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病了許久,請遍了鎮上的大夫和村子裏德高望重的苗醫,重藥下了好幾劑,可身子卻越發虛弱,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 看著父親終日為自己的病奔波,女子於心不忍,這才下地來,想幫父親做些活。 不曾想著身子竟是半點也經不起折騰,才說了兩句話,便又咳得厲害。 夏景生見狀,衝掌櫃道:“若不介意,我可以瞧瞧令媛的病。” 掌櫃的一愣,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 那麽多經驗豐富的大夫都沒能將女兒的病瞧好,眼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又憑什麽誇下海口。 在掌櫃猶豫的空檔,女子看向夏景生。 她早已留意到這個長相帥氣的年輕人,這會兒見父親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禁不住笑道:“讓這位先生試試吧,總歸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夏景生上前一步,輕道一聲:“得罪了。” 他撥開女子的眼皮敲了敲,又替女子仔細把了脈,蹙眉道:“這是寒氣入體之相。” 夏景生從行囊中取出針匣,為女子施針。 初時,女子隻覺得被針紮過的地方酸脹不已,而後體內湧動著一股涼意,幾乎讓她經受不住。 見女兒咬緊了牙關,額際滲出冷汗,掌櫃心裏著急,卻不敢打擾夏景生。 在初時的難受勁兒過去後,女子漸漸放鬆下來,此刻,一道暖流從那四肢百骸匯聚到胸前,中和了那刺骨的寒意。 夏景生施針完畢,女子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好了些許。 這已經足夠讓掌櫃欣喜,他正準備道謝,卻聽夏景生問:“你家宅子,可是前高後低的格局?” 可謂前高後低的格局,就是前頭有高的建築物阻擋,後頭卻空空蕩蕩的沒有靠山。如此一來,住在宅子裏的人呼吸不暢,陽氣被阻,家中的老弱婦孺極易生病。 掌櫃此刻對夏景生的能力深信不疑,連聲道:“是,是,我家門前是二層的土樓,確實比我家的地勢高。” “若想徹底治愈你家姑娘的病症,需得搬家才行。”夏景生抬手寫下藥方,“按這方子抓藥吧。” 掌櫃驚喜不已,拉著夏景生的手一迭聲地道謝。 夏景生搖頭道:“你既費心叮囑我,我自當回報你。實不相瞞,我還有一事請教。” “先生請說。”掌櫃將那新蒸的米糕切成塊,遞給夏景生。 米糕吃在嘴裏甜絲絲的,可夏景生的問題卻不應景。 他小聲道:“我聽聞,桂城有一門趕屍之術。” 一聽這話,掌櫃的臉色變了,方才熱切的語氣也變得冷淡起來:“先生說的什麽趕屍,我不曉得。” “不曉得?”夏景生蹙眉道,“我看不見得吧,若真不曉得,你家姑娘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傳聞趕屍人的外表與常人無異,唯一的特征便是眼白處有一道褐色的細線,不細看的話很難發現。 可方才夏景生在替那女子做檢查時,卻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了那褐色的細線。 的確非常的隱蔽,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即便是夏景生也難以發現。 掌櫃的被逼到絕境,無路可退。他歎息一聲,無奈地坦白道:“我是趕屍人,我的女兒也是。” 本來趕屍這門活計,是給男人做的,老一輩認為,男人陽氣足,可以鎮壓屍體的邪祟之氣。 可掌櫃的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不想技藝失傳,便也將技藝教給了女兒。第七十七章 夏景生皺眉道:“屍體陰氣重, 你將技藝傳給女兒,反倒會害了她。” 掌櫃一怔, 痛心道:“原來如此。” 這趕屍的技藝, 為的是讓死人入土為安,倒也算不得什麽邪術。 桂城地理位置荒僻,古來交通多有不便。若是有村人客死異鄉, 連個運送屍身的渠道都沒有。 趕屍之技便應運而生。 隻是但凡跟屍體扯上關係,事物總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當地人對趕屍人又敬又畏,無事退避三舍,有事才上門相求。 掌櫃思及女兒的前程與婚嫁,遂用積蓄盤下店麵, 打算金盆洗手。 卻沒料到女兒病來如山倒,初時看似普通的風寒, 然而久治不愈, 逐漸演變成咳嗽不止、咯血。 所幸遇到夏景生,這才弄清病症的原委。 夏景生不解道:“苗人當中,也有不少醫術高明者,何以治不好令媛的病?” 趕屍一技陰氣重, 這個道理夏景生曉得,經驗豐富的苗醫不可能不曉得。加之掌櫃也說過, 請了四鄰八裏德高望重的醫者來瞧, 居然沒瞧出問題? 掌櫃歎息一聲:“她這病,生的不湊巧,正趕上寶塔連二當家賴寬突發急病, 苗醫都被石連長押到寶塔連裏去了。