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從長舟渡月閣新換的掌教說起。正好就是那個假冒的崇寧仙君收溫行入門的十三年之前,幾千年蹤跡難尋的廣玉元君居然也現了世,從當年拜入儀山的三千弟子裏欽點了一個外門掃地的,收做了親傳弟子。按理說,元君的門徒,就算不是天縱之才,也該是百裏挑一的好苗子才對,然而,據說他收的這個親傳弟子平平無奇,第一次見元君他還在掃地,掃把都握不好,還對著元君他老人家打了個碩大的鼻涕泡,簡直有辱斯文到了極致。於是他被收入門下的時候,整個儀山議論紛紛,說這種人居然撞上這種狗屎運,大家紛紛懷疑是不是他祖墳冒青煙,還是廣玉元君根本不想收弟子,隻是缺個逗著玩兒的小寵。然而後麵的事情證明他顯然不是個小寵,同溫行後麵一路坎坷,堪稱莫名其妙的經曆不同,這位親傳弟子一路順風順水,運氣之好何止是祖墳冒青煙,簡直是祖墳要炸了,短短幾十年,便噌的一下就頂替了原來的老掌教,成了新掌教,道號廣渠齋人。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廣渠齋人一繼任,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督促門下弟子修煉,也不是廣開仙門吸納新弟子,而是換掉了儀山周圍所有城市,包括景城江川在內的所有的靈官。這一批靈官中既有這位齋人不知道那裏來的大批親信,數量比茅房裏的蟑螂還多,還有一批,就是從各個地方選上來的。儀山山脈橫跨西東,景城的張懸手下也還有七八上十個,江川這種大城更是要有上百個靈官才管的過來,師夷清此人略有兩分修為,順理成章的成了江川西北片的靈官。這些新上任的靈官不了解這個職位到底需要做些什麽,長舟渡月閣就專門派了弟子來教。師夷清發現工作也挺簡單,除了一些雞零狗碎的,主要的無非是挑選有靈根的弟子,登記造冊,呈上去供長老挑選,但他當著當著,覺著有那麽幾分不對。他們最後校訂名冊的時候,會把在入門前不幸夭折的弟子用朱筆劃去,某天師夷清一翻冊子,竟然發現入目一片血紅,一頁中有居然半數的名字,都畫著紅圈。這個時候,他鄰居家有個寄養的有仙骨的男孩兒,是下人的孩子,父母都過世了,在長舟渡月閣的仙長來勘察之後,開始顯出了兩分癡傻。師夷清不敢去問,直接把男孩偷了出來,放在這儀山的偏僻小廟養到現在,對靈官的工作也略發消極,幾乎不往名冊上添名字了。師夷清苦笑一聲“我還當是長舟渡月閣發現了,擒我和這孩子來了。”葉酌和溫行對視一眼,溫行道“此事有多久了?”師夷清道“打我當靈官開始,有四年光陰了。”這說明不僅僅是景城,周圍所有同儀山有關係的地方,都出現了拿活人煉靈的事。溫行當即道“明日先往江川一觀。”葉酌皺眉“你好了?不多休息兩天?”溫行不看他,隻道“嗯。”然而葉酌並不是很信他,嘀咕了一聲“真的假的?”當即上手假裝去把溫行的脈,眼睛在背對著他的地方對溫芒使眼色,溫芒連忙顛過來兩步靠上葉酌的腿,把他當探查的媒介。古有醫官懸絲診脈,今有塔靈懸仙君診溫行,妙哉妙哉。“真是不可思議。”溫芒道。葉酌現在拉著溫行不放,也不好長久沉默,隻能裝作驚奇,複述道“不可思議。”溫芒似乎找到了整葉酌的好方法,故意拖延,把語氣搞得跌宕起伏,“簡直鬼斧神工啊,昨天他的脈看著還命不久矣,今天居然奇妙的已經接上啦!”葉酌詭異的沉默了一下,語調平平”昨天你的脈象看著還命不久矣,今天已經接上了。”溫芒又道“再睡一覺,明天就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漢啦。“葉酌一腳踢開他,言簡意賅“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溫行平靜的收回手“謝謝。“這棺材臉板了一路的美人開口道謝,葉酌還有驚到了“不用“他略有些受寵若驚說“診個脈而已。”接下來幾人各自散去,晚飯葉酌沒動手,師夷清對誤會了他們感到十分抱歉,堅決不肯要客人進廚房,葉酌就依著門框啃山上的野果子,和溫芒打屁“這廟裏現在供著的是我,他們才是客人。”