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咳咳……咳咳……”


    “……”


    “咳咳咳……”


    “小離,坐在最角落身穿灰色長袍、頭戴笠帽的男子,足足咳了一早上,你覺得他會不會有啥怪病啊?”同為花滿樓的夥計,二柱子用手肘推推忙得不可開交的小離。


    “啥?”扶住快滑下額際的布帽,小離一臉迷茫的抬頭。


    “我剛說了那麽多,你該不會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吧?”二柱子不滿意的瞪她。


    不服氣地用燦亮大眼睛瞪回去,小離咕噥。


    “二柱子,你若有時間閑磕牙不如來幫我的忙。二樓陳員外的叉烤鴨還沒送上,陳員外已經在拍桌發脾氣了。一樓三桌要兩壺燒刀子和醬牛肉,四桌要一壺茶兩盤桂花糕,六桌要一一”


    “行行行!還沒過午,搞不懂哪來那麽多客人,一到三樓全客滿。”二柱子截斷她的話,不情願的挪動龐大身軀。


    “人當然多,因為有‘大人物’要來嘛!”小離撇撇嘴,冷笑。


    聽見從她口中說出“大人物”三個字,正幫忙準備涼茶桂花糕的二柱子停下腳步,狐疑地瞅她。


    “是我多心嗎?我怎麽覺得你非常討厭慕容疇?”


    “我哪敢,他是新任武林盟主,大家眼中的‘仁義大俠’,我江小離什麽身份地位敢討厭他?”小離回他一抹再假不過的笑。


    “你很討厭他。”二柱子定定看著她半晌,下了結論。


    “哇哇哇!陳員外的叉烤鴨終於好了,你幫我送上去吧!’,不願正麵回答他的話,小離重重把烤鴨往二柱子托盤上一擺,揮手趕人。


    兩年前滂雪山莊一夕之間燒成灰燼,身為公孫胤浩摯友的慕容疇強忍悲痛,自願負起照顧好友遺孀卓琬兒的責任,率領天下誌士追緝血毒教徒替公孫胤浩複仇,一年後,江湖人士感念他的仁義之舉,推他當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小離一想起他的嘴臉就覺得惡心,某種說不出的直覺,她猜測。兩年前滂雪山莊的意外絕對和他脫不了幹係。


    “小離,靠窗的桌子幫我整理一下!有客在等著呢!”林掌櫃喚道。


    “好。”隨手拿起抹布,小離越過擁擠座位走向窗邊,一抹削瘦頑長的背影冷不防跳進她眼簾。


    有那麽一刹那間,空間和時間仿佛凝滯住了,小離怔怔看著他,連呼吸都忘了,劇烈心跳撞得胸骨隱隱發疼。


    好像,真的好像。


    這個背影她似曾相識,似乎和記憶中的身影重疊了,隻不過記憶裏的身影更高大挺拔,不似眼前男人帶著病氣。無形之中有股力量不斷驅使她前進,小離走向他,腳步放慢。


    “咳咳咳……”男人身著舊舊的灰色長袍,頭戴蒙麵笠帽,削瘦單薄的身子因為嗆咳微微躬著,裸露笠帽之外的發絲深灰中帶著點點星霜。


    “慕容公子來了,慕容公子來了!”店內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小離直覺看向窗外,一輛華麗深紫色馬車正緩緩停在花滿樓前。


    討厭鬼來了不像公孫胤浩低調隨性的作風,慕容疇每次出現都是大陣仗,仿佛深怕有人不知道新任武林盟主到訪,二柱子說是她對慕容疇心存偏見,就算是偏見也罷,反正她就是討厭眼看錦衣華眼的慕容疇扶著嬌弱的卓琬兒步下馬車,小離心中不舒服感更盛,她別過頭不去看。


