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陸在司予的手腕上掃了一眼,這個人類皮膚很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像樹木的枝幹在皮膚下蓬勃生長。戚陸有種錯覺,他甚至能感受到血管裏新鮮血液正在流動。他舌尖不自覺在上齶輕舔一下,退後一步,和司予拉開一個疏遠而禮貌的劇離,微笑著說:“司老師,小福是我的孩子。”他這話裏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司予不知道戚陸為什麽一直對他這麽不信任,甚至十分戒備,難道就因為他是“外麵”來的人?他聳聳肩,企圖大事化小:“隻是吃碗麵而已,戚先生用不著這麽上綱上線。”還沒等戚陸說話,司予率先把麵碗塞進戚陸手裏,說:“戚先生也嚐嚐吧,很好吃的,歡迎下次帶小福去我那兒吃飯!”他說完這句話拔腿就跑,戚陸端著一個瓷碗站在台階上,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他活了兩百多年,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如此冒失地往他手裏塞東西。戚陸後知後覺地低頭一看,手裏的是一個瓷碗,碗邊有一個紅色“福”字人類總是這樣,喜歡用一些愚蠢的方法自欺欺人,好像在碗裏寫個吉祥字就真能撞上好運似的。瓷碗中窩著一坨冒著熱氣的麵,上頭淋著醬汁,蓋了一個荷包蛋,還有模有樣地點綴了兩朵西蘭花。掌心傳來陣陣熱度,血族天生畏熱,戚陸不自在地縮了縮手指,考慮應該怎麽對待人類這份突如其來的“好意”。原封不動地送回去未免太過失禮,但他也不願意食用這種人類才吃的粗糙食物。戚陸在門邊足足站了有三分多鍾,這才端著麵碗轉身進屋,把碗裏的麵如數倒進垃圾筒,又拈了個小紙人去倒垃圾。麵是處理幹淨了,但屋子裏還殘留著一股食物香氣。戚陸非常不適應這種味道一種人類才有的煙火味,寫著福字的瓷碗叮當碰撞下才有的熱鬧味道。戚陸從出生就是血族繼承人,在最嚴苛的培養下長大。百年之前大戰之後,他雙親被害,無數妖族死於非命,那之後他更是把克己做到了極致。一旦沒有欲望,就沒有了弱點,而“口腹之欲”對戚陸來說就是一種最低級的欲望。然而,此時此刻,在這個密不透風、黑暗封閉的屋子裏,他卻有了真切的饑餓感。手掌心還殘留著一點熱意,鼻尖還能捕捉到一絲麵條香氣,戚陸在躺椅上閉眼假寐,手指在扶手上有規律地輕敲著。片刻後,他睜開雙眼,起身挪開躺椅。躺椅下一塊地板是活動的,那是地窖入口。戚陸下了地窖,裏麵放著數十個木桶,桶中盛滿血色液體。戚陸盛了一杯人造血液,仰頭一飲而盡。-早飯之後,太陽升起,陽光熾熱,林木白到草坪上接著光合作用。小福吃完麵喝完湯,撩起上衣露出圓鼓鼓的雪白肚皮,靠在椅背上舒服地揉著小肚子。“吃飽了?”司予看他這憨憨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好不好吃呀?”“好吃好吃!小福喜歡!嗝”他話沒說順溜就打了個長長的嗝兒,小福打完嗝之後立馬拿小手遮著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司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逗他說:“害羞啦?”小福怯生生地說:“主人說打嗝不禮貌,要躲起來偷偷打……”司予一向不讚同戚陸的教育方法,在他看來,小福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該出門撒野,下河摸魚捉泥鰍、上山爬樹摘狗尾巴草,和同齡的夥伴一起打滾,怎麽瘋玩都沒關係。而不是像戚陸現在這樣,把小福關在家裏嚴嚴實實地看管著,不許他和旁人來往,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清早開拖拉機溜達一圈,回來路上順手摘兩朵小花。司予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小福的臉,笑著說:“小福在這裏可以隨便打嗝,想打就打,不信你看我嗝兒”司予也誇張地打了一個嗝。小福“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打了一個小飽嗝,他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沒再拿手掌捂著嘴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對著傻樂了一會兒,窗外太陽緩慢上爬,從山峰後漸漸露出全貌,一束耀眼黃光從敞開的窗戶直**房,小福“哎呀”叫了一聲,急忙跳下地躲進桌底。司予嚇了一跳,以為小福哪裏不舒服,趕忙蹲下身,彎腰問小福:“是不是肚子疼?”小福縮在一個桌角邊,搖搖頭小聲說:“有陽光。”“小福怕陽光?”司予問。“一直曬太陽就會生病,”小福垂著頭,沮喪地說,“主人說不能到處亂跑曬太陽……”怪不得戚陸不許小福擅自出門,怪不得小福總是戴著大帽子、披著小鬥篷。司予看著小福縮在桌角,心裏難受的緊。雖然他不懂那些醫學上的專業知識,但他知道有些病症確實不能長時間暴露在陽光下。他起身把屋子裏裏外外的窗戶都合上,又拉緊窗簾,屋中霎時暗了下來。小福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悶悶不樂地問:“小福是怪孩子嗎?”司予把他抱起來,拍著他的背哄他:“當然不是啊,小福是最可愛的孩子。”“可是,”小福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哭腔,“哥哥姐姐們都一起玩,小福不能和他們一起玩。”司予歎了口氣,把小福放到沙發上,兩隻手在他臉上安撫地摩梭著:“小福也想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對不對?”小福看了看司予,輕輕點了點頭。“他們不是不和你玩兒,”司予認真地解釋說,“小福如果跑遠了主人會擔心,小福也不想主人擔心對不對?”小福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會兒,小腦袋瓜才想明白司予說的是什麽意思,於是搖搖頭,奶聲奶氣地說:“小福不要主人擔心,小福陪著主人,永遠開開心心。”“好乖,”司予拍了拍小福的腦袋,說,“一會兒我把小朋友們接到這裏,我們在家裏一起玩好不好?”“真的嗎?!”小福踢著腿,眼睛裏閃著喜悅的光,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呀,”司予伸出一根小指頭,對小福眨了眨眼,“拉勾。”-“小福,過來。”房門敲響了兩下後被人從外麵推開,戚陸站在門外,披著鬥篷,帽簷壓得很低,幾乎要蓋住上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