溫行身體還有些不便,但剛剛他奪劍的時候唬的那個叫阿澤的小孩一愣一愣的,大概小男孩都喜歡這種傳說裏不苟言笑的,行走江湖的劍客,也不怕他這個棺材臉,一直跟在溫行屁股後麵。溫行大概是真的很不擅長應付這種有些粘人的,又不太聰明的小孩子,那孩子先是要走了溫行的劍鞘,動摸摸西摸摸,然後居然想去摸他的劍刃,溫行板著臉訓斥了一句成何體統,那小孩就一直哭,哭的溫行僵成了一個木板,直直杵在那裏不動了,好在師夷清出來解了個圍,溫行就讓小孩拽走去看他養的小動物了。這左右兩個偏殿,一個是師夷清和男孩兒的居所,一個裝了半個屋子的小動物,林子裏有許以前獵戶留下的陷阱,老是有兔子麅子一類的一頭紮進去,偶爾還有鹿一類比較稀有的動物。葉酌今天想燉的那隻麅子就是他們剛救出來的,師夷清把那麅子抱起來,露給兩人看它的腿,上頭也有被陷阱劃拉出來的大口子。那孩子就翻了藥草和紗布出來,硬在溫行懷裏塞了一卷紗布。雪鬆長老又僵成了一塊木頭,他踱了兩步,似乎想趁孩子不注意趕快走,哪想那孩子警覺的很,動輒哭鬧,溫行沒辦法,硬著頭皮包了起來。溫行劍花挽的漂亮,修為高,其他的手活都不太行,想當初他在白獄,自己的傷都不在乎,更不可能會包麅子的腿了,葉酌看了片刻,實在忍不住,把果殼丟了,一邊嫌棄下泉宮的老頭子把徒弟教成這樣,一邊走過去拆開他的結,然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溫行則後退了一步,趁著他和孩子打結的時候跑了。說跑或許不那麽恰當,因為長老雖然把步履放的極輕,儀態卻依舊是端莊的,讓人看見他從殿裏走出來,衣袂飄飄神態清貴,都隻會覺著這個仙風道骨的長老是要去清晨的竹林練劍,或者山澗裏聽泉煮茶,絕對想不到他是被個孩子搞的焦頭爛額,甩了葉酌頂鍋,好不容易逃出來了。一下午的時光消磨的很快,葉酌和那小孩還去後山放了一隻養好了腿的鹿,等到吃完了飯,已經日暮西沉了。晚上的時候住宿出了一點小問題,因為兩個偏殿都騰不出來,後麵的幾間也不適合住人,葉酌於是抱了兩堞草打算住主殿裏算了。這主殿他們略微灑掃,將灰塵抹去,鋪上幹草倒也不顯潮濕,就是葉酌覺著對著沒有臉的仙君像有些人,就叫溫行睡在裏麵,或許因為這幾天事情有些多,葉酌睡的很不踏實,他半夜迷迷糊糊醒來,往旁邊一摸,溫行居然不見了。粗略估計了一下,應該已經過了三更天了。他翻了身,把壓麻的一條腿放出來,一摸,居然摸到了半截緞子。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衣裳的質感很綿軟,是精細的料子,薄卻保暖,所以此地更深露重,他卻不覺著冷。廟裏半夜黑燈瞎火的,葉酌什麽也看不見,隻能瞎猜“溫行的衣服?”他低頭嗅了一下,果然一片雪鬆的香氣,於是崩著的弦一鬆,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心道“便宜徒弟這麽有孝心啊。”他睡眼朦朧,又想”我徒弟人呢?衣服給我了,他去哪裏了。”然後他撐這眼睛一掃,幸好殿裏有一點冷冷的月光,讓他不至於夜盲的太徹底,溫行又一身白衣,正背對著他,坐著不知道想什麽,看著他視線的方向,應該是那尊雕像。“他也覺著這玩意人嗎?”葉酌迷迷糊糊“那快砸了算了。”就在他一歪頭又要睡過去的時候,溫行忽然站了起來,葉酌半睜著眼,隻見他很輕的走了兩步,在那雕像前看了半刻,忽然直直的,在雕像前的蒲團上跪下了,脊背直挺,雙手放在雙膝上。這個姿勢葉酌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知道片刻以後,他平舉雙手,換成端於胸前的姿勢,原本仰視雕像的頭忽然低了下來。這是一個十分標準的,修仙界中,弟子向師尊告罪的姿勢。雙手扣在膝上是輕罪,直視師尊是為了討饒,得寵的弟子常常如此,然而低頭視地,卻是不可轉圜的重罪,而雙手齊平,則是便於師尊執杖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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