    公孫胤浩對她百般嗬護的模樣還在眼前,如今伊人卻已琵琶別抱。


    她是不明白卓琬兒腦袋裏怎麽想的,或許失去丈夫讓她心傷,但也不必趕在百日內另嫁他人吧?換作她是卓琬兒,再苦也不會改嫁。


    公孫胤浩啊……每每想起這個名字,她便為他的逝去而心疼。


    唉~~收回目光,小離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灰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桌上留下幾枚茶錢。


    走了望著空蕩蕩的座位,小離四處張望,確定周圍已沒有他的蹤影,心中悵然若失,像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真笨用力敲敲頭,她笑自己傻,不該心存幻想,就算他背影像極公孫胤浩又如何?他也不會是公孫胤浩……小離手腳俐落的整理好桌麵,關起耳朵眼睛,把人們對慕容疇的仰慕崇拜當作沒看見,她這輩子心目中唯一的大英雄,永遠就隻有公孫胤浩。


    慕容疇壓低帽簷,男子冰冷的眸光透過薄紗睇著拾階而上的修長背影,一簇簇憤怒的火焰在眸底熊熊燃燒。


    大難不死讓他從地獄爬了回來,唯一支撐他忍住苦痛活下去的動力隻有“複仇”兩個字。滂雪山莊被大火吞噬、百餘口性命因他而死,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最信賴的結義兄弟……種種痛苦、不堪、憤恨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不記得多少次他從噩夢中驚醒,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滂雪山莊淪為煉獄的情景。


    罪魁禍首一天沒得到應有的報應,折磨著他的痛楚一天不會解除。


    若說貪念是住在人心中的惡鬼,那麽仇恨亦然。如今他心裏正住著複仇惡鬼,他放任自己內心的黑暗日益壯大,就算與惡鬼同化也在所不惜。


    頭頂上日陽正盛,胸口的灼熱感再次席卷而來,男子忍不住嗆咳,掩住唇辦的手蒼白冰冷。


    他轉身,削瘦身影被人潮淹沒。


    天色漸黑,烏雲籠罩半輪明月,被野草掩蓋的崎嶇道路顯得更加難行。小離提著一隻小燈籠和一壺酒,踏進頹倒荒涼的莊園,人心是健忘的。事隔兩年,當所有人爭相讚揚新任武林盟主的同時,有誰還記得這裏曾是名滿一時的滂雪山莊越過雜草叢生的前廳,小離像識途老馬般,踩著堅定的步伐一路走到後花園,沒注意到黑暗中有雙合黑的眸子正冷冷注視著她,一直追隨她走到用小石堆砌成的墓前。


    滂雪山莊付之一矩後,一直沒有找到公孫胤浩的屍體,而這是她親手為他所做的衣冠塚。


    所謂衣冠塚隻是好聽,其實隻埋了那月牙白袍的一小塊布罷了。當然討厭鬼慕容疇幫公孫胤浩風光大葬,在另一處做了比這個奢華十倍不止的衣冠塚讓人憑吊,好對天下人表示自己對這位過命兄弟的重視,但小離從沒去過公孫墓地,那裏太過虛假,隻有在這裏她才能真正感受到公孫胤浩的存在。


    “公孫胤浩,我又來看你了。”


    放下忽明忽滅的小燈籠,小離把水酒灑在衣冠塚前,粉唇揚笑。“你不用擔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遺忘你,我也不會忘記你,我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的。”


    滂雪山莊一片荒涼,寂靜沒有聲息,她輕輕的說話聲一字不露全進了男人耳裏,他蹙緊眉,眸光閃動。


    “今天討厭鬼又來花滿樓,我一見到他的嘴臉就作嘔,偏偏林掌櫃把他當成菩薩伺候,看了就討厭。”蹲下身,小離像閑話家常般嘀咕。“真搞不懂那些名門大老是否瞎了眼,竟會薦舉他當武林盟主。”


    感覺到身後似乎有雙眼睛在瞪著自己,小離直覺回頭瞥了眼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荒園,確定沒人站在那裏後才又轉回頭。


