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書記看了眼木訥的阿麗,用腳把狼的腸子往肚子裏塞了塞。阿麗的娘把渾身癱軟的女兒抱在懷裏,身體一陣一陣地抖。鄭阿哥緩緩站了起來,臉色蒼白的一言不發。唐乏初心裏發寒,他朝莫咽看去,隻見莫咽雙眼血紅,像是拚了命遏製自己才沒有衝上來的樣子,它身後的毛毛蜷成一團瑟瑟發抖。村書記朝前看了眼,對阿麗說:“小姑娘啊,你現在還小,到時候就知道了,狼和狗不能比啊,狼都是惡的、貪的,這狼你留著以後要吃大虧的。不過你們既然相識一場,也算是有緣分,狼身就給你了,好好葬了它吧。”見阿麗呆滯著一言不發,村書記歎了口氣,搖搖頭。村書記轉了個身,對著鄭阿哥和唐乏初說:“這兩隻狼是你們養的?”鄭阿哥擦著冷汗,忙點頭哈腰道:“是俺養的,就養來玩的,不好養,過兩天俺就打算把它放生了。”村書記盯著毛毛看:“看著是挺老實,不過狼嘛,到底還是狼。”“對,這個俺也認同。”鄭阿哥虛虛笑了一聲,“俺這不就是想買來馴化的嘛,還真被書記給說對了,犯了大糊塗了。這狼啊還是得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村書記眯著眼睛:“你把這狼放走了,它會不會順著氣味兒帶狼群來村裏啊?”“不會不會,這個書記可以放心。”鄭阿哥擦了擦額頭,繼續說,“這狼被俺養了這麽久,它到野外,身上都是人的氣息,狼群都是認味兒的,沒那麽快就能接納它,它這出去了十有八九是要被孤立的,被孤立的狼自己生活,它跟了人這麽久各方麵能力都下降的,估計也活不了多久就死外頭了。”村書記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幾眼,又看向沉默不語的唐乏初:“那邊那個壯實的狼,你家的啊?”“嗯。”唐乏初僵著身體回答。“上次不是說要吃了嗎?還留著,等著過年吃頓好的?”村書記嘲諷地說道。“不吃了。”唐乏初嘴巴有些幹,“我也打算放回去。”“你這狼看著壯實,放走了別惹出什麽事兒吧?”“不會,”唐乏初吸了口氣,“放之前我打斷它一條腿。”村書記抬起眼睛,“就是舍不得殺是吧?”唐乏初不說話了。村書記環視一圈,“瞧瞧,都是有情有義的人,一個個對動物多好啊!咱們是不是得給大家發個‘動物保護獎’啊?”院子裏靜悄悄。村書記又每個人挨個看了看,最終歎口氣道:“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仁慈的?啊?你們買的這些狼,狼販子都是怎麽得到的,想不想知道?也不想想,沒有你們,狼販子有生意可做嗎?啊?人和狼本來就是兩條路上的,你們非要打破大自然的這種平衡,還自以為是善人,那總得有人來當惡人這個角色是吧,行,為了大家夥兒的安全,我來當!今天我就把話撂這兒了,再過三天,啊,就三天啊,這村兒裏要是還有一隻狼,我名字倒著寫!”說完,他就招呼著剩下的小夥子走了。唐乏初聽著他這一番話,竟是無力反駁,隻得靜靜看著他離去。這時候,莫咽忽地站了起來,唐乏初瞳孔一縮,衝上去想攔住它,莫咽卻從他邊上繞了過去,唐乏初心裏著急,腦子裏想到了什麽,抬起腿,一屁股坐到了莫咽的背上。莫咽冷不防被他這麽一坐,登時癱到了地上。緩緩地,它的鼻子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睛裏流下一行淚來。唐乏初從沒見過莫咽哭,他也不知道,原來狼是可以掉眼淚的。第35章 自由與愛情莫咽哭得太久,鼻子都哭紅了。他坐在唐乏初的腿上,雙手伸開緊緊抱著他,通紅的一張臉埋在他懷裏抽噎著。唐乏初抱著他晃悠著,像哄孩子一樣溫柔地拍著他起伏的背,嘴上安撫著:“哦哦哦,好了,好了,不哭了。”莫咽揉著眼睛:“我沒用,我太弱了。”“即使你再強,那麽多有工具的人,你也是打不過的。”唐乏初把莫咽的臉抬了起來,幫莫咽把鼻涕眼淚抹掉,“寡不敵眾,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的呀。”他覺得莫咽現在是人的感情占了上風,以前村裏的老人就跟他說,狼隻有在遭到重大損失才會選擇複仇,一般它們都是懼怕人類的,很少因為感情幹出得不償失的事情來。