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安現在，卻感激這種痛苦。無法計數的巨量信息源源不斷湧入他的腦海，在這樣壓倒式的碾壓入侵麵前，顧長安22年來的人類記憶，簡直微如纖塵，像是在暴風呼嘯的海麵上飄搖的小船，隨時都可能被巨浪打碎。這種痛苦，讓他時刻都能保持警醒，讓他還能緊緊抓住他的人類身份，其艱難，就像是在岸邊拚命抓緊翻覆於驚濤駭浪中的那艘小船的纖繩。除了這痛苦之外，幫助他抓緊自我意識的，還有他正牽著的這個人。他的廖沙。在不知不覺間，這個在他麵前坦誠、直率又常常犯傻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他生命的重要一部分。拋開榮譽滿滿的戰場閱曆、自小憧憬的狄上將和真假難辨的孤兒院記憶，謝廖沙帶他體會了更真實更親密的人類感情，年輕人毫不摻假的勇敢愛意，像是牢牢沉入海底的錨，既是他堅守自我的助力，也是他繼續向前的勇氣之源。想到廖沙，顧長安忽然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一切對正常人類來說有多不正常，應該關心一下被他牽著走在真空中的年輕人，他轉過身來詢問“廖沙，情況如何？”行走在漆黑的虛空中，是什麽感受？上下左右都是連空氣不存在的真空，他們卻沒有缺氧也沒有墜落，他們日履平地，他們一步就走出了地球時代宇宙飛船飛上一整天的距離。當顧長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詢問時，他們就靜止地站在了完全地虛空中。絕對巨大的宇宙，無需喧囂，寂靜無聲地展示著自己無邊際的廣闊，這場景足以讓任何一名人類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甚至能將人活活逼瘋。謝廖沙甚至沒有輕微的顫抖，他用鋼鐵般的意誌和一腔赤誠的愛，強行壓製了內心深處的恐懼，他堅定地回握住大校的手，變成手牽手的狀態，然後冷靜地報告“一切如常，大校。”顧長安讀取了他的回答，欣慰地轉過身去，牽著謝廖沙繼續向前。謝廖沙沉默地跟隨他前行，視線注意到顧長安的另一隻手，正抓著那顆水晶球。伊芙。謝廖沙咬緊了牙。他們終於到達。那圈球形的透明屏蔽保護層，正在他們腳下熠熠生輝。與此同時，他們也看到光球中的那半個地球。那半個地球上，覆蓋著不知多深的皚皚白雪，將海洋、建築、植被等等都完全淹沒了。也許伊芙製作水晶球的靈感，就是從此而來？顧長安完全以大校的口吻命令道“你站在這裏。原地待命。”謝廖沙隻得應道“是。”顧長安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似乎從腳下地球的現狀中得到了靈感，他站在謝廖沙不遠處，手指繞著謝廖沙的周身畫了一個圈。於是謝廖沙也被加上了一層透明光球，像是被裝進了水晶球裏。這必然是一種保護層。做完這個動作，顧長安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謝廖沙的視線緊緊盯著顧長安的背影，但顧長安向地球的另一端走去，很快，就看不見了。謝廖沙看不到顧長安做了什麽。他隻看到腳底下的透明屏蔽層忽然消散，然後，他的大校從另一端走了回來，手裏已經沒了那個地球水晶球，並用和緩的語氣，略帶欣慰地告訴他“地球恢複原狀，合二為一了。”當顧長安走回他的身邊，圍繞謝廖沙的光球也隨之消散，謝廖沙大步向前，帶著急切，險些控製不住力道地握住顧長安的手腕。幸好在這個狀態，他是能夠切實觸碰到大校的。否則，謝廖沙不敢保證自己是否還能維持理智。顧長安溫和地問“怎麽了？”謝廖沙一開始根本說不出話，片刻後才低聲道“大校，我們下去吧？”原來是催促，顧長安沒有察覺到年輕人心底的惶恐，還以為年輕人是急於降落地球，顧長安察覺到地球上已經沒有活物，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沒有解除年輕人身上那層保護光。腳底下的半個地球被皚皚白雪完全覆蓋，看不出哪兒是哪兒，顧長安沒有刻意選擇地點，帶著年輕人隨意地下落。然後雙雙掉進了雪裏。完全被雪洞淹沒並且還在持續往下掉的時候，顧長安自己都覺得好笑，明明剛才已經注意到了深不可測的積雪，居然轉頭就忘了先把積雪掃清。柔和的光芒從顧長安身上往四麵八方擴散開去，像是持續震蕩開的漣漪，光芒所到之處，積雪全都憑空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樣遮蔽一切的深不可測的積雪，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就這樣消失了。顧長安打量著四周，這裏是一處異域風情的廣場，不可能是華夏。謝廖沙垂下眼眸，發覺自己正踏在一個紅色石質平台上。平台中央部分下陷，是一片正方形的黑色石質平麵。平麵中央，有一顆凸起的五星。五星前刻著兩行字。“nrtвoehen3вectho6，пoдвnгtвon6eteh。（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世長存。）”謝廖沙低誦出聲，抬頭環視這赤紅的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