕到車站,險些要被二十幾道目光淩遲。


    但總算趕上了車。


    季薔將車票發到個人手裏,依次檢票進站上車。歐陽婕把行李扔在行李架上,重重地呼了口氣,便趴到了桌上。


    “你看來像隻熊貓。”對麵的男人說。


    歐陽婕勉強抬起眼來,看著他。很帥的男人,眉是武俠小說裏寫的那種劍眉,格外深黑的眼,薄而上揚的唇,頭發有點長,用橡皮筋綁著,穿著件淺灰色的襯衫,外麵一件咖啡色的外套,襯衫上麵的兩扣子沒係,露出瘦削的鎖骨來。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覺得有些陌生感。過了半晌,歐陽婕眨了眨眼,突然指著他大叫,“啊,童天南,你好像很久沒穿黑色的衣服了。”


    “那是因為你那隻貓不是黑色的。”為了加強他那句話裏的強調語氣,童天南將他的手伸過來,向歐陽婕展示頑強地粘在他的外套上的幾根米黃色的毛。


    歐陽婕又眨眨眼,想像那幾根毛如果在黑色的衣服上該有多顯眼。順帶地,便想起她已好幾個月沒見過那隻貓了。


    她本來是打算常常去看它的,可是阿傲說了那樣的話——或者隻是一時的氣話,但是每次她想去看時,腳還沒邁到門口,那句話便又在耳邊響起來,一直響一直響,越來越遠,然後慢慢消失。


    於是她便擔心起來,就好像如果她去看那隻貓,阿傲便會如那聲音一般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這種想法或者很無稽,但卻拖住了歐陽婕的腳,行程卻因而擱置下來,她結果一次也沒有再去過童天南家。


    所以,有一點心虛的,歐陽婕輕輕地問,“那隻貓咪,還好麽?”


    “好得很呢。”回答的是歐陽婕身邊的季薔,輕輕地抿了嘴,笑得有如窗外一閃而過的花。“除了胖一點之外。童老師太寵它了。”


    “一直喂它小魚幹的人不是你麽?”童天南將手收回去,一麵淡淡地插了句。


    “咦?季薔你經常去看它麽?”歐陽婕怔了怔,看了看季薔又看看對麵的童天南。


    “是啊,真是好可愛的貓呢。”季薔回答著,眼睛有如這個時節開得正好的桃花,柔柔的,灩灩的,卻隻瞟向對麵的人。而被看的人這時正站起來,要走到兩節車廂交接的地方去抽煙。季薔待他走遠,輕輕地又加了一句,“托了那隻貓的福呢。”


    歐陽婕聽到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輕輕地,脆脆地,哢嚓一聲,裂開了。


    火車四小時,下了車轉小巴,大概要開四五十分鍾的樣子,就到了明溪。


    歐陽婕他們下了車,找了家旅館住下。童天南“不可以單獨活動,晚上六點以前一定得回旅館”的訓話才剛落音,歐陽婕便拖了季薔四處去逛。


    明溪是個很古老的小鎮,據說最先也不過隻兩條街,近幾年靠旅遊業才發展起來,但仍然很小,比不過a城一個區。自歐陽婕他們定下來的旅館步行不用半小時便出了鎮,再十分鍾,便能看見農田。


    但風景是真的漂亮,山明水秀,如同前朝名匠留下來的畫卷立體化了一般。


    鎮子西邊有條小河,大概不過八九米寬,河麵上隻有座小木橋,看起來年代久遠,走上去的人一多便嘎吱作響。當地人多半也隻將它作為風景的一部分保存下來。也有渡船,小小的,每次隻能坐幾個人,一個老梢公撐著,來來回回。


    歐陽婕感覺時光像退回去好幾十年,想來那些來旅遊的人也就是好這個調調,所以當地人也就一直留著這些。


    歐陽婕遊興未盡地想過河那邊去看的時候,季薔拖住她,“我餓了呀,我們先去吃點什麽好不好?”


