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疾環視四周,見著狹小的空間裏除卻一些雜物,還掛著圖騰與符咒,便仔細多看了兩眼。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看著看著,他模糊發現整間屋子裏的東西變成了透明的。伸手摸向茶桌,手指竟穿了過去,如同摸到了一團空氣。他登時打了個激靈,眼前的虛影瞬間歸一。茶桌還是普普通通的茶桌,上頭的東西也都在。這時白巫族長回來了,手持一盤甜餅似的糕點,放在桌上拿起一塊塞到他手裏:“多吃些,不夠我再去做。”“謝謝前輩!”程雪疾再度揚起笑容,慢慢嗅了嗅點心,孩童般甜滋滋地說道:“好香啊!”“哈哈哈,喜歡就好!”白巫族長言罷又去倒茶,餘光悄悄瞥了過來。程雪疾小口咬了一下糕點,裏頭是豆沙餡,還包了些栗子碎,吃起來像極了月餅,似是沒什麽特殊的。是我疑心太重了嗎?程雪疾不禁開始動搖,卻又不敢多吃。他明白以自己的實力,就算裏頭真做了手腳他也看不出來。於是他靈機一動,握著糕點說道:“前輩,我能不能帶一些點心回去給主公吃?”“讕兒又不缺這個。”白巫族長忙道。程雪疾佯裝心事重重地將糕點放下:“前輩,我也不瞞您了。其實這次我是偷跑出來的……我跟主公鬧別扭了。”“老夫猜到了。”白巫族長寵溺地戳著他的鼻尖:“讕兒這麽寶貝你,能讓你一個人來這裏?”“所以……我總得有點借口……”程雪疾央求地搖晃著他的胳膊:“前輩,您幫我打個馬虎眼。就說……就說我、我是閑得無聊出來玩的,然後就來拜訪您了,還帶了茶點給他……內個……主公看在您的麵子上,就不會罰我了。”“用不著這麽麻煩,老夫一會兒就跟他說就是……等你吃飽了,讓西境之主派手下送你回去。天色晚了,你自己回去太危險了。”白巫族長又把糕點拿了回來:“瞧你瘦的。”“嗯。”程雪疾眼神撲朔了一下,拿起點心三下五除二塞進了嘴裏。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風鈴聲,他便抬頭望了過去。見白巫族長也被吸引了注意,飛速掏出沒咽下的點心塞入袖中。“那我早點走吧,不然真的解釋不清楚了。”程雪疾走向屋門方向,摸了摸牆壁,困惑地看向他:“前輩,您是怎麽出去的?”“來,老夫帶著你。”白巫族長牽著他的手,一並踏前半步,驀地穿過了牆壁。外頭靜悄悄的,隻有稀疏幾個帳篷。程雪疾左顧右盼,踮腳問道:“前輩,白巫族的人呢?”“到吃飯的點兒了。”白巫族長快步上前,掀起一座帳篷的門簾,裏麵果然有一對夫婦模樣的老者,坐在飯桌前詫異地望了過來。“啊!打擾您了!”程雪疾忙不迭地道著歉,小跑了起來:“前輩!我走啦!以後再有機會一定會帶他一起來看望您!我自己回去就成,不用告訴西境之主。不然會被誤會的!”“哎!別跑啊!路上多危險!”白巫族長追了幾步,卻沒能跟上他的速度,隻得作罷。程雪疾很快便跑出了樹林,放慢腳步回首望了一眼,見身後空無一人方鬆了口氣。然而很快他便再度焦慮了起來。他該怎麽回去?夜讕還會接納他嗎?同命血契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真的如白巫族長所言,夜讕看上他了?說真的,他好想大聲質問夜讕到底怎麽想的,憑什麽瞞著他結了血契。卻又覺得迷茫,他好像對夜讕要求得太多了。既想讓主人對自己好,又不願付出什麽。連同命血契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都不樂意擔著。自己何時變成了這般討厭的模樣?☆、【企圖】夜幕降臨,夜讕立於樓台頂端看向宮外,期待著那個小白點兒跟偷偷溜出宮時一樣,再躡手躡腳地竄回來。可惜一直等到萬籟俱靜,期待中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夜讕抬頭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又居高臨下地掃視著整座宮殿。