我們不過平頭百姓,隻能邀漢人名醫來瞧病……” 難怪,漢醫瞧病不會往“趕屍”一事上想,女子的脈象又像極了邪風入體,即便吃了藥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這一拖,就拖成如今的局麵。 夏景生:“那寶塔連裏,也有懂趕屍術的人?” 掌櫃聞言,衝夏景生低聲道:“當然,這趕屍術本就是苗人的東西,像我久居此地,也隻懂些皮毛。真正厲害的人物,都在寨子裏頭呢。” “哦?”夏景生來了興致,“有多厲害?” 掌櫃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他清了清嗓子,對女兒說:“你身子弱,回去休息罷。” 等人走後,他掀起廚簾,再三確認無人偷聽,才衝夏景生道:“他們能操控屍體。” 像掌櫃這樣的普通人,雖然懂得趕屍之術,但能力有限,隻能接些運送屍體的單子。可真正厲害的趕屍人,卻能讓屍體聽憑差遣,譬如控製屍體偷盜,控製屍體攻擊人之類的。 甚至還有“屍兵”的說法。所謂“屍兵”,就是將那些/被/操/控的屍體糾集起來。這樣一支刀槍不入、不知疼痛的隊伍,足可讓它的操控者所向披靡。 掌櫃的話,讓夏景生後背發涼,他想起當日與“薛城”纏鬥的情景。 僵屍無痛覺,即便腦袋被砍下,身子還能動。 當真是神兵利器。 夏景生:“那趕屍人現在何處?” 掌櫃:“就在寶塔連,他是土生土長的苗人,原先在寨子裏長大,後來不知怎的,與寨子裏的叔父們鬧掰,投奔石連長了。” 與夏景生說了這一通,掌櫃的漸漸覺出不對勁。 他嚴肅道:“先生,你打聽這些事,莫不是還想往寶塔連去吧,去不得啊,以前也有人和你一樣,對寶塔連好奇得不得了,結果一去就沒能回來。” 夏景生笑道:“我得去送信。”說著,他從懷中取出那枚信封。 掌櫃一瞧見信封,立馬後退幾步,滿臉驚惶地喃喃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這是時辰信。” “時辰信?”夏景生不解道,“那是什麽?” “是趕屍人施術的標誌,屍體被趕屍人操控到某處,在離開該地前,都會留下這麽一封信。意思是時辰已到,該走了。所以這信,也叫做時辰信。這東西邪得很,先生快扔了罷。” 夏景生倒像沒事人一樣,把信塞入行囊:“我得把一具屍體帶回去。” 掌櫃試探著問道:“那出事的人……是你朋友?” “不,是仇人。”夏景生說完,亦不再久坐,謝過掌櫃,便上樓去了。 夏景生不知道的是,店中的一夥苗人正在議論他。 他們個個臂粗腰圓,穿著藏青色襖子,頭戴黑白相間的頭圍,耳垂處墜著銀質的耳環。 “我瞧著像,太像了。”其中一人說,“簡直跟苗姑一模一樣。” “你看錯了吧,一個外鄉來的,怎麽可能像苗姑!”有人端起碗,把酒幹了,順手將掌櫃招過來,用苗語問:“剛上去那人,你認識?” 掌櫃心下一咯噔,忙應道:“不認識,一個外鄉人,不太懂這兒的規矩。” “我就說吧,就一啥也不懂的愣子,哪能有苗姑一分好看。”那人又喊掌櫃再上兩壇酒,招呼道,“幹了。” 很快那群苗人就把這事拋到腦後。 夏景生在客棧稍作休整,次日一早,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留下住店錢,便隻身前往寶塔連。 離開鎮上,夏景生明白了掌櫃的擔憂。 苗人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夏景生一個外鄉人,所到之處迎接他的,都是充滿戒備的目光。 加上語言不通,夏景生幾經輾轉,才找到通往寶塔連的路。 寶塔連依山而築,地勢險要,整一座山頭杳無人聲,尋常寨子裏的良民都不敢上山。 夏景生一路皆是孤身一人。 很快,夏景生碰到了第一道路障。 守關的是個壯實的年輕人,皮膚黝黑,大冷天裏還穿一件赤膊單衣。 他目光不善地瞧著夏景生,嘀咕了一句苗語。 夏景生絲毫沒有被嚇住,他用漢話回道:“我要上山。” 守關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上山?不!”他統共不會幾句漢話,卻把蔑視表現得明明白白。 說著,看守一側身,夏景生瞧見他身後豎著一排兩層樓高的刀架。 上頭的刀全都開了刃,鋒利無比。 隻見那守關的年輕人大喝一聲,脫了鞋,赤腳踩在那刀刃上。 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壓在如斯鋒利的刀上,足以讓常人血流如注。 可那守關人卻毫發無損,他輕輕鬆鬆地攀到頂,將頂上綁著的紅花取下,昂首挺胸地站在夏景生麵前。 很顯然,他的意思是,夏景生想要從這過,唯一的辦法就是“上刀山”把紅花取下。 “我隻要拿到花,就能過關,是嗎?”夏景生問。 守關人見他盯著花,又把那紅花往前亮了亮,吭哧吭哧地點頭 夏景生走到刀架前,卻沒有像守關人一般馬上脫鞋。 他從腰間取下蛇形鞭,鞭子靈性十足,比著刀架的高度延伸了好幾米。 夏景生一揮鞭子,將它繞在刀架旁的木柱上,借著鞭子攀上木柱,將紅花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