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伊萊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來得比他預估的要快上許多,起因也不是艾倫終於捋清了想法,決定接納他的感情。“……我想睡一會。”伊萊聽見自己聲音含混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那聲音裏的疲倦濃重到他自己都忍不住吃驚。艾倫的手臂從他背後繞過去,順著他微微拱起的脊椎一節一節往下按壓,力道溫柔得恰到好處:“那就睡。”“可我又有點不敢睡。”伊萊咕噥似的說著。艾倫順著他的話問:“為什麽?”“我想要再夢見她一回,又不太敢夢見她。”伊萊閉上眼睛,他的睫毛就貼著艾倫的脖子掃了一下,“夢不到她,我醒來大概會覺得失望,可夢到了,再看一次她把我留在那裏的場景,醒來似乎也不會好過多少……你說她會來見我嗎?”“……”艾倫被最後那句給問住,他繼續順著伊萊的後背,罕見的為對方的提問感到了棘手。“我不知道。”斟酌了兩分鍾後,艾倫說了實話。伊萊固然這時候情緒亂得一塌糊塗,也明白自己在這種問題上向他人征求意見是強人所難。他閉著眼睛搖搖頭,碎發就又掃過艾倫的脖子,有一小撮還滑進了艾倫的領子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讓你為難,那話更像是問給我自己聽的。”“嗯。”艾倫就應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他覺察到伊萊的說話速度已又慢下來了一些,料想到對方大概是真的累了:“走吧。”艾倫又給人捋完一遍後背的手順勢上移,他輕輕拍了拍伊萊後背,將人往床的方向引:“累了就先躺下,我沒法擔保你一定會夢到誰或夢不到,我隻能擔保你一件事——你睡前我在這裏,你醒來後我肯定也還在這裏。”伊萊就微微睜開了些眼睛,抵著艾倫的肩轉了下頭。艾倫低頭看他一眼,將兩縷發梢快掉到他眼睛裏的碎發別到他耳後:“安心睡吧,我陪你。”伊萊在床上躺下的時候,就看見艾倫搬了一把靠背椅過來,在他床邊坐下了,他麵朝著艾倫那頭側過身去,半邊臉埋在枕頭裏盯著艾倫看了一會。在有如實質的疲倦壓塌他的眼皮前,他忍不住向艾倫伸過手,艾倫的目光原本是正落在隨手抽取的書本上,卻是第一時間將他伸出的手握住。那再次交握的手就像給伊萊灌了一整瓶安定藥水,讓他心下一鬆,終於沉沉睡了過去。“艾倫牌”人形安定藥水助眠效果優良,但就同他本人擔保的那樣,他隻能為伊萊提供睡前和醒來後的安撫服務,卻管不了夢境對伊萊的叨擾。伊萊還是又做夢了。夢裏,這次他沒有直接見到與玖麗莎相關的畫麵,剛有些微意識時,便覺得自己像是仰躺在溫暖的水麵上,四肢都被液體柔和地支撐著……可也完全無法動彈。周圍的空間應當是並不密閉的,那水麵開闊出奇,哪怕腦袋的轉動幅度也被限製了,也能看出這是很大一片水域,像湖又似海。伊萊還沒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到了哪裏,記憶裏他似乎也從沒抵達過這樣一片水域,更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動不了,就聽到有人的交談聲傳了過來。“……非要這樣做不可嗎?”“非要。”說第一句話的是道男聲,交談的雙方依稀是在爭執些什麽,男人的語調充滿無奈,已經隱約帶上了退讓妥協意味,隻是到底不死心結果,還在試圖做最後的掙紮。與男聲正相對,接話的女聲要堅決上許多,和那情感相對充沛的男聲相比,這位態度一直堅定的女性幾乎顯得有些冷漠。“也許還沒那麽糟,我們可以試試再想別的辦法。”“按著最糟糕的情況先做好應對,才不至於到時候完全措手不及。”“可你的方案隻考慮到了孩子,你自己呢?你們倆對我來說一樣重要!”“後半句話我可以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你。”“……”“所以聽我的,好嗎?你會願意讓我去獨自應付這事,然後你帶著孩子躲起來麽?我想答案當然是不會。”“可……”“沒有可是,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會找到一個風險盡可能低的地方,將孩子送過去,你和我暫時分頭行動,你去終焉之地,然後我們按著計劃另找地點匯合。”這番沒頭沒尾的對話到這裏,便又中斷了,因為兩人交談間給出的信息有限,伊萊隻能分辨出,這一男一女是合法伴侶關係,並且還擁有一個孩子,他們的小家庭疑似正麵臨著極大的危險,甚至會危及生命,兩人正是在為危險應對方案而爭執,最後妻子顯然說服了丈夫,決定要將孩子先送走,由兩個成年人去共同應對危難。他們還提到了“終焉之地”。……是誰呢?伊萊仰麵躺在重歸於寂靜的水麵上,怔怔想著。他覺得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夢到兩個陌生人的交談,他能清楚分辨出自己這是在做夢,結合入睡前對艾倫說的“不知她會不會來見我”那番話,一個猜測便慢慢在他心底冒了出來。“……”無意識劃動了一下四肢,當發現自己的手臂竟然完全沉進了水裏,下方的支撐力像是變薄弱了一些後,伊萊驚覺自己的活動空間擴大了。依舊不能朝前或是向後,身體卻是可以開始向下翻轉。是……水麵下麵有什麽,想指引他去看嗎?伊萊不太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但他試著遵從這忽然解鎖的限製,緩緩向下翻了個身。然後他看見了一間位於水底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