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管家的讓步並沒有安撫何開聘,他像是著了魔般瞪著一雙眼,兩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念叨:“別過來,你別過來!” 半晌,又看向人頭濟濟的樓底,雙目渙散道:“是不是隻要我從這兒跳下去,你就能原諒我?” 與此同時,夏景生皺眉道:“他的狀態很不對,像是被什麽東西控製了。” 話音剛落,何開聘已從亨利賓館的頂樓墜落。 何銘絕望地閉上眼,所有人都以為何開聘凶多吉少,卻沒想到突然有人拽住了何開聘的手。 那是個削瘦的小老頭,一雙眼睛閃著精光,沒人看清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老頭力氣極大,一下子把何開聘拉了上去。 夏景生與孫聞溪飛快地跑上頂樓,就見何開聘躺在天台的地板上,管家正竭力地喊著:“二少爺,二少爺!” 方才的白胡子老頭已然不見蹤影。 “剛剛那是什麽人?”孫聞溪詫異道。 夏景生一把抓住何開聘的手腕,細看才發現,那上頭有兩搓淡黃色的毛發。 “就是這東西。”夏景生將毛發拈在指間,遞給孫聞溪。 “這看著像是……動物的毛發。”孫聞溪皺眉道。 “這是狐狸毛。” “狐狸?你是說方才那白胡子老頭是狐狸?莫非……是保家仙?”孫聞溪笑道。 “你知道保家仙?”這回輪到夏景生詫異了。 “保家仙在北地是很常見的福神,很多人家都供著,我也有所耳聞。” 保家仙又叫狐黃二仙,是鎮宅納福的家神,當家中有人遇到危險時,保家仙就會現身庇佑。方才那白胡子老頭,正是何家供奉的保家仙。 直至這時,何銘方才氣喘籲籲地上樓來,看著何開聘狀若瘋癲的模樣,何銘一下子握住夏景生的手。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人好端端的,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夏景生看向何開聘,距離上次舞會不過個把月的時間,何開聘卻像生了場大病似的,臉色蠟黃,眼窩深陷,整個人瘦脫了相。 他嘴裏還在碎碎念著什麽,夏景生湊近了聽,發現反反複複都是一句話:“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放過我。” 何銘苦著臉道:“兒啊,我們回家去。” 豈知何開聘聽到這句話,登時劇烈掙紮起來,一旁的仆人險些壓製不住。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有鬼,家裏有鬼,我不回去!” 何銘麵色鐵青,皺眉道:“莫要胡說,家裏好端端的,哪裏有鬼!” 何開聘對此事卻相當執拗,始終拖著不肯走。最終還是孫聞溪一記手刀,直接將人打暈了,下人才得以順利將人抬回去。 何銘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笑容:“讓二位見笑了。” 夏景生正色道:“伯父不必如此,鬼神之事,如同病灶,一旦發現苗頭就要及時根除,否則遺禍無窮。” 何銘點點頭,又搖搖頭:“家裏房子的格局,我專門請人來瞧過,樣樣都是按最佳的風水布置的,哪可能會有鬼,定是開聘病糊塗了。” 夏景生笑笑,沒再說話。 等何家的人走後,孫聞溪瞧著靜默不語的夏景生,開口道:“走吧,我送你。” “對不起。”夏景生睫毛微顫,“我沒想到,那天有記者。” 從孫聞溪的角度,正好能瞧見那衣領外的白皙的脖頸,他眼中閃動著笑意,輕聲說:“那你該如何補償我?” 夏景生不料他會這樣說,霎時間詫異地抬起頭,半晌小聲道:“我可以……登報澄清。” “噗嗤!”孫聞溪笑了,“捕風捉影的事兒,隨他們說去吧。” 回去的路上,車子經過一個炒栗子的小攤,孫聞溪將車停在一邊,衝夏景生說:“等我一會兒。” 不多時,他拎著一袋炒栗子上了車,將栗子往夏景生懷裏一塞。 “帶回家吃吧,方才見你沒吃多少。” 夏景生捧著熱乎乎的炒栗子,一時沒回過神來。第十六章 回到家中,夏景生將油紙剝開,揀了一顆栗子塞進口中。油栗炒得軟糯香甜,還帶著一絲餘溫。 阿豹進來時,恰好瞧見這一幕。 平日裏吃食一類的東西,夏景生總會分些給阿豹。 可這一回,他卻徑自闔上油紙包,淡淡地問道:“有事?” “大少,這是江城商會發來的請帖。”阿豹將一份暗紅色的請帖遞給夏景生。 夏景生一向不插手家族生意,一時間有些詫異。待打開請柬,才曉得商會邀他去看風水。 “銀票呢?”夏景生問。 “這兒。”阿豹捧著一個錦盒遞過來。 夏景生打開瞧了一眼,點頭道:“你安排罷。” 江城商會是本地商業大鱷牽頭的組織,每年舉行一次行業磋商活動,富商大賈雲集。 商會主席采取輪值製,今年恰好輪到何銘擔當主席。因著何開聘的怪事,何銘在家照看,商會一切事宜交由何開晟打點。 