    “對了,大英雄,我今天看見一名好像你的人,像到我以為你從墳墓中爬出來了!你一定懷疑我怎能篤定他跟你相像對吧?嘿嘿!因為你的背影我看了好多次,要錯認是不可能的事。”小離偏頭傻笑。


    打從她第一次見到公孫胤浩,一顆少女芳心就牢牢係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所以以往隻要能夠遠遠看著他就心滿意足,直到她為他蓋了衣冠塚,一有心事就來和他說說話,這才覺得他們的距離縮短了。


    想來也有些無奈,他們最短的距離竟是在這種生死兩隔之下。


    “三更半夜,你在這裏做什麽?”冷不防,宛如來自地獄的幽冷嗓音自她頭頂響起,江小離被嚇得跌坐在地,驚慌地看著緊貼自己頸間的劍尖。


    “你、你是誰?”眨眨圓燦明眸,小離結巴。


    萬籟俱寂的深夜,她竟沒聽見他走近的腳步聲,要不是他拿劍抵住自己,她會以為他是鬼“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背著月光,男人暗黑的身影宛如陰曹地府來的使者般,帶著森森寒意。“你是誰?來滂雪山莊做什麽?”


    “我、我叫江小離,我是來上墳的。”江小離囁囁嚅嚅。


    “江小離?”確定沒聽過他的名字,男子風眸閣芒疾掠而逝。“你說上墳,上誰的墳?”


    “……大英雄公孫胤浩。”


    聽見她嘴裏說出大英雄公孫胤浩,男子似乎受到不小震撼,原本持劍平穩的手差點劃破她細嫩的頸子。


    “你胡說什麽!”聽似平靜無波的聲音,實則隱藏太多情緒,男子聲線更冷三分。“沒人找到公孫胤浩的屍體,何來公孫胤浩的墳?就算有,也不在滂雪山莊!”


    “誰說的!公孫胤浩的墳就在這裏,這是我親手替他蓋的衣冠塚!”江小離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有膽反駁眼前拿劍的男人。


    “你蓋的衣冠塚?”他瞟了眼腳旁不起眼的小石丘,心緒有些紊亂。“你跟公孫胤浩是什麽關係?”


    印象裏,他不記得眼前這個瘦弱的少年,不明白他為何要來吊祭自己。


    “我們……沒有關係。”其實他們曾經見過兩次麵,但小離確信公孫胤浩不會有印象,她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他怎可能注意到“既然沒有關係,你會替他蓋衣冠塚?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麽人,三更半夜來這裏有何目的?”男子嘲諷的口吻擺明不信。


    沒有人比他更看清人性,在利益兩個字前頭,所謂的忠孝節義都是屁!他已不再信任任何人,他隻相信自己。


    男子譏誚的語氣激怒小離,她燦亮噴火的大眼睛夷然不懼地回瞪他。


    “就算我和公孫胤浩沒有任何關係又怎樣?誰說沒有關係我就不能幫他蓋衣冠塚幫他上墳?告訴你,公孫胤浩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所做過的好事小爺陪你站在這裏聊三天三夜也聊不完。我敬佩他、崇拜他,他是我江小離心目中唯一的大英雄,哪怕我老到不能走、眼睛看不見、牙齒掉光光,我也要來替他上墳,怎麽樣?不行嗎?哼!”小離情緒激動地低吼,都忘記脖子上還有把冷颼颼的長劍,隻要他想,她的小腦袋瓜子隨時會落地。


    見他如此用力的說這些話,疾言厲色的將他數落一頓,男子表情起了不易察覺的波動,胸臆間複雜的情緒隱隱翻攪。


    兩年了,當他以為所有人都遺忘自己的同時,居然還有人默默惦記著他,替他上墳。


    不過,就算如此,再過三五年激情就會褪去,這名少年將遺忘自己曾說過的話,但他不會怪他,因為這就是人性,禁不起時間考驗。


    “小子,你可以忘記公孫胤浩了,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完人。”不知沉默多久,久得令小離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男子收劍人鞘。


    他掉頭走人,轉眼間已走得遙遠。


    公孫胤浩愚昧無知識人不清,害死滂雪山莊百餘條人命,他身上背負的罪孽十輩子也償不完,憑什麽稱上大英雄三個字“他是!他是!他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世間最好的人!”聽他這麽說,小離跳起來反駁,她像支小茶壺般擦著腰,義憤填膺的。“你別因為嫉妒他,淨說他壞話!”


