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畢,回到寢殿榻上端坐等待的阿水有點後悔,方才應該偷看一眼的!鳳臨還在外麵招呼妖王陛下,據說那是整個妖界的頭領,非常厲害。阿水扳著指頭想,如此說來,妖王陛下才是人族的皇帝,鳳臨的話……是個王爺?那他就王妃?嗯,應當沒錯,方才那些侍從都叫他王妃了。阿水清亮的眼眸四處打量,洞房的布置華貴溫馨,仍是大紅為主,那是鳳臨的顏色。等鳳臨招呼完妖王陛下,就會來找自己,然後……阿水垂下頭,微微勾起嘴角。方才侍從教他,洞房花燭之夜,鳳臨會脫下他的禮服,然後將王器放進他的身體,動幾百下,再然後他們就可以生小孩子了。從前他一直以為擁抱親吻就是最近的距離,沒想到還有更近的。一設想那樣的情景,他就期待極了,但是又有些不安。因為侍從又說,鳳臨招呼完客人之後也許會酒醉,會意識不清,會一下子倒在床上起不來,那樣的話,他今晚就要服侍鳳臨洗漱睡覺,再也做不了別的。阿水輕輕撇著嘴,雙手揪著喜服衣料,心中默默念叨:希望鳳臨千萬別喝醉,千萬別喝醉。“吱呀”一聲殿門推開,阿水又興奮又緊張的思緒猛地一收,端正坐好,抬眸望向殿門。帷帳最遠處,鳳臨一身紅色喜服,身材高挺,頭發高束,麵容晃在搖曳跳動的燈影裏,看不真切,但隻是這模糊的一眼,阿水就從額頂紅到了脖根。他下意識躲開目光,看著地麵,隻見鳳臨的步子緩緩上前,有些飄,有些猶豫。看來的確是喝了不少酒,但沒有一下子就倒在床上,也許……還行。阿水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在鳳臨終於走到距離他一步遠的地方時抬頭微笑。然後怔愣。他不太會形容鳳臨當時的神情,跟他設想的一切都不一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情。與他第一次問鳳臨能不能同他成親時的驚愕有點相似,又像是鳳臨回到洞府抱住他答應跟他成親時的心疼和愧疚,又像是這兩種神情結合在一起,但又比那些更深重,更複雜。“鳳臨你喝醉了麽?”阿水試著問,他想也許是因為喝醉,所以鳳臨才會與平時不同。然而鳳臨沒有回答,仍是用那種奇怪的、他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很久很久後,終於發著抖,斷斷續續地說:“你今日……很好看。”阿水一愣,沒想到鳳臨突然說這個,接著想到鳳臨誇他了,便很開心,扯了扯身上的禮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衣服好看,”又指指腦袋,“頭發也梳得好。”“是你好看。”鳳臨篤定道,轉身坐在阿水身邊,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一般撫摸阿水的臉,唇齒微張,很艱難很艱難地說,“我從前竟沒有發覺你這般好看,華衣一襯,更是明豔不可方物。我、我還想看你穿其他的衣裳,梳其他的頭發,戴其他的配飾……”“可以啊!”阿水開心地說,“鳳臨你今天也……”他也想誇一誇鳳臨,但鳳臨像是根本不想聽他說話,隻想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情緒全部倒出來,他打斷了他,喚道:“青梧,阿梧……”突然改了稱呼,阿水心頭一怔。“謝謝你為我改名。”鳳臨一手撫摸阿水的臉,一手摟著他的腰,將他輕輕放倒在床上。阿水剛剛才消去羞澀的臉頓時又紅了,心中狂跳:應當、應當就是要做那件事了!