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讕從空中墜落,看著那位將他一手撫養大的長者,漠然地站在半空中俯視著。銀蛇驚叫著俯衝而來,想接住他卻落了個空。他感覺自己躺在了一床柔軟的棉被中,腹部源源不斷地流著血,染紅了他的視線。他似是在急速移動,身後是被拉開了一段距離的追兵。老蛟好像化回了原形,巨大的雙爪勾了過來,卻被他們從指縫中逃跑了,便噴出一道火牆試圖攔住他的去路。他努力抬起頭看向前方,隱約瞧見身下的坐騎有對熟悉的白耳朵,尖尖上還有小絨毛。麵對火海沒有絲毫的停留,一頭撞了進去,破火而出……☆、【走散】此番一戰,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勢態,尤以西境最甚。相傳北境之主“重病纏身”,無力扶持北境,改由二代夜氏家主,也就是老蛟坐鎮北境。沒過多久,北境與南境正式結盟,並莫名其妙地宣戰了西境。東境保持中立坐山觀虎鬥,西境妖心惶惶,出逃者無數。西境之主單槍匹馬來到北境與老蛟和談,聊了什麽不得而知,但在旁妖看來是談崩了。三日後,西境之主宣布封鎖西境進入備戰狀態,北南兩境派重兵壓在西境邊界上,隔著草原虎視眈眈,卻並未動手,就這麽幹耗著。西境眾長老聯名進諫,望西境之主三思而後行,畢竟怪雨之後,西境元氣大傷,根本無力對抗兩境聯軍。笙玖看著惶恐不安的長老們,幽幽道出了和談的內容。原來老蛟要她交出笙樾閣裏頭鎖著的東西,被厲聲拒絕後原形畢露,做起了土匪行徑。“老蛟要那東西幹什麽!”眾長老大驚:“那玩意放出來隻能危害世間……莫非他……”“以此脅迫妖界與人間唄,還能怎樣。”笙玖冷笑:“隻要這東西在西境一天,他就不敢輕易妄為。一旦被他占為己有,西境在劫難逃。”“但是這樣僵持下去不是個事兒。”長老們焦慮不已:“若他們打上門來硬奪……”“那我就親自破了封印,同歸於盡。”笙玖波瀾不驚,似是在說玩笑話。然而長老們可謂嚇破了膽。因為他們知道,笙玖一向說到做到。想必老蛟也是顧及著這丫頭瘋起來什麽都敢做,這才沒直接打進來。大殿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直到笙玖倦了,揮退眾妖,靠在搖椅上休息,出離得沉默。疏雨走了過來,端給她一杯提神的清茶:“境主,船到橋頭自然直。”“夜讕不見了。”笙玖沒有接茶杯,失神地看向窗外:“我去北境,主要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麽。然而我能感覺到,他根本就不在北境。”“依屬下猜測,老蛟定是把他軟禁在某個地方了。屬下已經派鴉族去找了。”疏雨小聲道。笙玖微微搖頭:“不,不是。我的羽毛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哪怕老蛟把他藏進地底,我都能察覺到。”疏雨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境主,要不要考慮跟東境結盟……”“想都不要想,沒用的。”笙玖眼睫微眨,似是蒙上了一層霧:“等打了起來,東境隻會把我們棄掉坐收漁翁之利。而且等讕哥回來,看見我們與東境結了盟,他會失望的。”“境主,北境之主他……還活著嗎。”疏雨猶豫道。笙玖自袖中拿出一枚暗淡的羽毛,輕輕搖晃著:“活著。如果他死了,這片羽毛就跟著消失了……然而我怎麽都找不到他。他應是受傷了。大笨蛟賊得很,不會被老蛟輕易捉住的。”“那,您就寬心些,再皺眉頭就有皺紋了。”疏雨故作輕鬆地笑笑,抬起手替她撫平眉頭。笙玖怔然,半晌輕聲道:“疏雨,你許久沒對我這般親昵過了。”“是嗎?”疏雨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又改了主意,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秀發:“我是您的仆從,按理不應當這般僭越。”“我從沒把你當成過我的仆從。”笙玖微微側頭,靠在了他的手上,合上了眼:“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陪著我。父王他處處留情,若非我是隻鳳凰,他怕是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族中兄弟姐妹,哪個都交不上心。