    這樣說起來歐陽婕好像覺得自己也有點餓了,從早上出來到現在也沒吃什麽,於是又牽著季薔的手,走回鎮裏來。找了家飯店,隨意點了東西,吃完之後,兩個女生搶著付帳時,歐陽婕才發現,她的錢包不見了。


    在她們而言,出門在外丟了錢包,可算是大事了,急得歐陽婕額頭上汗都冒出來。倒是開飯店的大嬸在一邊勸,“先不要著急,好好想想看,是不是忘在哪裏了?”


    “是啊,要不我們先回去找找?”季薔付了飯錢,陪著歐陽婕按原路一直找回旅館,在房間裏又找了一番,依然沒有錢包的蹤跡。


    季薔跑去叫童天南,兩個人一起回來的時候,看見歐陽婕坐在床前發怔。


    童天南挑起一條眉來,“喲,居然沒有哭,真是值得表揚。”


    季薔瞪了他一眼,“老師。”


    歐陽婕也抬起眼來瞪著他,“放心好了,我還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差勁。”


    童天南笑了笑,“不把額頭上的汗擦掉的話,說這種話可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呀。”


    歐陽婕哼了一聲,站起來,走到洗手間掬了捧水潑在自己臉上。稍稍靜下來之後,努力地回想自己從家裏出來之後的每一個細節,還沒想起來什麽,就聽到童天南在身後又輕輕道:“說起來,你不會是根本沒帶出來吧?”


    “我怎麽會——”歐陽婕扭頭吼到一半時,停下來,以她早上匆忙到那種程度,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一隻手機遞到她麵前,童天南帶著嘲弄笑意的聲音沿著那隻遞手機的手臂傳過來,“先打個電話回家確定一下吧?”


    歐陽婕咬了咬牙,還是接過手機來,撥了號。


    接電話的是阿傲,“喂?”


    “阿傲啊?你去幫我找找看我的錢包還在不在我房裏。”


    “姐姐?你不是去明溪了麽?錢包忘帶了?”


    “少廢話啊,去幫我找,我過十分鍾再打來。”歐陽婕朝著電話那端吼完便收了線,坐回床邊,看著手表一分鍾一分鍾地等,童天南和季薔就在旁邊陪著她,一分鍾一分鍾地等。


    在歐陽婕的感覺裏大概有一世紀那麽久的十分鍾過去之後,她再度打電話回家,那邊歐陽傲早已守在電話機旁,“姐姐啊?”


    “嗯,找到沒?”


    “找到啦,就掉在床腳的地上。”歐陽傲的聲音裏帶著笑,“你還真逗,錢包也沒帶居然敢出去旅行。”


    “你少說一句會死啊?”


    “不會,可是你沒有錢包估計會餓死的,我幫你送來吧?你們住在什麽地方?”


    “嚇?不用了。知道在家裏就放心了,我會想辦法的。”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放假,反正我也沒有去明溪玩過,反正——”歐陽傲的聲音小下去,歐陽婕沒聽清,追問了句,“什麽?”


    “沒什麽,你們住什麽地方?我一會就去看還有沒有去明溪的車。”


    歐陽婕說了旅館的名字,歐陽傲那邊便掛了電話。歐陽婕還抓著手機發愣,季薔先開了口,“不會吧?你弟弟不會是要過來吧?”


    歐陽婕歎了口氣,將手機還給童天南。“沒錯,他是說要過來,那家夥瘋掉了。”


    童天南收好自己的手機,輕輕地笑:“是麽?我倒是覺得,有那樣的弟弟很不錯呢。”


    歐陽婕還沒聽懂他那樣笑是什麽意思,季薔已在旁邊加了一句,“嗯,居然特意幫你送來,我也好想有個這樣的弟弟啊。”


    看著那一唱一合的兩個人,歐陽婕覺得自己的眼角又開始抽搐。


    這在她而言一向不是什麽好兆頭,上一次是碰上了童天南,這次,天知道會發生什麽?


