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學士,不知是否真有學識?”


    張溫一開口,便是質疑秦宓。


    隻見秦宓拾起一酒杯,抿了一口,絲毫不在意自己遲到的事情,開口道:


    “蜀中三尺小兒皆有學識,你何必小看人呢。”


    嗬,大言不慚,張溫如此心想,決定考考對方,複又問道:


    “先生既有學識,不知所學為何?”


    秦宓則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輕哼一聲道: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曉。”


    見對方被激到,張溫立刻順水推舟道:“先生既然口出大言,請允許我詢問天理的知識。”


    秦宓向他拱手一禮,示意對方盡管放馬過來。


    “天有頭乎?”


    秦宓答曰:“有之!”


    張溫追問:“頭在何方?”


    秦宓堅定答道:“在西方!”


    此言一出,蜀漢這邊眾人紛紛頷首。


    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聽出了二人口中的交鋒。


    看似在說天之頭在哪,實則爭的還是蜀漢和東吳之間的主從。


    東吳這邊則是一起盯著秦宓,看他能否說出個所以然來。


    “《詩》雲:‘乃眷西顧’,由此推論,頭在西方。”


    張溫吃驚,若不是熟知詩經之人,絕對說不出這句話的。


    可見眼前之人確有其才,張溫覺得這個對手值得自己全力以赴。


    立刻追問道:“天有耳朵嗎?”


    秦宓答道:“天高高在上卻能聽到地下聲音,《詩經》有言,‘鶴鳴叫於水澤,聲聞於天’。如果上天無耳,用什麽來聽?”


    張溫追問:“天有腳嗎?”


    秦宓對曰:“有,《詩經》說‘上天的步履那麽艱難,那人已不可靠’。假如上天沒有腳,憑什麽行走?”


    張溫越問越急:“天有姓嗎?”


    秦宓說:“有姓。”


    “姓什麽?”


    秦宓的回答依舊不急不慢,胸有成竹:“姓劉。”


    張溫此時已經跪直身子,“您怎麽知道?”


    秦宓回答說:“當今天子姓劉,因此而知道天姓劉。”


    現在曹魏還未篡漢,大家還都以漢臣自居,這是政治正確,任誰都無法反駁。


    雙方完全是快問快答,極短的時間甚至沒有時間思考。


    而眾所周知,回答的難度是遠高於提問的。


    張溫額頭冒汗,但是不能給對方反應時間,繼續問道:


    “太陽是誕生在東方吧?”


    言下之意,當年沒有我江東,就沒有現在的蜀漢。


    秦宓針鋒相對:“雖然它誕生在東方,而最終歸宿在西方。”


    天下終將一統,而能一天下者是我們,不是你江東。


    一問一答如山中回音,應聲隨出。


    思辨之迅速,令人瞠目結舌。


    張溫被秦宓的文才口辯給折服,深深拱了一禮。


    “蜀中學士,果名不虛傳,溫佩服。”


    而看到這個秦宓坐的位置,竟是眾蜀國臣僚的最末位的時候,張溫更是心中驚訝。


    諸葛亮全程笑而不語。


    不久之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雙方也漸漸從暗暗較量轉為明麵談判,顯然蜀漢這邊在氣勢上更勝一籌。


    而這時候,大家便沒那麽講禮儀,便是真出糗,事後推脫喝酒喝醉了就行。


    這隻是雙方的第一次交鋒,非正式的外交會談。


    是為了讓雙方充分交流意見,給整個談判過程確立一個草案。


    一番爭吵後,雙方就一些邊緣性的問題達成共識。


    比如,政治上,第一,東吳承認漢中王的王號,自此孫權與劉備的公文往來要自稱‘臣下’。


    第二,孫權要向曹操下宣戰書,不管打不打,反正要把宣戰書甩曹操臉上。


    經濟上,東吳賠付蜀漢遭受的損失及軍費一億錢(以直百錢為準),外加十萬石糧草、銅鐵萬斤。


    此外,為了重新鞏固雙方聯盟,孫劉兩家可以再結秦晉之好。


    當然,肯定不是把孫夫人送回來。


    畢竟劉備現在已經有正妻了,江東若是真敢那樣做,估計可以視為宣戰了。


    聯姻對象自然變成了劉備和孫權的子女。


    這邊是漢中王世子劉禪,聯姻對象是如今剛滿十歲的孫權長女


    孫魯班……


    如果劉禪在這裏,可能直接就跳起來了。


    但他不是沒在嘛。


    當然現在隻是立下婚約,起碼要四年及笄之後才能婚嫁(正常情況下十五歲及笄,但是有需要的話可以卡個極限)。


    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劉備也同意此事,恐怕劉禪是沒得拒絕的。


    嘖嘖,可怕的包辦婚姻。


    隻是,這件事還有個細節,吳蜀雙方暫時沒達成共識。


    那就是聯姻的話,孫魯班是正妻,還是妾室。


    東吳這邊肯定是爭取正妻的。


    但是蜀漢這邊卻堅持為妾室,漢中王和吳侯本就不平等,再加上這次本就是東吳理虧。


    而漢中王世子的身份在這。


    諸侯一妻八妾,劉禪的妻妾如何安排可都是劉備手裏非常重要的政治籌碼。


    能給東吳勻出來一個妾室的位置,已經算很良心了。


    目前的蜀漢內部的政治格局,劉禪的正妻必須也隻能是出身於劉備麾下的元從派係。


    當然這些隻是小爭吵,雙方交鋒最激烈的地方其實是軍事方麵。


    “我軍可撤出益陽,但你們也應當撤出竟陵。”


    “不行,竟陵是我軍將士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我們唇齒一碰就交出去,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


    “那益陽還是我軍將士打下來的呢?”


    “哼,吳侯背信棄義,偷襲立盟之友,而助僭越之賊,是何居心?況且,益陽本就是我們的,我們的!”


    雙方爭得麵紅耳赤,誰也不肯相讓。


    對江東來說,竟陵不拿回來,夏口便時時刻刻麵臨來自上遊的威脅。


    夏口城池小,江東就不得不在這裏屯重兵把守,每年的糧草消耗可不是小數目。


    而竟陵城較為高大,駐守此地雖然更遠些,但是兵力卻隻需夏口的三分之一。


    因此,他們企圖用益陽換竟陵。


    益陽在扼守資水要道,是湘水以西溝通南北的重要節點。


    若是蜀漢手裏沒有益陽,那從零陵郡和邵陵郡往北方運輸物資就要繞很大一圈,平白多出許多損耗。


    這本是個還算公平的交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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