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宮裏的這三位“娘娘”被冷落久了,也不知是不是積鬱成疾,早早就去了,獨留下一些珠翠玉器,在這不見天日的倉庫裏吃灰。而那俘獲了前家主芳心的女妖,到底也是紅顏薄命,留個孩子便香消玉殞,步了她們的後塵。至於這孩子,便是如今的夜讕,夜家唯一的繼承者。“各位娘娘勿怪,錢財乃身外之物,娘娘們既已仙逝,這些個東西也用不上了……”赫辛夷低聲嘀咕著,伸手抓起一大把首飾揣入懷中,並脫下鞋子,把一些個玉扳指什麽的往腳指頭上套,總之能拿多少是多少。大件他不敢拿,也沒手拿,隻能斂一些小物件。第一口箱子裏能拿走的很快就挑幹淨了,他貪心不足地開了第二口箱子,見是些碩大的花瓶,隻能作罷。捂緊衣衫轉身要走,卻冷不丁發現有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子壓在一堆畫卷底下,瞅模樣裏頭應當有些寶貝。他欣喜不已,抓過盒子用力掰開,裏頭果真躺著一枚漂亮的銀質發簪,上頭鑲著綠色的螢石,在黑暗中幽幽地發著光。他莫名覺得這簪子比他剛才拿的那些都要貴重,忙吹了吹灰,拉開衣服就要往裏塞,卻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放下。”赫辛夷大驚失色,勾指成爪轉身一掏,正對上那妖綠色的眸子,不禁微微一怔:“連楓遊?”連楓遊默默地看著他,輕輕拿下他手中的簪子,低聲道:“赫辛夷,你別告訴我,你是來偷東西的。”“不……我……”赫辛夷登時冷汗淋漓。這可要命了,連楓遊何時進來的?還是說一早就在?辯解還有用嗎?!這家夥定會將他的不恥行徑稟告給老蛟,到時候想活命就難了!“想動手?在這裏?”連楓遊見他露出一絲殺氣,冷哼道:“我之前隻覺得你有點腦子不好使,如今看來,你就是頭蠢驢。滾吧,我不會說的。說了丟的是主公的臉,把東西放下趕緊滾。”赫辛夷愣住,萬沒想到連楓遊會放他一馬,忙伸手入懷往外掏“贓物”。正猶豫著要不要把腳上的扳指也交出來,連楓遊突然身形一晃,扶著箱子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怎麽了?”赫辛夷下意識地看了過去,這才發現他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滿是血跡,手上還有道極深的傷口在淌血。“趕緊滾……不然我就變卦了!”連楓遊惡狠狠地等他一眼,轉身走向角落,攸地化作一條銀色的細蛇縮進裏頭沒了蹤影。赫辛夷看傻了眼,這是他頭一次見識到連楓遊的真身,原來竟是條不足胳膊粗細的小蛇?他莫名覺得好笑,又有點擔憂,便小心地走了過去,蹲下身子問道:“你真沒事嗎?你好像受傷了?”“囉嗦……”連楓遊微弱地回了一句後沒了動靜。赫辛夷聽他這語氣不太對勁,忙翻開雜物把他扒了出來,驚覺細蛇的身子底下滲出了一大片血跡,橫七豎八的傷口遍布他的身體,白色的鱗片外翻著,甚至開始脫落。“連楓遊!你怎麽……”赫辛夷一時語塞,忙起身道:“你在這等著別走,我去找主公!”“你瘋了吧……”銀蛇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趴在血中閉上了雙眼:“主公不會管我的……不許告訴旁妖我在這裏,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可是你……”赫辛夷急得顛三倒四,總覺這條小蛇很快就要死了。他討厭連楓遊,但他並不想看著昔日的摯友死在如此肮髒的小角落裏。思前想後,他忽然咬咬牙尋了塊綢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薅住銀蛇的七寸塞進了綢緞中,隨意裹了裹抱著跑出了倉庫。銀蛇被毫無防備地悶在了布裏,慌亂了一瞬後尋到缺口探出頭來輕笑道:“我說赫老弟,你想毀屍滅跡?”“別出聲,我帶你去個地方療傷……”赫辛夷緊皺著眉頭沒有看他,加快步子一路往宮外跑去。連楓遊在一陣顛簸中很快失去了意識,最後一句話則是:“你確實是個傻子……”☆、【秘密】赫辛夷抱著布裹一路跑至都城外,猶豫了片刻後先行去了一家靈藥鋪,進屋二話不說扯著掌櫃的到了後院,打開包裹給他看裏麵血跡斑斑的小蛇。“我的朋友受傷了,有沒有厲害點的靈藥救他性命?”赫辛夷急急問道。