    歐陽傲在第二天到了明溪。找到歐陽婕他們住的旅館,老板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出去畫畫了,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歐陽傲在大堂裏坐了會,便起身去找她。


    他一分鍾都不想空等。


    送錢包什麽的,不過是個借口,他隻是想見她。所以他蹺掉了籃球隊的春假集訓,跑來明溪找她。


    電話裏歐陽婕聽漏的那句便是“反正我也放假,反正我也沒去明溪玩過,反正我想你了”。


    隻一天沒見麵而已,他便開始想念。


    如數百隻螞蟻在心底噬咬一般地想念。


    現在是旅遊的淡季,遊客並不多,像歐陽婕他們那樣背著畫板提著顏料的學生尤其好找,不多時,歐陽傲便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歐陽婕坐在河岸的草地上,麵前支著畫板,身旁放著顏料盒,全神貫注地畫畫。


    歐陽傲輕輕地走近她,才發現姐姐的注意力或者並沒有在畫上。


    她畫的是一幅風景,小河,木橋,河岸上隨風搖曳的小草,以及,橋下的兩個人。一個是女孩子,坐在那裏畫畫,另一個是男的,手自女孩子肩上伸去,點在她的畫上。


    歐陽婕的筆便停在那男人的手上,有一兩分鍾沒動過,而她腳下的草葉上,已有幾顆晶瑩剔透的液體,順著草葉的經絡打個滾,滴入泥裏,消失了。


    歐陽傲按下心底像要將他撕裂一般的悸動,抬了抬眼,看向畫裏麵的地方。


    在橋下的人是季薔和童天南,大概季薔在畫對麵的渡船,童天南便站在他身後,不時指點。又或者隻是在聊天。


    歐陽傲忍不住輕輕歎息。


    歐陽婕被這歎息聲驚動,第一個動作,便是將畫板上的紙扯下來揉成一團,然後才回過頭,看清身後的人之後像鬆了口氣一般,“阿傲,原來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歐陽傲在她身邊坐下來,順手撥了根草葉叼在嘴裏,“怪不得你們要來這裏,真是個漂亮的地方。”


    歐陽婕重新拿出一張紙固定到畫板上,一麵問,“阿傲你幾時到的?怎麽不在旅館等,找到這裏來了。”


    “天氣這麽好,呆在旅館裏太浪費了呀。”歐陽傲倒下去,睡在草地上,望向天上的雲。“姐姐,你們之前不是說要請我做模特的麽,我就躺在這裏讓你畫罷?”


    “好啊,可是你這個姿勢太醜了。”歐陽婕放下畫板,側過身來,搬弄弟弟的身體,“應該這樣,再這樣。”


    就算是好脾氣如歐陽傲,在被她擺弄了好幾個慘不忍睹的姿勢,最後甚至要將他cos成睡美人的時候,也終於忍不住按住她的手,皺起眉來**,“姐姐,我不是橡皮泥啊。”


    歐陽婕爆笑出來,笑得伏到弟弟身上,“阿傲你好可愛。”


    “是啊,我這樣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可愛的弟弟你也忍心欺負啊,姐姐你……”歐陽傲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因為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服似乎被什麽浸濕,緊緊地貼上皮膚,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而歐陽婕伏在弟弟身上,似乎依然在笑,肩膀輕輕地顫動,如這河岸邊被風吹得輕輕搖擺的小草,淒楚無助。


    歐陽傲怔了一下,感覺自己的手指無意識地跳了一下,有一種衝動在經脈間奔竄,然後他就抬起手,做了一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一直很想很想做的動作。


    他抱住了那個伏在他身上流淚的女孩子。


    緊緊地,緊緊地,就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一般。


    吃過晚飯之後,大家集中到童天南的房間點了名,並將自己這一天的作品交上去,由童天南作點評。輪到歐陽婕時,她微微低下頭,“我沒畫。”


    似乎是有人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便有人低聲附合,大體上都是說明明看到她畫畫了為什麽不肯交之類,直到童天南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大家才安靜下來。


    童天南看一眼歐陽婕,又看一眼她身後的歐陽傲,挑起眉來,“那麽,明天你要交兩張。”


    歐陽婕別開臉,不說話。


    於是童天南開始講下一個同學的畫,全部講完之後,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同學,我們這次出來雖算不上什麽很正式的活動,但既然是集體行動,希望大家還是注意一下紀律。我再重申一次,不可以單獨外出,六點以前必須回來,為了以防萬一,大家最好都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不論有什麽事情,先通知我一聲。”


