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尚食局啊,這兩天也準備了粽子,跟以往一樣,中規中矩。”李淵說道:“不過,宮中就算是想要弄些什麽新的吃食,也不是那麽容易就端到朕的麵前的。


    宮中人做事,講究的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些年過去了,宮中貴人們的飲食習慣,他們早就了如指掌了,隻要中規中矩的做飯,送到這邊來就足夠了,不會弄什麽新鮮玩意兒,這一個弄不好,就成了過失了。”


    “小侄懂得。”李複笑了笑。


    這不就是活脫脫的體製內嗎?


    大唐宮廷公務員。


    “莊子上有什麽新鮮東西,小侄保證,您這大安宮,永遠是除卻莊子上之外第一個能享受到的。”李複笑道:“小侄在莊子上都給您試明白了。”


    “嗯嗯,好好,哈哈哈哈哈。”李淵爽朗地笑著。


    吃完了一個粽子,李淵招呼了宮女過來,拿了幹淨的濕帕子擦了擦嘴角,順帶著擦了擦手。


    “前兩天啊。”李淵說道:“裴寂把他在涇陽縣的莊子的地契文書給送過來了。”


    “啊?”李複愣了一下。


    “你那邊,不是在蓋什麽書院嗎?承乾給我看過圖紙,繼續往裴家莊子那邊擴建的話,的確是最好的選擇,避開老百姓的耕地,挺好的。”李淵說道:“於是我就問裴寂,他那莊子上的那片荒地,朕出錢,能不能給買下來。”


    “這怎麽能讓您出錢呢?”李複笑道:“小侄不缺這點。”


    李淵笑著搖了搖頭。


    “這跟錢不錢的沒關係,我跟裴寂,年少的情誼,借著買地的事兒啊,我其實也是想補償他一點,自從我退位之後,他在朝中的日子,可不好過啊,隻是說起來,他日子不好過,也是他自找的。”


    李複聽到李淵這般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裴寂做的那點事兒,看來太上皇是知道了。


    不然也不會是這個態度。


    至於說要補償裴寂,一來是那片地,能讓自己拿得心安理得,太上皇拿到手了,轉贈給自己,無非就是叔叔給侄子點東西,合情合理。


    其次就是,自己在莊子上倒騰這麽大的動靜,太上皇也是表明態度,既然送地,那便是支持。


    武德老臣們不是總喜歡打著太上皇的幌子說點什麽話膈應人嗎?


    那現在太上皇的態度很明顯了,支持他這個涇陽王,那麽,老臣們,該閉嘴的就閉嘴吧。


    “叔,那莊子上的事兒,小侄自己能承擔的了,就算是用地,小侄也能想到辦法......”李複情緒有些起伏。


    太上皇在這大安宮中,還這般為自己計謀,為自己著想......


    “您也說了,跟裴相少年相識,小侄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讓您跟裴相之間有了嫌隙,說起來,倆人之間,這麽多年的友情,也不容易了。”李複說道。


    他跟裴寂之間有仇,但是李淵對他這麽好,看在李淵的麵子上,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跟裴寂之間翻臉,或者是怎麽樣。


    最多是抓著點裴寂的錯誤,讓裴寂日子不好過。


    但是李複從來沒有想過在李淵活著的時候,讓裴寂有什麽性命之憂,甭管是裴寂最後的結局是發配到偏遠的地方做官也好,又或者是擼了他一切的官職爵位也好,隻要活著,李淵就不會太過於傷心。


    人到了老了,有個作伴的親密的朋友,也著實是不容易了。


    裴寂這一大家子,就這麽一個位高權重的,剩下的能夠令人在意一點的,就是臨安公主了。


    往後,裴律師即便是子承父業,在朝堂上也不會有像裴寂今日這般位置了。


    長安城的能人輩出,要麽是散官,要麽是小官。


    想要往上走,那就隻能外放。


    李淵擺了擺手。


    “有個知心的朋友的確是不容易,可是如今與以往不同,而且,朋友與自家人,也是不一樣的。”李淵笑道:“ 你是皇室中人,是朕最親近的宗室之人,那必然是比外人要重要的。”