掌櫃的探頭瞅了一眼裏頭的細條兒,咂起了嘴:“這也太慘了點,怎麽弄的?”“打……打架了。”赫辛夷語塞。他哪兒知道連楓遊是如何閉關閉成這副德行的!隻得編了個瞎話搪塞過去。掌櫃的喚來小學徒,拿出一紅色的小瓷瓶搖了搖:“這位爺,您也是好福氣,這是上個月剛從東境有名的煉丹師那裏淘換來的寶貝,保證藥到病除!看爺是常客,就賣您三百兩銀子吧!”“三百兩?!你趁火打劫呢!”赫辛夷蹬著牛眼,差點把手裏的蛇掄圓了抽他嘴巴子。“買不起就算了,我還不惜得拿出來呢!”掌櫃的輕蔑地白了他一眼,背手要走。赫辛夷忙越步上前攔住他:“掌櫃的,您通融一下。這些年我沒少光顧你的店,哪次都不短你銀子,但我這回真的是掏不出來這麽多……不然我先欠著!等發例銀了我指定給你!”掌櫃的登時啐了一口,冷哼道:“呸!你這種窮鬼我見多了!你要是拿了藥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趕緊滾,別耽誤我做生意,再讓這蛇死我店裏,晦氣!”豈料他沒走了兩步,身後突然掀起一陣熱風,繼而一股恐怖的妖力迸發而出,壓得他動彈不得,戰戰兢兢回頭一看,赫然對上一張血盆大口以及一對銳利的狼眸。山丘大小的狼妖在他麵前現了形,褐色的眸子裏帶著嗜血的殺意。店鋪掌櫃登時被嚇得魂不附體,癱坐在地,眼睜睜看著森森獠牙頂在了他的腦殼上,撲鼻的血腥味衝得他暈頭轉向。“藥,給我。”赫辛夷低吼道。“給,給……”掌櫃的抬不起手,屁股底下已尿了一大灘,把紅瓶放在地上抱著頭吱吱叫喚了起來,化作一隻田鼠拔腿就跑。赫辛夷瞥了一眼縮在角落裏嚇得快要昏厥過去的藥鋪夥計,化回人形拿起藥瓶,卻因一個閃失,不小心捏疼了手裏的銀蛇。連楓遊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哼開始抽搐,嘴角滲出一串帶血的泡沫。赫辛夷暗道不好,橫衝直撞地跑了起來。距此地不遠有處深穀,峭壁上藏著一個山洞,算是他的小秘密。他攤平雜草,脫下外衫將連楓遊小心地放了上去,將藥瓶裏的丹藥倒出一些,也沒細數,就這麽死蛇當活蛇醫強行掰開嘴全懟了進去,然後坐在地上看著一動不動的小蛇,心裏涼到發慌。過去他經常趁著往返北境的空當躲進這裏修煉或者療傷,也有時候什麽都不做,躺在地上發會兒呆,想父王,想族妖,想夜讕,也想自己的以後。可他看不到“以後”。他的“以後”在幼年時就斷送了,那張狼皮,那張熟悉、寬大且布滿傷痕的狼皮被鋪在地上當了地毯,半顆狼頭上帶著空洞的眸子凝視著他,將他的“以後”全部吞了進去。自此他隻知要複仇,掀翻踩在狼皮上的那隻惡蛟,把它奪回來。他想殺的妖很多,例如現任狼王,亦是他的親叔父。當年卻手足相殘,陷害他父王、使得南境之主起了殺心;南境之主也該死,他殘害忠良,崇尚殺戮,實屬禍害;還有很多,很多仇要報……他甚至想過殺掉連楓遊。這條最愛拿“禿尾狗”三個字來揶揄他的混蛋蛇,明目張膽地背叛了夜讕,甘當老蛟的走狗,似是死不足惜。然而他還是救了這條蛇。時至今日,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永遠比不上無情的叔父。叔父可以將兄長與侄兒親手推入火坑,他卻連殺個曾經的朋友都下不去手。一切好像假到不真實。前些日還在囂張嘲諷他的連楓遊,突然落得如此境地,令他不得不懷疑這賊蛇的風光無限都是裝出來的。賊蛇的心裏藏了太多不願說的事兒,輕易死掉的話,可惜了。他這般安慰著自己,又俯身去查探連楓遊的氣息。沒曾想剛一搭手,小蛇突然晃過一道白光,變回了人形。連楓遊麵無血色的地躺在地上,輕哼了一聲後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你……喂我……吃了……什麽?”“療傷的藥。”赫辛夷忙道。“……多事。”連楓遊沒聲好氣地回道,咳出一小口鮮血,然後再度緩緩合上了眼。赫辛夷大駭不已,忙抬手使勁兒扒開他的眼皮:“連楓遊!你可不能死!”連楓遊被他一口吐沫噴在了眼睛上,差點真的就地去世,緩了半天恨恨地瞪向他:“老子睡會兒就好了……別大驚小怪!拿開你的爪子!”“哦。”赫辛夷乖乖縮回手搓了搓:“那你睡吧。我喊你的時候,你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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