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料理台上,拖鞋早在剛才就被蹭掉在了地上,棉質長褲過於寬大,褲腳半搭著腳背,灰色布料下露出他修剪的幹幹淨淨的趾頭,由於緊張和興奮還未消散,仍然保持著蜷曲的姿態。戚陸的視線自上而下,從司予的發旋一直流連到腳背無論是他顫抖的眼睫、收緊的十指,還是微蜷的腳趾,每一處都比戚陸見過的任何名畫更旖旎、更生動。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從胸口處洶湧迸發,戚陸沒有一刻比此時更想看清司予的臉,他迫切地渴望看清司予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那是他的人類為他動情的樣子。“抬頭。”刹那的衝動終於衝破軀殼,戚陸沉聲說道。他極少用這樣命令的口氣對司予說話,嗓音中挾帶著不容反駁的霸道和強硬。司予腦中仍舊一片茫然,聞言慢慢抬起了頭。戚陸總算看清了人類此刻的樣子眼睛清淩淩的,眼中蒙著一層水霧,失神中又帶著不可思議的生動,眼尾暈染著一片薄紅,唇角掛著一絲水漬。“看著我。”戚陸手指微緊,往前一步逼近司予,與他四目相對,再次下達了指令。司予在他低沉微啞的嗓音中抓住了一絲理智,他無意識地用舌尖在嘴角輕輕一舔,緊接著看見戚陸的喉結突兀地滾動了一下。-“哥哥!哥哥!小螃蟹吃飽了嗎!”小家夥轉了一圈找不見人,著急地嚷嚷起來。“我……”司予甩了甩頭,倉皇地跳下地,穿上拖鞋,“我、我出去一下……”他慌慌張張地就要往外跑,手心剛搭上門把,手腕就被另一隻手扣住了。司予驚詫地轉頭,戚陸扣著他的手,目光沉沉。“不用管他,”戚陸說,“一會兒自己就去睡了。”司予在他鷹隼般的視線中繳械投降,他被困在戚陸和木門圍成的狹小空間裏,隻覺得空氣稀薄,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不出去,好不好?”戚陸無聲地笑了起來,低頭貼在他耳邊輕聲問。炙熱的唇吸撲打在耳畔,熱度從那一小塊被灼燒的肌膚上迅速蔓延開來,血管裏充斥著火熱岩漿,一路澆灌一路叫囂著亟需降溫。司予心中有一個聲音低低念叨著說戚先生實在卑鄙,剛才還蠻橫地命令他,現在又來說軟話,這無師自通、軟硬兼施的手段過於高超,司老師無力抵擋,隻好一點一點地放任自己陷進幽潭。“好不好?”戚陸雙手扣住他的肩膀,追問道。司予如同受到蠱惑一般,一個“好”字呼之欲出,圓潤柔軟的音節含在口腔中,還沒來得及發出“哥哥!哥哥!快來看小螃蟹!”小廚房的木門被拍響,一通亂震中,司予腦子裏“轟”的一聲響,一個激靈後徹底清醒了過來。“我、我出去了,”他扭了扭身子,用力掙開戚陸,目光躲閃,“小福找我了……”話音剛落,他迅速把門打開一個縫,從門縫中閃身出去司老師很沒出息的落荒而逃了。門外傳來小福嫩聲嫩氣的問句:“哥哥為什麽躲起來?哥哥哭了?眼睛和小兔子一樣紅通通!”“咳,沒有,”司老師故作鎮定地解釋,“哥哥剛剛在洗碗,沒聽見小福的聲音。”“主人也在裏麵嗎?”小家夥在門上“砰砰”拍了兩下,“主人!主人!呼叫主人!”“不在!”司予心虛地拉走小福,“他……他、他去遛彎了!對,遛彎去了!”“哥哥,”小家夥賊兮兮地笑了幾聲,“我們把小螃蟹養的好大好大,專門咬主人好不好!以後主人就不敢欺負我們……”對話聲漸漸變弱,司予牽著小福穿過客廳,去到了院子。透過廚房貼著窗紙的小窗,戚陸隱約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蹲在地上,腦袋抵著腦袋,地說著悄悄話。被“遛彎”的戚先生站在窗邊靜靜聽了一會兒,聲音十分模糊,聽不出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麽,偶爾戚小福高舉手臂,興奮地大嚷一聲“打主人”,司予立刻扭頭往廚房的方向瞄一眼,警惕地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戚小福趕緊識趣地噤聲,兩個腦袋繼續湊在一起鬼鬼祟祟地說壞話。戚陸不慌不忙地倚窗聽著,窗外是一隻小妖怪和一個人類。小妖怪是他無意中撿到的,一養就養了一百多年,調皮搗蛋還饞嘴;人類是擅闖進來的,他原想放在身邊監視著,這一監視倒好,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戚陸的唇角揚起弧度,他無奈地想,自己這是什麽命啊,遇著的都是不讓他省心的東西。戚小福膽子大了,敢在背後說他壞話了;司老師膽子也大了,竟然敢推開他了。沒擰緊的水籠頭往下滲著水珠,戚陸走到水池邊端詳片刻,照著司予剛才教他的,把閥門擰緊,旋即從前胸衣兜中取出帕子,一根根地擦幹手指。這是最後一次,戚陸想,這是司老師最後一次逃走的機會。-月光透過厚重雲障,在地麵鋪下一層淡淡皎白。水盆裏,螃蟹半死不活地吐著白沫,早些時候還囂張凶猛的大鉗徹底耷拉了下去,有氣無力地開合著。“哥哥,”小福悄聲問,“小螃蟹困了嗎?”司予不忍心告訴小家夥螃蟹是要死了,他心下盤算著明天早起去外頭再買隻活的回來,然後騙小家夥說是就是原來這隻。“小螃蟹要睡覺了……”小福蹲在地上,兩手搭著膝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盆裏的青殼螃蟹。司予安慰他:“嗯,小螃蟹要睡覺了,小福是不是也該準備睡覺了?”“嗯嗯!”小福掌心並攏放在臉邊,做了個睡覺的姿勢,甜甜地說,“等睡醒了小福就帶小螃蟹去見朋友們!”戚陸從屋子裏慢悠悠地踱出來,不冷不熱地說:“螃蟹是不會睡覺的。”蹲在地上一大一小兩個人齊齊仰頭,一起將目光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