活動舉辦當天,夏景瑞特意起了個大早,穿上‘和昌號’定製的西服,用司丹康美發霜將鬢角的頭發抹好。 當他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商會時,卻見何家大少爺何開晟正頻頻看著腕表。見夏景瑞前來,他隻是點頭致意,並沒有握手迎賓的意思。 不一會兒,一輛通體黑亮的“民生”汽車停在商會門前,何開晟趕忙迎了上去。 廳中有賓客瞧見這一幕,忍不住猜測道:“這何家的製糖生意,怕是不好了。” 可不,如今洋糖都是機器生產,這製出來的糖質地細膩,品質純正,何家那用土法製出來的糖,自是比不上了。 生意不好,資金短缺,這事何開晟想求孫家幫忙。 “孫少,這借貸擔保之事……”見孫聞溪下了車,低頭整理袖口,何開晟湊上前去,低聲問道。 孫聞溪抬眼,看著何開晟眼底的青黑,直把人瞧得越發緊張,唇角才泛起一絲笑意。 “借貸擔保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仔細評估貴廠的生產經營能力,開晟兄莫急,回頭我親自到糖廠走一趟。” 何開晟聞言,原本心事重重的臉色總算有了些許緩和,他從錢夾裏掏出名片,遞給孫聞溪。兩人正往裏走,忽然聽門口的小廝說:“夏大少到了。” 何開晟神色一凜,趕緊回身去迎接。 夏景生仍舊穿著一襲長衫,不過顏色卻從玄黑換成了藏青。 孫聞溪轉頭,見何開晟低聲對夏景生說著什麽。 隔著距離,孫聞溪聽不見聲音,唯有一截雪白的頸脖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被人這般盯著,夏景生似有所覺地抬起頭,瞧見孫聞溪眼底的笑意,一時心念翻湧。 這會子剛下過一場雨,地麵還留有新積的水坑,一個不留神,夏景生半隻腳踩進了水坑裏。 鞋麵被打濕了。 旁觀了全程的孫聞溪笑出聲來。 卻說夏景瑞這一回是持著夏功成的請帖來的,頗有幾分當家做主的心境,兼之被旁人一誇,不由地有些飄飄然。誌得意滿之時,忽然瞧見何開晟迎了兩個人進來。 夏景瑞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何開晟親自迎進來的人,居然是夏景生。 此番何開晟邀人前來,為的是看辦公室的風水,近日他常在商會辦公,卻時常感覺頭昏腦脹,兼有疼痛暈眩之感。 夏景生走進何開晟的辦公室,見那檀木辦公桌正對著大門,頭頂的橫梁呈泰山壓頂之勢,搖頭道:“此處的風水格局非常不好。” “橫梁當頭會導致人壓抑憋悶,辦公桌對著大門會被氣場所攝……”夏景生打量著何開晟。 見他臉色發青,目有血絲,言談間目光閃爍不定,便指了指頭頂的橫梁:“用黃布將橫梁包起來吧……辦公桌轉向,可在桌上放些綠植。” 何開晟將要點一一記下,馬上吩咐人置辦。 有了何開晟打頭陣,後續找夏景生看相測字的人又多了起來。 夏景瑞對此恨得牙癢癢,他發現何家此番相當厚此薄彼。 譬如用飯時,夏景生與孫聞溪一同坐在主桌,而他則被安排在次桌。又譬如何開晟給夏景生與孫聞溪安排的都是單間,給他安排的卻是雙人間。 偏偏與他同睡一間客房的人,打鼾聲如同巨雷,在他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 夏景瑞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當即向何開晟提出換房。 何開晟為難道:“商會沒有多餘的客房了……” 夏景瑞指著夏景生的單間:“我哥這不是單獨住著一間嗎?我和他換。” 何開晟簡直被夏景瑞這頤指氣使的脾氣驚呆了,正想拒絕,又聽夏景瑞苦著臉道:“何家老大,真不是我不給你麵子,我這人覺淺,你就通融一回,我和我房裏的那位單獨一間,我哥和孫先生可以同住一間。” 何開晟被他纏得沒辦法,隻能敲開夏景生與孫聞溪的房門。 聞言,夏景生與孫聞溪同聲答道:“不行!”“可以!” 孫聞溪剛洗完澡,身上裹著浴袍,胸前露出大片春光,一雙桃花眼含笑地看向夏景生:“我保證,不打鼾,也不亂來。” 好一個“不亂來”,夏景生刹那間想起那個被扼殺在萌芽裏的吻,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這副表情,落在何開晟眼中,倒顯得不尋常了,原本何開晟並不信兩人的緋聞,見狀卻不由地信了幾分。 最終,夏景生與孫聞溪同住一屋。 進門後,孫聞溪果真信守承諾,規規矩矩地看起書來,隻是那浴袍鬆鬆垮垮地係在身上,夏景生一錯眼,就瞥見那白花花的胸肌。 …… 夏景生飛速掩上了浴室的門。 從浴室的鏡子裏,他瞧見自己耳根上的紅色。 待夏景生收拾停當,孫聞溪已經躺下了,隻留了一盞昏黃的電燈。 夏景生放輕腳步,躺到床上。他向來是不認床的,今日卻不知怎的,竟翻來覆去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