而莫咽現在似乎滿腦子都是複仇,它雖然沒說,但唐乏初感覺得出來。唐乏初揉著他的腦袋,卻又覺得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最終,他隻是歎了口氣,撩開莫咽的衣服,莫咽哭得身上全都是汗,後背黏糊糊的。“不哭了,行嗎?”唐乏初和他用商量的語氣說話,蹭著他濕漉漉的臉,“你哭了好久,會累的。”莫咽吸著鼻子,抬起頭來看他,一雙眼睛哭得血紅:“初兒,我當時就在想,如果被打死的是你,我該怎麽辦。我發現我沒有辦法,我隻能看著你死,我沒有辦法,我沒用……”唐乏初聽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他剛想要說什麽,莫咽突然湊過來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鹹鹹的,是淚水的味道,莫咽貼著他說:“但我可以和你一起死,我希望到了地下,你不要怨我,我們死也是在一起的。”唐乏初抿著唇點點頭,將莫咽牢牢抱在懷裏,他的眼神越發堅毅:不管發生什麽,他都一定要保住莫咽!第二天,唐乏初決定按照計劃行事。他很痛苦地發現自己實在是太自私了,他離不開莫咽,想把他留在身邊,他沒有問過莫咽願不願意,也沒有問過他怕不怕繼續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村子裏。他幾乎可以篤定,如果始終隻能以人的形態生存,莫咽是不會快樂的。但他還是想要留下來莫咽,因為他離不開他。他懷揣著這樣複雜的心情,對外宣稱把狼送出去了。為了做足戲,他回去之後就要求莫咽變成狼形,他要帶著他去草原。莫咽的眼睛依然發著紅,他在這個早上顯得異常沉默,聽到唐乏初的話也隻是稍稍扭過頭來,然後,他用毫無生氣的聲音問他:“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唐乏初的心裏有些虛,他看見莫咽這個樣子,就產生很強的愧疚感和慌亂感,他摸了摸鼻子,努力做出正常的模樣來,他想把話說清楚:“這樣他們就會以為我把你放走了,沒有人知道你是進化狼,所以你是安全的。”莫咽沉默著,不說一句話。就在唐乏初等得沒有把握了的時候,莫咽又緩緩站起來,變成了一隻狼。它耷拉著頭,看著百無聊賴,軟踏踏地跟著唐乏初往外走。唐乏初給它拴上鏈子,心裏卻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隻覺得這鏈子同時銬在了他和莫咽的心上,他們彼此都沒有感覺到輕鬆,因為隻要稍稍掙紮,就會被勒到窒息。這出戲的目擊者並不在少數,鄭阿哥也看到了這一幕,隻有他的眼神是理解的,寬容的,甚至還是憐憫的,但唐乏初並沒有精力和他同病相憐了,他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或者說,他想要莫咽快樂,但是這份快樂他現在給不了了。莫咽越大,要求的就越多,他現在想要的已經不單單是愛了,還有自由。到了草原,他瞅著四下無人,就呼喚莫咽化作人形,莫咽始終提不起勁,但它還是滿足了唐乏初的要求,化成了人形。他終於問了讓唐乏初害怕的問題:“我要一輩子都這樣嗎?”唐乏初說:“在家裏的時候,沒有人看見,你還是可以……”他不再說了,事實上,他希望莫咽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也不要化作狼形,隻有這樣才最保險,最安全。但狼對自由的向往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象,莫咽看著唐乏初沉默不語的樣子,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他甚至早就不滿足於在狹小空間裏的日子了,他想去更廣闊的天地,有藍天,有白雲,有草原,有遼闊的土地——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而不是徹徹底底變成人類,臣服於權威,服從規矩,過著窩囊而又委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