    “不僅僅是朕這般想,當初跟二郎他們,也是這般說的,後來,承乾經常來這邊,我教導承乾,也是如此,自家人,除卻那些品性實在是不怎麽樣的,總是比外人要靠得住的。”


    “自家人要考慮自家人能得的好處,外人呢?是想著怎麽從你手裏拿到好處。”


    “此番裴寂便是個例子啊。”李淵笑道:“若非為了他那兒子,他也未必會這般大方。”


    “裴律師的事情,一拖,就拖到了端陽節之後,說是想要兒子兒媳,在長安車裏過了端陽節,一家人也好團聚著過個節,於情於理,朝廷都不會駁回他的請求。”李淵說道:“他送來了這地契文書之後,朕也猶豫著,要不要收,收下了,朕還擔心,欠他這樣一個人情,他在裴律師的事情上開口。


    而朕,不會駁了二郎的意思,畢竟,此番是他們裴家理虧在前,二郎要懲治裴家,那是理所應當。”


    “所以朕才說,裴家有今日,完全是他們自己的原因。”


    時至今日,李淵也不會對裴家心慈手軟了。


    就算是念舊情,也要看時候啊。


    裴家趁著蝗災做的那些事,李淵也生氣。


    但是不能明說。


    裴寂都不好意思再他麵前說裴律師為什麽被發配到靜州去了。


    宮中連臨安公主的麵子都不看了,想想就知道,裴家這回是必定要承受二郎的怒火了。


    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承受後果,理所應當。


    “裴寂的話說的好聽啊,就算是念著兩人之間的感情,隻要朕開口,他無有不從的,提起了年少時候的感情,那時候朕與裴寂之間,不管是誰有什麽好東西,隻要對方開口,就一定慷慨相送,到現在,也是一樣的。”


    “當場拒絕了他一次之後,第二次,直接派人將文書送過來了。”李淵笑道:“既然他送,朕就先留下了。”


    “他不說別的話,朕也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算是給他一個機會。”


    李複恍然大悟。


    此番,也是太上皇對裴寂最後的試探了,也是裴寂最後的機會。


    若是他借著這件事再次開口,哪怕不明說,隻要有個苗頭,那麽,太上皇對裴家的情誼,也就完全消散了。


    “端陽節之後,裴律師就要去靜州,不過聽說最近朝堂上有不少人替裴律師說話的。”李淵笑了笑:“朕這邊這條路走不通,他裴寂,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裴相在朝堂上經營多年,總歸還是有些好友的。”李複說道。


    “好友?”李淵哈哈一笑:“朝堂上哪兒會有什麽好友,你啊,太單純。”


    李淵臉上帶著笑意。


    隨後吩咐人去將涇陽縣的那莊子的文書拿來。


    交給了李複。


    “有這地契文書在,到時候你就拿著這個,到隔壁莊子上接手他那莊子就是了,至於莊子上的人,朕會提前派人把他們都安置好,讓他們離開莊子,不過,在此之前,朕也會在那莊子上查清楚,當年是誰打的你。”


    查到人之後,直接杖斃。


    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做,李淵也是在著人暗中查前幾年的事情,自從在茶樓裏聽過李複說的那些事情之後,李淵的心裏就有這麽個疙瘩。


    把凶手找出來弄死,這個疙瘩才能消。


    那莊子上有不少人,要查也是需要一些時間。


    加上畢竟之前那莊子是裴家的,自己的女兒還是裴家的兒媳......


    莊子實際上是臨海公主在管著的,李淵有心想要做點什麽,但是顧忌的事情也不少。


    現在地契文書到了大安宮,那就能放手去做了,直接讓人到莊子上問詢就是了。


    李淵不做皇帝之後,再看朝堂事,感覺腦子比做皇帝的時候都清醒。


    回想武德年間的事情,朝政方麵,的確是錯漏百出。


    貞觀年間,朝廷不斷的修補完善朝政,也做的很好。


    的確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朝堂也該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隻是,誰會願意那般輕易的放棄到手的權勢呢?