    “他不是。”頭也不回,男子冰冷丟下話,低沉嗓音回蕩在深夜裏更顯清冷無情。


    “他是!他是!”小離氣得牙癢癢,要不是對方手中還拿著劍,她真想撲上前狠狠咬他一口泄憤。“大笨蛋!你不了解公孫胤浩,我不許你詆毀他!”


    他斬釘截鐵的語氣讓他打從心底覺得可笑,男子回身。


    “咦?”小離沒看清他是如何回到自己跟前的,她隻覺得眼前一花,男子已如鬼魅般站在離她不到一步之遙的距離,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領用力扯近,語調陰寒。


    “我不了解公孫胤浩,難道你了解他?”他的話極冷,聽在耳裏像一顆顆冰珠子。


    好冷。


    “你……”他離她極近,小離幾乎能感覺到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


    她硬著頭皮還要反駁些什麽,不料在烏雲散開月光重現的刹那,所有的話全梗在喉間。


    他的眼眸……那是她一輩子也不會錯認的眼眸縱使黑眸裏溫柔和煦的眸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打從心底泛寒的幽冷陰閭,但她卻不會錯認……這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屬於公孫胤浩“小子,你怎麽不說話了?舌頭被貓叼走了?”男子冰冷反問。


    “……”說什麽?!他要她說什麽?!她渾沌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好快手心泛汗,不斷反覆出現的隻有一個念頭。


    公孫胤浩……難道公孫胤浩沒死?!他……真的是公孫胤浩兩年來沒有人找到公孫胤浩的屍體,說他好端端活在世上也不無可能。眼前男人眼眸像他,輪廓五官細看又有些不同。公孫胤浩的烏亮發色不似他深灰中帶著點點銀霜,溫和愛笑的臉龐不曾有過這麽冷峻的表情,更別提說話方式如此憤世嫉俗了。


    深深凝睇他的眼,小離迷惑了。


    “咳咳……咳咳咳……”無法遏止的劇烈嗆咳,男子用力得仿佛要咳出心肺似的,月光下,他的手如鬼般蒼白削瘦,掌心染有喑紅血絲。


    “你走吧!再也不要來這裏。”咳得喘不過氣,男子倏然鬆手,小離重重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子。


    他承認多少被這少年的天真執著感動,不要他來是為他好,依慕容疇陰險歹毒的個性,難保不會派人埋伏在這裏,他不想少年受到無辜牽連。


    因為他而死的人命已經太多了。


    “你病了?”看見他掌心的血絲,小離不由得關心,忘記他稍早才拿劍尖指著自己。


    聞言,他抬眸冷冷睇他。“小於!不關你的事!”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虛情假意。


    “我一一”


    “小於,最後一次提醒你,別再來滂雪山莊,下一回你不見得有同樣的好運氣。”丟下話,他削瘦如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等等……”話還在舌尖跳動,男子已經不見蹤影。


    小離怔怔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心思變得好混亂。


    她幾乎能確定他就是公孫胤浩,幾乎……到底發生什麽事情讓他性情大變,變得如此疏離冷漠,不再是她從前熟悉的那個溫和善良的男子?還是……他隻是一名像極公孫胤浩的人罷了“江小離,你到底在發什麽愣?你已經恍神一整天了!”第三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還是沒有反應,二柱子忍無可忍地賞她一記爆栗,拉回她飄遠的神士心。


    “好痛!二柱子,你打我做啥?”小離吃痛回神,含淚瞪向二柱子。


    “我再不打你,林掌櫃就要親自過來扁你了!”二柱子撇撇嘴,肥手朝後一指。“難道你沒發現林掌櫃正用陰狠的眼神瞪著你嗎?這桌子你擦一早上了。”


    “是嗎?”揉著爆疼的額際,小離後知後覺的咕噥。


    “小離,你到底在想什麽?”