忽然發現,朱瓦玉台也罷,雕欄畫棟也好,圈在一起便成了四四方方的牢籠。小貓跑了,可他卻跑不掉、逃不脫。可笑地等一隻站在自由中的小貓衝他伸出援手,可鄙又卑微。“主公最近是怎的了?這麽愛“高瞻遠睹”?”正想著,連楓遊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笑吟吟地搖著折扇問道。夜讕微側首瞥了他一眼:“有事嗎?”“臣想您想得緊,備了點酒菜想與您敘敘舊。”連楓遊提起手中的小酒壺,言談中很是不見外。夜讕知他肯定沒安好心,本想一走了之,卻心思微動,終究留了下來:“去槲榭台吧。”“主公先行。”連楓遊俯身退至一邊,讓開了去路。槲榭台本是一座藏書閣,許多年前因宮妖的疏忽,被燒過一次,撲火時書籍被移到了別處,直到修繕完也沒有挪回來,這裏便被閑置了下來。後來夜讕無意中發現此處頂樓露台視線開闊,便隨意擺了個酒桌消磨煩悶。老蛟見狀曾訓斥過幾句,後又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反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便任他去了。於他隔三差五來此地獨酌上一陣,也算忙裏偷閑。夜風微涼,夜讕命宮妖掌上兩三盞油燈,率先坐下給他倒了杯酒。連楓遊也拿過酒壺倒了滿滿一盞。夜讕下意識地伸手要接,豈料這小子竟膽大包天地將酒杯拿走了,隨手潑在地上,低聲道:“一杯敬天。”夜讕麵色微沉,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連楓遊又倒了第二杯,依舊潑在地上:“二杯敬地。”然後重新盞滿,將被子輕輕推向他:“主公,該您了。”夜讕拿起那杯酒,學著他的樣子潑了出去:“三杯敬不歸人。”“嗬,主公果真與臣心意相通。”連楓遊輕笑,這才真正替他敬了杯酒,又舉起酒杯自顧自地抿了一小口:“美酒配美人,主公好福氣。”“美人,誰?”夜讕抹了一把自己的老臉,隻感站在樓頂上太久了,被掛上了一層霜寒:“我嗎?”“噗……”連楓遊登時嗆住了,拿過帕子擦了擦嘴角,眼底滿是無奈:“主公,您無意中開玩笑的樣子可真迷人。”我感覺你在說我醜,但我沒證據……夜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落在他的麵頰上:“幾日未見,臉又白了。”“姑且當作主公是在誇讚臣的美貌。”連楓遊自戀地衝他飛了個媚眼。然而夜讕根本不懂什麽媚眼,還以為他是沙子迷眼了,心中暗道一聲活該,又飲下一杯酒,意興闌珊地問道:“受傷了吧?”“嗯,差不多吧。”連楓遊眼睫一顫,仍舊鎮定自若地強行尬聊:“主公一直不願見臣,心裏傷著了。”“行了別騷了。”夜讕拿起連楓遊放在桌邊的折扇,啪地敲在了他的蘭花指上:“孤知道你是陰魅體,但是你這點妖力還迷不住孤。說吧,曾祖派你來探聽什麽?”連楓遊坐正身子,揉了揉隱隱作痛的手指,賴賴地瞥了他一眼:“曾祖忙著呢,沒時間管您。臣就是看您無聊,站在房頂上吃灰,特來關切一下。”“然後下藥毒死孤?”夜讕雖這般說著,手已經很沒出息地給自己續好了酒。“主公,酒要細品才好。”連楓遊見他喝酒一口悶,不禁有點心疼這壺陳釀。“話不投機半句多,有什麽好品的。”夜讕放下酒盞,餘光瞥見他遮掩在長袖下的手腕:“傷得很重吧?不然赫辛夷也不至於去搶藥。”“啊……也不算太重。”連楓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跟赫辛夷喝花酒,老馬失蹄抻著了。”“……哦。”夜讕挑眉,手不動聲色地理了下額發,藏在他發髻中的飛蚊登時悄悄飛走了。連楓遊重傷,赫辛夷搶藥救他,這是夏蟬剛剛查清楚的事實。至於到底怎麽傷成那副德行,還沒有查到。眼下連楓遊扯起謊來沒羞沒臊,他也懶得再問下去,繼續喝他的悶酒。連楓遊見他沒再追問,頓時心生不安。以他對夜讕的了解,定要唾棄自己不檢點才是,怎一臉看破紅塵的冷漠。難不成這是狂怒之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