    說著還特意看了歐陽婕一眼,像有所針對一般。歐陽婕隻扭頭看向別處。


    學生們應了聲,童天南便拍了拍手,讓大家散了。歐陽婕便第一個走出去,季薔叫了她一聲,跟過去。大家也都陸續走了。歐陽傲看著姐姐離開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反而變成最後一個出去的。


    “歐陽弟弟。”


    他還有一隻腳沒有邁出去,便被童天南叫住,於是回過頭來,看著那位年輕的老師,“我叫歐陽傲。”


    “好吧,歐陽傲。”童天南笑了笑,向他伸出手,“拿來吧。”


    歐陽傲怔了一下,“什麽?”


    “歐陽婕的畫,我看到你撿起來了。”


    原來下午的時候他一直有留意他們那邊麽?歐陽傲睜大了眼,看著童天南。


    童天南便任他看著,掏出一根煙來點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個煙圈來,麵如止水。


    歐陽傲又怔了怔,將心裏翻滾的情緒壓下去,“你稍等一下,我去拿給你。”


    童天南等著他從自己房間拿出被歐陽婕揉成一團的畫來,遞過來。


    童天南將煙叼在嘴裏,把那張紙放在桌上,仔細而小心地打開來,慢慢地熨平每一個褶皺,然後自己將身子稍微拉遠了一點,看了幾眼,又湊近來細細地看了會,指著畫麵上的某個地方,輕輕歎息,“若沒有這處敗筆便好了。”


    歐陽傲湊過去看,正是歐陽婕控製不住情緒畫壞的那個男人的手。


    歐陽傲咬緊了牙,狠狠地盯著麵前的男人,“你要說的就隻有這個麽?”


    童天南拿下嘴裏的煙來,輕輕彈了彈煙灰,“作為美術社的指導老師,我隻能說這個。”


    歐陽傲怔了一下,過了半晌,才輕輕問,“你喜歡季薔麽?”


    童天南笑了笑,“她是個很好的學生。我說什麽她都能很快地領悟,而且表現在畫麵上。一般來說,所有的老師都會喜歡這樣又漂亮又聰明的學生吧。”


    歐陽傲聽到自己的聲音有幾分低沉,“那我姐呢?”


    “歐陽婕——”童天南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先是挑起眉來笑了笑,然後表情便認真起來,在經過了一陣幾乎要令歐陽傲窒息的沉默之後,輕輕道,“她是個畫畫的天才。”


    歐陽傲又怔住,然後重重地甩了甩頭,湊近一步,盯著他,“你應該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你——”


    童天南似乎被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年輕男孩的氣勢震懾住,輕輕跟著問了句,“什麽?”


    歐陽傲烏黑的眸子看定他,深吸了口氣,才緩緩地,一字一字地問,“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姐姐流淚?”


    這次輪到童天南怔住了。


    就在歐陽傲那樣逼過來的時候,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也知道怎麽樣應付那些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甚至連打架的準備都有了,可是對麵的男孩子竟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那樣咬著牙,像要耗盡全身力氣,甚至耗盡全身的情感一般,用一雙無盡傷感又無盡堅定的眼睛看著他,說,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姐姐流淚。


    於是二十五歲的童天南就被十七歲的歐陽傲一句話打敗了。


    他愣在那裏,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或者做什麽。


    房間裏的兩個男性不說話也不動地僵持著的時候,不知什麽時候起便悄悄站房間外麵的女生深吸了口氣,伸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淚,低低地罵了聲笨蛋,然後用她最大的肺活量叫道:“阿傲,你在哪裏?”


    “姐姐!”歐陽傲連忙跑出去,“有什麽事?”


    “我知道這裏有個特產的小吃很好吃的,帶你去嚐嚐啊。”


    “嗯,好啊,可是老師不是說天黑後不能外出的麽?”


    “沒關係,有阿傲這樣的保鏢在嘛。”


    姐弟倆的對話漸漸遠去,童天南重重地呼了口氣,將已經燃到煙蒂的香煙扔進煙灰缸裏,整個人像虛脫一般。


    他推開窗,看著那姐弟倆走到夜市的人群裏去,又歎了口氣。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感,竟可以重到那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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