    “沒什麽。”回想起昨夜在滂雪山莊遇見的男子,小離別開臉,表情不太自然。


    那個男人……是公孫胤浩嗎倘若能再多見一次就好了,隻要再多見他一次,她就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公孫胤浩如果……如果他真的沒死,她肯定要回家齋戒三天感謝上蒼的保佑,好人果然是有好報的。


    “胡說!你一有心事全寫在臉上了。”二柱子不相信。


    “真的沒有。”用力擦著桌子,小離存心避開二柱子。


    她若跟二柱子說起昨夜的事兒,他又要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才沒那麽傻,自個兒找麻煩。


    “別擦了,再擦下去桌子都要垮了。”二柱子搶過她手中的布巾,壓低音量,“江爺爺告訴我你昨天很晚回家,他很擔心你,要我問清楚情況。”


    “真的沒什麽。”二柱子是她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玩伴,也知道她是女兒身,但卻一點也不嫌棄她臉上的胎疤。“我……我昨天去了滂雪山莊。”


    “你又去!”二柱子大驚失色,再看見她警告的目光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過大的反應。“不是警告你別去那裏嗎?到時丟了小命一一”


    “為啥會丟了小命?難道當年滂雪山莊的意外和‘某人’脫不了幹係?”越是這樣警告她,她越想弄清真相。“能讓有銅牆鐵壁之稱的滂雪山莊發生這種慘劇,除非內神通外鬼,而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一一”


    “別說!我不準你說!”二柱子難得動怒,他是為了她這條小命著想。”不管這件事的真相為何,都不是你我可以介入的!江小離,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可以死?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江爺爺怎麽辦?”


    “……”被二柱子堵得無話可說,小離咬緊唇。


    “你仰慕公孫胤浩沒關係,想查清楚事實真相也可以,但麻煩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別把小命給賠進去!”


    “我知道。”小離悶聲回答。


    “你知道就好,畢竟江爺爺現在隻能依靠你,如果你一一”


    二柱子不住碎碎念,直到發現小離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


    “江小離!”他怒喊。


    她到底有沒有在聽啊“二柱子,我先離開一下,回來再讓你繼續念!”小離雙掌合十,視線落在大街上頭長削瘦的灰色身影上。


    是他萬字軒裏淡煙繚繞,充斥一種好聞舒服的香氣。


    男子風眸掃過店內的擺設,發現這兩年來改變不少,夥計也全換上生麵孔。


    “爺,您消息真靈通,咱們徐老板行事低調極少露麵,您怎麽知道萬字軒也是徐老板旗下生意之一?”眼前男子雖然衣著儉樸,但談吐舉止有種雍容氣質,身為專賣骨董字畫的萬字軒夥計,小董完全不敢怠慢客人。


    說不定他是某個喬裝打扮的大老板,隻是不想引人注意罷了。


    “南京城裏最大的骨董店就是萬字軒,一看就知道是徐老板的店。”男子垂眸微微一笑,濃密長睫掩去他心中真正心緒。


    “是、是,我們萬字軒在南京城裏稱得上老字號了,有口皆碑。”小董點點頭,仿佛與有榮焉。


    “徐老板何時會過來?”男子不經意的問道,眼角餘光瞥見店外有個矮小的鬼祟身影。


    “應該這一兩天吧!還是徐老板過來的時候我替您背個口信?”小董笑問。


    “沒關係,我明天再過來一趟吧!”男子起身,掩唇輕咳。


    “我先告辭了。”


    “爺請慢走。”