“阿梧,你知道嗎,我真地很想同你成親,很想永遠跟你在一起,真地很想很想……”鳳臨俯身親吻他,右手撫摸著他的腦頂,左手在背後抱緊他,臉上露出了一點淒迷、遺憾、瘋狂與悔恨,“我、我也真地很想在此刻便擁有你、得到你,讓我們合二為一,再也不分開……”親吻的間隙,鳳臨克製地喃喃自語。饒是阿水再天真,此時也覺出鳳臨不對勁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扶著鳳臨勁瘦的腰身,抬著迷惑的雙眼關懷地問:“鳳臨你是不是喝醉了?如果、如果你醉了,我們可以先睡覺。”“阿梧。”鳳臨將頭挪開半寸,定定地望著阿水,眼中有光,“你相信我嗎?”阿水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個,但既然問了,他就認真點頭好好回答:“相信,我最信你,隻信你。”鳳臨的神情猛烈變動了一下,接著吸了口氣,雙手收緊,“阿梧,你是我的妻子,我愛你,我……想要你。”阿水怔忡,正要說可以,卻見一滴淚從鳳臨眼眶滑落,輕輕砸在他臉上,由熱轉涼。然後,鳳臨狠狠閉上眼睛,用極為痛苦的語調悲憤道:“可我若現在要了你,我該有多混蛋!該有多無能啊!”紅光驟起,封印術式無情地從阿水脊背打入體內。阿水睜大雙眼,雙手垂下,驚愕地望著大紅色的床帳。……“沒有誰可以殺死噬獸,除了噬獸本身。”冰冷的聲音傳入雲章耳內,是阿水在說話,語調卻完全變了。眼前仍是那個紅彤彤的洞房,但紅燭燃盡,帷帳靜穆。新婚之夜的鳳臨不見了,鋪紅蓋紅的寬敞王榻上,阿水著喜服坐著,麵如死水,雙眸無波,神態語調全是附身雲團時的樣子。這是現在的阿水。或者應當叫他青梧。青梧緩緩抬眼,看向雲章,“噬獸隻能封印,並且,隻有深得噬獸信任之人才有可能成功。他就在那一刻問我,讓我親口說出信他。”青梧冷笑,臉上盡是嘲諷。雲章心中傷感,下意識問:“然後呢?”“然後?”青梧抬袖一揮,空中現出畫麵。畫麵上,阿水身處法陣之中,不得動彈,也不能說話,隻是震驚錯愕地瞪著清亮的雙眼,看著法陣外的鳳臨淚流滿麵,一麵施展法術,一麵朝他解釋。他說他是噬獸,是妖界最可怕的凶獸。他說他會暴走,一旦暴走,便是無差別的虐殺和毀滅。他說他身為鳳君,要守護鳳族,不能放任任何隱患。前思後想、痛苦難當、別無他法,隻好將他封印。諷刺的是,這封印噬獸的術法,正是他方才同妖王陛下現學的。而那個時候,阿水心心念念想著的,卻是如何同他度過這終其一生也隻有一回的新婚之夜。鳳臨好像崩潰了,瘋魔了,一時求他原諒他,說他也是在試喜服時才發現了他的原身,從前絕非故意接近,更沒有欺騙過他的感情,他愛他,隻是不得不為了責任作出選擇;一時又大罵自己是混蛋,選了就是選了,錯了就是錯了,苦衷與借口都是逃避,他從沒有任何欠他,而他卻欠了他千萬,要他恨他、怨他、永遠也不要原諒他。阿水被動地聽著,在封印法陣中由人形化作原身,目光由錯愕轉為空洞。最後,鳳臨從身上抽出一枚華貴無比的紅色鳳羽,投入法陣,阿水知道,那便是他最後的歸宿。他的眼睛模糊了,耳朵不太靈了,腦袋也不清楚了,周圍的嗡嗡聲越來越響,他隻想閉上雙眼,但他明白,此時眼睛一旦閉上,就會永遠地墮入黑暗,再也睜不開了。然而他終究無法抵擋。在他徹底倒下,最終闔上眼皮的一瞬間,他看到鳳臨跪在麵前,哭得涕淚橫流,說他會繼續陪著他,今日之後,他也絕不會再讓自己好過。那個時候,阿水的眼睛已經從空洞變作了冰冷,他聽著鳳臨痛苦的哭訴,心中竟然毫無波瀾,他對自己說——這些,與我何幹。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