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羅跪在梧桐木雕鳳紋屏風前,稟道:“主人,屬下求見。”許久無聲,九羅咬牙起身上前,藥香混合著血氣撲麵而來——寬闊的寢殿中鑿了兩個大池,左邊是泡滿靈藥汩汩冒泡的泉水,右邊一池血紅,乃是梧真鳳血,兩池底部連通,梧真鳳血得以時刻被靈藥滋養。千年來,他便是這樣放血養氣,偶有外出或作戰,便將鳳血吸回體內,勉強能維持一日。如今,這吊命之法的效用已大不如前。梧真閉目靠在榻上,紅袍黑發,渾身清瘦,膚色幾乎透明。“主人。”九羅難過地看了他片刻,穿過池水站在榻前,“屬下醒了,謝主人相救,隻是您不該以身犯險,屬下一條賤命,不值得。人皇身上有屬下的印記,即便屬下身死,亦能將他送回妖界,您實在不必……”“閉嘴。”梧真道。九羅怔住。“我前往人界,是為證實那條玄龍是否真是溯術,並非是為救你。”梧真語氣冰冷,“聽說你一醒來就問了從人界帶回來的家夥?我給他施了昏睡咒,扔進了地牢,你自去領吧。”九羅大驚,“主人,他即將臨盆,正是緊要關頭,該當細心養胎,驟然沉睡恐怕……萬一有個閃失,那您……”“我不需要。”梧真狹長的鳳目睜開,虛弱的麵龐堅持作出淩人的神情,冷瞥同樣虛弱到幾乎站不穩的九羅,“我就算即刻灰飛煙滅,亦絕不會卑微到靠人族產後的汙穢之血偷生。你偏不聽我命,一意孤行。”“那並非汙穢!人皇乃半神之體,生產時人血與神血融合,如脫胎重生,可重塑妖身!隻要他平安生產,到時主人就能……”“我說閉嘴你聽不到嗎?!”梧真起身怒喝,“再多言一句,我即刻殺了他!”“主人!”九羅撲通一跪,正要再勸,突然麵露痛苦,“哇”地大口嘔起血來。地麵瞬間染紅,梧真冷眼看著,許久,九羅終於緩了過來,手背一抹唇角,扶著地麵喘息。“傷沒好就回去。”梧真淡淡道。“主人。”九羅垂頭注視地麵,低聲道,“不說那些,屬下陪您聊些別的好麽?屬下走了不少時日,您獨自一個,偶爾也會無聊吧。”梧真看著九羅,這家夥衣袍與麵具皆為黑色,將渾身遮得幾乎什麽都不剩下,那麵具後的容顏,他似乎都有點忘了。“你想說什麽。”他終於應道。九羅笑了,望著榻上的梧真,沾滿血的嘴角勾起,“說什麽都好。就說……是了,屬下方才醒來,發現床頭有一從前沒見過的紅色鳳羽鈴,是主人命人放在那裏的吧,很好看……”“那條叫明戈的龍身上確有溯術之力,但很微弱。”梧真打斷他,明顯不想聊家常,“溯術明明灰飛煙滅了,不可能轉世,怎會有力量留下?”蹙眉思索。九羅道:“也許是用了禁術。”“哼。”梧真冷聲嗤笑,“溯術那般迂腐,就算死千萬次也絕不可能動用禁術。罷了,管它是什麽原因,幽冥我已發出通緝,明戈和九天上仙亦會再來,我便在此等著,到時便可真相大白。”九羅擔憂道:“九天上仙若來,那天界……”“仙帝想促成兩界結盟,此時定是一邊想要維係兩界關係,一邊想探一探妖界的真實情形,以便掌握主動,所以他一定會讓九天上仙來,卻又不以天界之名支持,哼。”梧真冷笑,“這些個帝尊王族空有力量,然而心思轉來轉去,隻在爭權奪利,真是惡心。相比之下,溯術倒是比他們好得多。”九羅聞言瞬間頹然,按著胸口傷處的手攥緊,猶豫道:“一千年了,主人……還念著溯術?”梧真一頓,寒冰般的目光射向九羅,“你、說、什、麽?!”九羅垂下頭,“屬下說主人……始終念著溯術。”“那是自然!”梧真勃然大怒,紅色大袖一甩,“若不是他,我何以被逼成婚,做什麽王妃!若不是他,我何以被父親逼迫謀求妖王之位!若不是他,我何以重傷至此,千年來半死不活!我自然一刻也不敢忘了他,若他再次出現,我仍是要讓他徹底灰飛煙滅!”“屬下並非此意,而是說,”九羅的聲音低下去,“主人久久不忘,恨意至深,怕也是……愛意至深。”“胡說八道!”梧真震怒,俯身揪住九羅前襟,狠狠拽向自己,“你去人界許久,長本事了?!竟敢如此放肆!再若胡言,即刻帶著你那人界的相好滾!”“主人息怒!莫要氣壞身子!屬下不是這個意思!”