    走出萬字軒,男子快步越過長街左轉進小巷弄,他腳程極快,害得小離得三步並作兩步才能勉強跟在後頭。


    “咦?人呢?”轉過彎,麵對空無一人的小巷弄,小離愣住。


    “你一路跟蹤我而來,到底有何企圖?”冷不防,一隻冰冷大掌欺上她頸間,男子強大的力量將她壓向牆邊。


    “我……”他巨大的掌力快讓她窒息,小離奮力拉開他的手,清秀小臉都漲紅了。


    看清是昨夜那名瘦弱少年,男子皺眉。


    “你為何跟蹤我?”他冷聲問道,撤手。


    看見他清亮無辜的大眼,男子的殺意立消。


    小離劇烈喘著氣,不怕死的麵對他。


    “你在查采有關滂雪山莊的事?”她大膽推測。


    “你說什麽?”眸光銳利,男子聲調如冰。


    “萬字軒本來是滂雪山莊的生意,兩年前落入外地一位徐老板手裏,我直覺其中有鬼……”


    “看來你對滂雪山莊的事情很有興趣嘛!”男子眯眸截斷她的話。


    聞言,小離深深望住他,燦亮水眸仿佛要看進他靈魂深處。“其實……你就是公孫胤浩吧!兩年前那個晚上,你沒有死!”她大膽的說出口。


    雖然他的外表變了,黑發盡灰染上點點星霜,原本俊逸的臉龐變得蒼白削瘦,但小離早將他的模樣牢牢刻印心版上。


    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認得。


    聽見公孫胤浩四個字的瞬間,男子臉色倏變。


    冰冷巨掌再次鎖緊她雪白頸項,小離整個人被他高舉至牆邊,明顯感覺他散發出來的濃烈殺氣。


    這回不同以往,他並非恐嚇而已,而是真的想殺了她“你、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說出去……出賣你的。”


    他的手好冷,掐在頸間就像鬼爪,小離無法呼吸,隻能斷斷續續地道。


    “不會出賣我……”公孫胤浩冷冷睇她,深不見底的黑眸裏冰寒一片。“這是我最無法相信的一句話。”


    誰都可能出賣誰,就算親如兄弟也一樣“相信我……我也想找出滂雪山莊意外背後的真相。”小離用力掙紮,眼角沁出淚珠。


    他真是她所熟悉的大英雄公孫胤浩嗎?怎會變得如此冷酷“真相隻有一個,你剛才已經說出答案。”公孫胤浩淡漠地道,五指收緊。


    “相信我,公孫胤……浩……就算要我死,我也絕對不會出賣……你。”不行了,眼前一片昏黑,肺裏快要沒有空氣,小離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微弱,滾落頰邊的淚痕瞧上去好脆弱。


    看見她的淚,公孫胤浩的手鬆了下,黑眸閃過難解的情。


    不行!他不能心軟。


    背負滂雪山莊的血海深仇,他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他冒不起這個險。


    當下有了決定,公孫胤浩黑瞳倏縮,眼中冷芒乍現。隻能算這少年倒楣,他不該夜半去滂雪山莊,不該好奇尾隨他而來,更不該認出他……感覺到手底下的生命正逐漸流失,此時,一抹白影從江小離衣襟緩緩飄落,他直覺伸手接住。


    那是質料極好的雪白絲帕,沒有任何繡物,隻有在右下角有個小小的胤字。他當然認得這塊方巾,那曾是他的隨身物。


    一個極為模糊的記憶升起,兩年前在花滿樓,他似乎將這方巾給了一名瘦弱少年……眼前驀然浮現一張不安膽怯的小臉,公孫胤浩揚睫瞥向已經失去意識的小離,俊顏畫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終於,他鬆開細白頸項,單手撈住小離墜落的身子,這才發現他好輕,輕得不像一名少年該有的重量。


    “……”垂眸睇望小離蒼白小臉,公孫胤浩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看來不管他願意與否,原本預定的計劃在這少年出現的那一刻起已經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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