隻有你懂我……”“境主,這是屬下的本分。”疏雨心中苦澀,再垂首時,發覺笙玖已疲倦地沉沉睡去,便保持著一個姿勢任由她壓著自己的手。他看著笙玖稚氣未脫的側臉一時有些恍惚。他的小姑娘好像是被迫長大的,不情不願地扛起了整個西境。妖界隻津津樂道於西境女皇的美麗與強大,卻不知這高傲的外表下是無盡的孤獨。所以她喜歡北境之主,那個跟她惺惺相惜的家夥。夜讕與她,本可以做意氣風發的少年,究竟是誰,將他們逼成了百歲老人般的寂寥?思緒中,笙玖手裏的羽毛突然微弱的亮了一下,卻也隻是稍縱即逝,像極了風中殘存的火燭…………“師父,他還能醒過來嗎?”亭台中,夜讕安靜地躺在一張草席上,似是在沉睡。然而他腹部的傷口正源源不斷地湧動著黑色的氣體,裏頭摻雜了扭曲且奇怪的符文,如同無數條蚯蚓蠢蠢欲動。程雪疾隻覺得駭然,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一身白衣,盤坐在蒲團上嘴角勾笑:“看他自己的選擇了。”竟是那位與夜讕有一麵之緣的陸姓占卜師。“師父,我該怎麽做?”程雪疾俯身趴在夜讕心口上,驚覺裏頭一片寂靜:“師父,他沒心跳了!”“不必驚慌。”陸公子抬手輕揮,亭台外的天空瞬間由白晝變成了黑夜,繁星點點,淡月朧明。再一覆手,又是日朗風清的白天。亭台外的池塘邊上本有幾隻冒尖的竹筍,日夜交替後忽然變成了細竹。池水中幾條紅鯉一晃而過,不知去往了何處。“在這個空間裏,一切都是虛假的,也不存在生老病死。”他合上手中書簡,若有所思:“隻要他還在你眼前,一切都可以挽回。”“可我還是好擔心……”程雪疾憂心忡忡地攥住了夜讕的手:“師父,您是仙人,可能不懂我的感覺吧……”“我不是仙人。”陸公子輕笑,目光落在沉睡的夜讕身上:“我有兩位摯友,困在了我觸及不到的地方,生死未卜。有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他們躺在我眼前,哪怕是棘手的重傷,都比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得強。”“師父……”程雪疾自知失言,垂著尾巴不再吭聲。自從他來到了妖界,一切都倉促到令他戰戰兢兢,仿佛將他在地牢裏虛度的五年給補了回來。他想不通夜讕到底對他抱著怎樣的情感。這隻大妖太奇怪了,想一出是一出,仗著自己生來強大便各種瞎折騰,一點都不惜命。他隻是隻小貓咪,一隻得過且過的小貓咪。主人對他好,是福分;對他不好,是命。早在許多年前,他便認命了。可夜讕給了他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會變得不滿足,半妖也是如此。不知從何開始,夜讕在他心裏變成了一個趨於完美的人。所以他對夜讕的一舉一動都格外敏感,容不下一丁點的瑕疵。“累了嗎。”程雪疾失落地撫摸著夜讕的額頭:“對不起……”話音剛落,夜讕的眼睫突然微微抖動了一下,卻並沒有睜開。他腹部的傷口開始猛烈地噴射出黑煙,裏頭冒出一串串符文將他纏繞了起來。陸公子神色一凜,急忙結陣壓住了外溢的黑煙,衝驚魂未定的程雪疾低聲道:“不太妙,這咒術的主人找上門來了。”“老蛟來了?!”程雪疾登時竄了起來,警惕地看向亭台外的世界。不消多時,隻見平靜的池水突然泛起了漣漪。天色瞬間暗了下來,似是已至日落黃昏。漣漪越來越大,最後變成急速抖動的波紋,水沿著紋絡不斷下沉,中間空出了一個黑色的洞。陸公子起身,緩緩步下台階,於池塘邊負手默立,本患殘疾的雙腿竟如正常人一樣站得筆直。一道黑影自池塘旋渦中緩緩升起,渾身披著池水。完全現身後,水嘩啦一聲落回了池塘。程雪疾登時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擋住夜讕麵前。那人一身灰袍,手持法杖,上頭的銅鈴微微搖晃,竟是白巫族長!“閣下是……占星師?”白巫族長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麵露訝色:“果真年輕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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