    那倆造反的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叔,這.......”李複有些扭捏。


    著實是,不太好意思啊。


    “讓你收著你就收著,朕知道你在莊子上做的事情,是有利於大唐的,你盡管放開手腳去施為,我和二郎還有承乾,都站在你身後。”李淵豪邁的說道。


    “那如此,小侄就收下了,叔,等書院蓋好了,小侄給您一個驚喜。”李複笑道。


    “驚喜?你又開始給朕畫餅了。”李淵調笑著。


    “小侄哪次畫的餅沒給您烙出來?”李複也跟著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那朕就等著看了,不過,莫要將驚喜變成驚嚇才好。”


    “那不能,小侄是那樣的人嗎?”


    “哦?不是嗎?”李淵笑著反問。


    “這嗑嘮不下去了嗷。”


    殿中回蕩著叔侄兩人的笑聲,好不快活。


    原先李複隻想著,能夠暫且先拿下裴家莊子上的荒地已經算是不錯了,沒想到,太上皇給了他這樣大的一個驚喜,整個莊子都給他弄過來了。


    而且,太上皇還沒打算管裴律師的事情。


    甚至,都這樣了,還是太上皇在給裴家機會。


    當皇帝的人,真是有不止兩把刷子啊。


    手上心裏,全是刷子。


    收了你的東西,你還要感恩戴德。


    就這一手,夠李複學好久了。


    自己這點腦子,對付個裴寂,都有點不夠看的,不然也不會等到貞觀二年,才等到裴寂自己露出破綻,裴家被搞這麽一下子。


    離開大安宮往太極殿去的路上,李複歎息一聲。


    設身處地的跟朝堂上的這些人打交道,才知道有多難。


    並非是有了超乎時代的知識就足夠了,遠遠不夠。


    腦子是個好東西,各人跟各人的不一樣。


    從開始到現在,選擇什麽都不管,苟在莊子上,真是無比正確的。


    沒有這層身份,十個李複都玩不過一個朝堂官員。


    李複在大安宮陪著李淵吃了個粽子,到了太極殿落了座之後,也不怎麽餓。


    他旁邊坐的是李孝恭李道宗等人。


    都是宗室中人。


    現在太極殿舉行宮宴,身為太子的李承乾也要來參加了,而且在台階之下就是他的位置,離著皇帝最近。


    宮宴開始之後,李世民最先落座,目光看向了李複這邊。


    宴會期間,氣氛也是熱鬧。


    程咬金也看了一眼李複。


    主要是,饞酒了。


    可惜的是,宮宴上的酒水,就是普通的酒水,並非是武德酒。


    酒過三巡之後,眾人之間也熱絡的聊起天來。


    老程便問起了酒水的事。


    “如今糧食寶貴,便是宮中,也是節儉,哪兒有那麽些武德酒。”李世民沒好氣的說道。


    老程自討了個沒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沒提莊子上的事。


    現在涇陽縣莊子上這麽大的動靜,至少稍微讓人一打聽,就知道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李複給人家發工錢,一部分是發的糧食,目的就是要補貼遭災的百姓。


    這能說什麽?


    連禦史台的人都說不出二話來,涇陽王這事兒辦的漂亮,涇陽王仁義,為朝廷也減輕了一小部分負擔。


    連魏征都來與李複攀談。


    “殿下在莊子上雖然是大興土木,但是給工匠發放糧食,發放工錢,當真是仁義之舉啊。”魏征讚歎說道。


    “畢竟是我生長的地方,後來成了我的封地範圍,窮日子的時候沒那個條件善待他們,現在日子過的好了,就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吧,為了自己,為了莊戶們,往大了說,也是為了大唐。”


    “殿下此言,當引一白。”魏征舉起手中酒杯,敬李複。


    “不敢,魏大夫請。”李複應下。


    兩人喝了一杯酒。


    此時,李世民也笑言道:“魏大夫,當初涇陽王還在朕麵前舉薦你呢,對你多有讚揚。”


    “哦?”魏征笑道:“這還是臣頭回聽說,不過臣記得,那時候臣好像未曾認識涇陽王殿下。”


    “我卻是久聞魏先生大名啊。”李複笑道:“聽說過,也感慨魏先生未逢明主。”


    最後一句話,李複卻是小聲附在魏征身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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