九羅反握住梧真的手,跪著上前兩步,“屬下隻是不明白,一千多年了,屬下一直不明白!”梧真睨視九羅,劇烈喘息片刻,厲聲道:“不明白什麽?”“屬下不明白,既然主人對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如此不屑,又並不願與溯術成婚,為何要答應做王妃?當初主人明明可以和屬下一起離開。”“因為我討厭他們。”梧真放開九羅,瘦削的下巴一揚,極為倨傲,“我討厭讓宿命、責任之類的說辭淩駕於我,逼我就範。我怎能一走了之,我要讓他們對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價。”“所以……”九羅愣住。梧真淒厲一笑,“所以我奪了妖王之位,但不會給父親,也不會給鳳族的任何一隻鳳凰;所以我與溯術成婚,但不會乖乖地與他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我要報複他們,讓他們失去自己最看重的東西。”“主人這是何苦。”九羅聲音發抖。“何苦?”梧真神色涼薄,“你錯了,我不苦,反而高興得很,我就是這樣的自私、偏執、狠毒,你不會到今日才發現吧?我以為早在我扔掉親生子的時候你就已經清楚了。是了,從前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從不問這些有的沒的,怎麽現在如此話多?你在人界學了什麽?”九羅端正跪著,雙手垂在身旁,頭微低,黑衣黑麵具襯得他十分孤獨。“從前屬下身邊隻有主人,一直以為聽話就是最好,可去了人界,認識了一些人,與他們相處後,屬下漸漸明白,真正對一個人好並非隻是聽話,有些事也並非隻看表麵。譬如主人說自己自私、偏執、狠毒,或許有時候,對有些人是,但對屬下其實不是,一直都不是。”梧真的眼警惕地眯了起來。九羅道:“誅殺溯術與噬獸時,若不是為救屬下,主人怎麽可能重傷至此?您重傷瀕危,卻從未放棄腹中胎兒。孩子出生後,您看似厭惡它拋棄它,實則是因為您知道屬下想以生父血脈換它一條康健性命,您怕屬下自決,這才狠下了心。還有不久前,若隻為探查,您何必與明戈他們交手?您也是為救屬下。一直以來,對不住您最多的,其實是屬下。”殿中寂靜,唯藥池與血池汩汩作響。梧真一瞬恍惚,但很快回過神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九羅,道:“你究竟想說什麽?我喜歡你?”九羅伏地,“屬下不敢,屬下萬萬配不上主人,隻是想到這些便萬分自責與……心疼。屬下依舊會聽話,但屬下希望主人能放下,能過得快活。”“你想多了。”梧真輕飄飄道,“你去了人界,學會了人族自以為是的毛病。我說過,我快活得很,做事亦有自己的道理,你非要認為我是為你,我能有什麽辦法?”不屑一笑,喃喃自語,“無論是似我父及族中長老那般醉心權術不擇手段,還是似溯術僅為一人便不計付出,我都嗤之以鼻,我怎麽可能去做那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事?”良久,梧真瞄了一眼地上已幹的血跡,道:“你去吧,那個人族隨你處置,隻是別讓我看到他,更別想讓我沾染他。”九羅跪著不動。梧真麵露不耐,正要說話,手邊一顆拳頭大的明珠光芒一閃。他抓起明珠注入妖力,光芒投向空中展開畫麵,其中一妖衛急急稟道:“帝尊!牢中人皇突然蘇醒,直喊腹痛,似是動了胎氣,有生產之相!”作者有話要說: 各方人員就位,大戰一觸即發,過去即將揭曉!通知:本文23日(本周六)入v,當天爆更12000字!明天放個v前福利,中午12點和下午6點雙更!感謝大家追文!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我!我會努力更新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