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複生,羅家的,收拾了吧。”裏正閉上眼睛,聲音顫抖著。


    孩子已經沒了,咽了氣兒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眼下天氣還熱,人死了之後,得趕緊處理了,不然就擱在人堆裏,會出事的。


    活下來的人,有不少生病的,大家都戰戰兢兢的。


    “來兩個人,去幫幫忙吧。”裏正說道。


    說完之後,裏正轉身離開了。


    李複也跟在裏正身邊離開了這裏。


    “這些個做娘親的,隻要能救活自己的孩子,她們能想到的辦法已經想到了。”裏正說道:“讓孩子喝自己的血.......隻是,哪兒能一直這樣下去,總歸是.......”


    李複自從出了長安,一路上見到流民,災民之後,他的臉上就再也沒有露出過輕鬆的表情。


    臨潁的父母官死了之後,裏正就成了最大的話事人,一般來說,裏正就是管理著一個大家族的的族長,說話有分量,以往在村裏,也是屬於德高望重的存在。


    而且,眾人團結一心,聽裏正的話,尚且有一線生機,真要是不聽話,被排擠了,活下去的希望就減少了。


    臨潁縣發大水,這些人為什麽不到別的地方躲避?


    整個關中都是民不聊生,他們能跑到哪裏?


    故土淹沒,他們的根還在這兒。


    再者,受災之後,就算是拚盡全力,又能走出去多遠,恐怕還沒來得及往別的地方跑,到了地勢低窪的地兒,一個不慎,又被淹死了。


    最後就是,難民不受歡迎。


    別的城鎮不喜歡他們,會將人拒之門外。


    本來大家的日子都很難,誰家有餘糧去發善心?


    連乞討的地方都沒有,無非還是餓死。


    所以,隻能盼著朝廷憐惜,派人前來賑災。


    這是活下去的最大的希望。


    李複和裏正兩人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


    跟裏正聊了幾句之後,也知道裏正是做了兩手準備。


    原先村子裏最身強體壯的人,分出一部分,帶了一些口糧,帶上行囊出發,去求活路,看看是否能夠找到一些從老家走出去的人,讓人家看在家鄉故人的麵子上,伸出援手,幫幫忙。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求人難,活命也難。


    許多事情,看似牽強,但是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了。


    不管最後能活下來多少人,他盡力了。


    很快閻立德那裏搭建好了灶台,熬了好幾大鍋的粥,隨後就派人過來告知李複,可以安排人去排隊領粥了。


    “伍良夜,你去領些粥過來。”李複對著伍良夜說道。


    “是。”伍良夜拱手應聲。


    有裏正在,李複即便是坐在這些受災的百姓中央,也不會出事,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快去快回。


    一聽說有粥可以領,大家都紛紛拿著鍋碗瓢盆的去領粥了。


    趙衝分出一隊人,專門在粥棚前維持秩序,一麵發生騷亂。


    閻立德也在一邊看著,張羅著讓災民們排隊,不要慌,既然他們來了,就不會讓他們吃不上東西。


    伍良夜端了粥給裏正。


    裏正雙手捧過粥之後,一口氣全都喝幹淨了,連碗底都舔了一遍。


    稍微緩了緩,裏正一碗粥下去,仿佛又重新煥發了生機一樣。


    “當時發大水,來的太急了,大家真的是一點準備都沒有。”裏正唉聲歎息的說著:“我們縣城的父母官,多虧了他啊,要不是他,就我們這些人,哪兒還有命在,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個官員,就這麽.......”


    裏正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前些天,天天下雨,尤其是發大水的那天,雨下的更大,雖然是白天,但是天都是黑的,我正在家呢,就聽著外麵有人喊,說河水決堤了,讓趕緊跑。”


    “河水說來就來,哪兒是人能跑得過的?”


    “有的就匆匆忙忙的上了房頂,有的還在收拾自家的東西,生怕被水淹了。”


    “都這個節骨眼上了,命都要沒了,還收拾什麽?”


    “我這條老命能活下來,全靠著我那孝順的兒子,一聽發大水了,就趕緊把家裏的大木盆拖出來,家裏的門板也拆了,吊著上了房頂,這才保住了一家的命。”


    下大雨,官府派人去潁河巡視。


    是眼見著河水已經要漫出來了,控製不住了,提前騎馬回城報信。


    縣城裏的衙役,一個個的在大於種種,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喊,讓百姓們趕緊跑。


    雨下的太大了,澆得人睜不開眼睛。


    有的人在忙著收拾東西,有的人還在攆自家養的家禽。


    有的人沒有離開縣城,拖著自己的東西上了樹。


    可是麵對決堤的大水重刷二來,這哪兒成啊。


    房子塌了,樹也倒了。


    人也沒了。


    有的人,一看這樣,連逃也不逃了,守著家裏,在房頂上,死也死在這兒,因為,無處可去了。


    裏正家裏,房子被衝塌了,是死死的抱著門板,加上運氣好點,這才勉強活下來。


    他兒子,泡在水裏,死死的扶著大木盆,老婆孩子都在裏頭。


    有的人家也像他家一樣,但是運氣不好,被衝來的雜物砸中,門板木盆翻了,人也被砸死了。


    “逃出來活下來的鄉親們說,他們看到,縣令站在城門口上,拚命的擊鼓,喊著讓百姓們趕緊逃命。”


    “那鼓聲傳遍了整個城中,催促著大家夥趕緊逃難活命。”


    “最後城裏沒人往外跑了,城門口上的打鼓也都被敲破了,城門口被大水包圍了,房子塌了樹倒了,縣令站在城樓上,那裏就像是一座孤島一樣。”裏正老淚縱橫:“再後來,城門口也塌了,他落入了大水中。”


    “下麵的水那麽大,那麽急,他下去了,也活不成了。”


    李複深深歎息。


    在那種危難時刻,顧全百姓,是個十足的好官,他沒了,老百姓為他可惜,足見的,平日裏,在當地百姓心中,他也是有分量的。


    可惜了。


    這樣的官員,若是活下來,也能夠繼續造福一方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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